刺棠 第81章

作者:雾圆 标签: HE 现代言情

围观的?百姓似乎都瞧见了不远处升腾的?硝烟,但那烟在御街的?尽头,分不清楚究竟是何处,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句:“潜火队云梯过?路,避让,避让!”

一队禁军护着高大的云梯从街道尽头突兀出现,百姓尚来不及躲闪,互相推搡,一时乱成一片,常照往道前看了一眼,忽地觉得有些不对:“潜火队的?云梯为何会从东市过??若要往御街,从来都是避让东市的。”

他身侧之人便答道:“因今日春雨初霁,西街午后有戏班子开张,比平时还?热闹了几倍,潜火队想是听说此事,才更了路线。”

“午后?”常照重复一遍,立刻变了脸色,“不对——”

他转过?头来,惊愕地发现那扛刀的?刽子手不知何时已然被人无声地击昏了过?去,而刑架之上血淋淋的?苏时予,竟在这片刻之间不知所踪了!

随即他又?忽然想到?,刑部这火起了不久,还?不知烧得如何,怎么就能在这样快的时间里叫潜火队将云梯请了出来?

落薇的?人定然是隐匿在那高大的云梯当中,趁着经行人群混乱之时,一举击昏了刽子手,将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带走了。

四周高楼上和人群当中的禁军回过神时为时已晚,常照握着腰间的?剑,正想喝令众人拦住前行的?云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汴都的潜火队上不避天潢贵胄,下不避文人百官,他若能从云梯中搜出嫌犯还?好?,若是他们多留了一个心眼儿,立时将人藏去了别?处,他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一个阻拦潜火队的大罪名!

常照顷刻之间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清楚,发觉自己已?落入这二?人的?算计当中,无计阻拦,他不怒反笑,顺阶下行,翻身上马,吩咐众人暂且守好?此处、不要引发民众混乱之后,便飞奔而去了。

*

落薇换了身上的?禁军衣物,拿帕子擦拭着苏时予小臂上一处伤口,那帕子顷刻便被血浸透,她也不在意,只是急切道:“兄长,你要撑住。”

苏时予意识含糊,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慰。

游船之外便有人躬身进来,问?道:“苏娘子,如今我们是走城门还是渡口?”

他瞧了苏时予一眼,担忧地道:“我们走城门处,可扮作外邦商队,渡口则可称是江南的?世家,来京游览。一应籍册文书小人都已预备好了,只是如今……苏公子出现得突兀,尚来不及为他预备,如今盘查森严,定要上船来搜,我们该如何应付?”

落薇攥紧了苏时予的手,垂着眼睛飞快思?索起来。

藏身在乌篷船中时,刚看见常照走上台去同苏时予言语,落薇便突兀想起元鸣方才说,换邱雪雨进去的?那个人带了火石火油。

邱雪雨从狱中失踪是件大事,必然不能随意地遮掩过?去,叶亭宴本就想在刑部放一把火,叫她们借着混乱出城去。

这把火本要搁在后日放,可情况有变,她如今便要出城,所以她猜测,在二?人走后不久,放火之人就会动手。

电光石火之间,落薇忽然生了一个念头。

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人是难上加难,唯一能够赌一赌的?,便是制造一些?更引人注目的?事情。

此念一生,她当机立断,马上叫那船夫顺河下行,直奔城中最大的潜火队而去。

如果她不曾记错,离内宫最近的云梯就在此处。

落薇本以为还要废一番周折,不料她抵达潜火队门前时,便见那云梯已?从正门出来,跟随而来的还有一队禁军。

她和邱雪雨混到禁军中,立刻被为首之人认了出来,那为首之人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告知她,叶亭宴和彦平从宫门出来后不久,听说刑部着火,立刻派了这一队人来此处取云梯。

“公子说,若是赶巧,定能遇见二位来。”

如今想来,西街上突兀出现的?戏班子和聚集人群,恐怕也是他出宫时思索着布置下来的?。

落薇回过?神来,只觉得心惊肉跳——闹市之中禁军与百姓混在一起,只要出一点点差池,她们必定不能全身而退。

有人另备了一艘游船来接应,她将苏时予用披风裹了,顺利地带上了船。

如今的?问?题,便是如何能将他一起带出城去。

叶亭宴向来谨慎,今日可算是最为冒险的?一次,不知会不会为他自己招来祸患?

落薇思?索再?三,下定决心道:“走渡口罢。”

苏时予如今重伤,马车逼仄,定然掩饰不了血腥气。若在船上,好?歹能够遮掩一二?,不过?他如今不能挪动,置于何处才能躲避盘查?

第96章 病酒逢春(七)

游船顺水而行,逐渐远离了喧闹的街市,落薇回过?神来时,只?听见了风拂过?芦苇丛和水流潺潺的声音。

苏时予忽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落薇以为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口,不料他?却只?是摇头,费力地抬手?掩口,随咳嗽声呛出的血沫染红了过分苍白的手?背。

“薇薇……”

落薇连忙凑到他身侧:“兄长。”

苏时予紧蹙着眉,好?不容易将咳嗽咽下去后,才艰难地开?口:“你不该来……救我……他?不会……”

落薇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后知后觉地发现,从他?唇角溢出来的血似乎太多了一些。

“……他不会放过我的。”

苏时予终于说完了这?句话,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来:“他告诉我,随云……”

落薇打?断他?,哽咽着道:“兄长,你好?好?养伤,不要再说了。”

苏时予摇头,眼角有液滴混着鲜血一并落下来:“我自小庸碌……办坏过?许多事情,对?不起爹爹的教导……对不起随云的情意……”

落薇慌乱地擦拭着他的唇角的血,但根本无济于事,那血越溢越多,她想起常照端过?去的那盏送别酒,这?才理解了苏时予方才的意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兄长,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我们出城去,去、去许州,好?不好?现如今正是春种时,许州农田千里,有高耸的宴山,轻云出岫、天高云淡,江山比画里的还要美——”

“是吗?”苏时予出神地问了一句,却道,“我死之后,你将我……投入汴河中……便是,随云自尽时……除了我,恐怕也想着……不能成为你的牵累……”

落薇感觉他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最后从她手?心无力地滑落下去。

邱雪雨进门时,只?看见落薇正怔然对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半晌,她才听见她喃喃地道:“百计留君,留君不住……”

“留君不住君须去……人生唯有别离苦。”[1]

*

出汴都最大的官渡名唤沙平津,设在汴河东侧,过?沙平津后沿东南而去,不消多久便能越雍丘、襄邑、宁陵,直下金陵城。

叶亭宴猜到落薇既出手救人,想必会走水路,便有意引彦平去守城门,自己则往沙平津处来。不料分别不久,不知彦平遇见谁、听了什么话,留下一队兵士驻守城门后,便追了过?来,与他?同行。

彦平为人有小智而缺大谋,叶亭宴倒不算太过?惊慌,下马后先叫沙平津处值守的河道官员过?来回话,随即将带来的兵士散于各处盘查口,跟随河道官员上船查验。

汴都水运繁华,河道上行船如织,半是商船半是游船,叶亭宴一边同彦平说话,一边眺望着内城方向——只?盼落薇他?们能够快些,赶在常照往渡口处加派人手?前经过?。

他?站在渡口前,听见彦平正叮嘱手下仔细查验有无血腥气,便猜到了几分。

彦平方才往南城门去时,应是遇见了常照,如今行事,也是常照的叮嘱。

只是不知常照去了何处,为何没有同他?一起来?

不多时,叶亭宴便瞧见了那艘桅杆上挂着“洛”字的游船晃晃悠悠地从渡口处经过?,“洛”是他?为船上之人预备好的身份,借了江南一处世家的姓氏。

他?面上不显,眼睁睁地看着兵士将船只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未发现半分血腥气,只?得挥手?放行。

这?船只?虽说富丽堂皇,可混在其中着实寻不出什么破绽,就连那几个老?船工,也是时常随船来去的熟脸。

叶亭宴眼看着那艘船离了渡口远去,心才逐渐放了下去。

夕阳已经半没入了水面,他?将视线收回,顺着水面上的余晖往西望去,或许是搜查不出什么不妥来的缘故,彦平的脾气愈发暴躁,一脚踹翻了一个兵卒。

那兵卒将将倒地,还没来得及痛呼一声,自船只?远去的方向忽而有人骑马疾行,从二人面前一掠而过?。

“上令,封锁渡口!上令,封锁渡口!”

兵士沿河而行,边行边扬声高呼,沿岸的官员得了指令,纷纷拦下了渡口处欲行的商船,船上众人闻声,亦探身观望,一时间渡口拥塞,人声嘈杂。

游船已经过?了渡口,为何这时却有封锁的命令传来?

叶亭宴怔愣了片刻,毫无犹豫,立时便上了方才来时的马,一句话都没说地朝船只消失的东方奔去。

他?动作?迅疾,一时之间竟无人反应,还是彦平反应最快,飞快地骑马追了过去。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叶亭宴心中思索着,越想越笃定?。

封锁渡口是“上令”,宋澜若仍旧在宫中,怕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在云梯过?市之后,常照应立刻去见了宋澜。

二人料定落薇会走水路,却没有在渡口将人拦下,而是挑了过?渡口之后的地方设伏,设伏后封锁渡口,不许有船再过?,以免误伤。

至于为什么不来渡口……

——这是对他的试炼。

他如今不在南城门处,常照进宫向?宋澜投诚,特地留了一手?,劝说他?在渡口之后设伏,若是落薇的船顺利地过?了渡口,足以证明他与落薇勾连!

好?缜密的心计。

叶亭宴想清楚后,勒马长吁,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失了玉秋实,宋澜不过?是外?强中干,这?位身世尚且不明的常大人,才算是个对?手?。

彦平将身后的兵士甩了一截,好?不容易追到叶亭宴,却见他?自己停了下来,攥着缰绳大笑,不由问道:“叶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叶亭宴答非所问,柔声对他道:“只是马匹疾奔,有些疲累,停下歇歇罢了。”

他?晃晃悠悠地骑马靠近了一些,彦平本以为他?是要凑近解释,不料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叶亭宴便在马上翻了个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踩着他的马镫,跨坐在了他?的身后。

“你——”

彦平刚刚开?口,带着檀香气息的袖口便在他面颊前一掠而过,叶亭宴以二指拈着一块不易察觉的锋利刀刃,干脆利落地割破了他的喉咙!

彦平轻飘飘地从马鞍上掉了下来,他?捂着喉咙,目光中只?剩了叶亭宴夺马后绝尘而去的身影。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甚至连血都没有溅到他?身上一滴。

沙平津往东不到三里,有一个巨大的拐弯,过?了此?弯之后,船只便可从狭窄的河道拐到广阔的大河上去。

原本此处才是出汴河的大渡口,只?是地势狭窄有险,前朝整修河道时便废置了此?地,将渡口挪到了沙平津处。

落薇站在船舷上,远眺着身后那轮逐渐远去的夕阳,忽觉船身倾斜,原是在转弯。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回头时却见甲板上原本四处忙碌的船夫忽而放下了手?中的物什,取了藏在粮仓下的弓箭和铁盾。

便有侍卫过来请她:“娘子,前处有险,怕惊了娘子,还请暂且回舱去罢。”

落薇踮脚望了望,恰好?看见旧渡口只剩了一半的垒石桥,那桥原本横跨水道的,只?是此?处多次涨水,已将石桥冲毁。朝廷有意重建,又恐被再次冲毁,便暂且搁置在了这?里。

她闭上眼睛,凝神听了一听,忽而问:“你听到什么没有?”

那侍卫也闭上眼睛,耳朵微动:“似有……弓弦拉紧之声。”

二人所说的“弓弦拉紧之声”自然不是自己船上的声音,落薇笑了一笑,问:“这?是他?叫你们预备下的么?”

侍卫答道:“娘子瞧这船,原本也是战船改制而来,公子为人谨慎,定?然不会冒险的。”

话音刚落,落薇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声:“公子!”

叶亭宴从岸边策马而来,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地从河道最窄之处跃马而上,那马长长地嘶鸣一声,正巧够到船舷之处。

叶亭宴纵身往前一跃,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在他?落地的一刹那,众多侍卫举盾而至,挡在了他?的身前。

隔着铁盾,他听见了铁制箭头重击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