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第23章

作者:小央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轻松 现代言情

  他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

  参加聚会的心情没了,夏郁青走出来,准备打车离开。她走到他身边,留下的话不是“再见”,而是:“思嘉,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左思嘉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他不懂女人,完完全全不理解。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回了一趟车里,取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然后才上楼。

  伊九伊的生日聚会已经散场了。她做主,稍微提前了一点结束。朋友们没起疑心,听她说就都陆陆续续走了。二楼包了一晚上,今夜都是她的地盘。她一个人静悄悄地独处,反而比刚才舒服得多。不用说不想说的话,也不需要刻意去笑。

  左思嘉上楼时很意外。

  他带了花和一只包装好的手袋,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时,左思嘉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问:“这是……怎么了?”

  她苦笑一下,跟他说:“你来了。朋友比较忙,我就让她们先回去了。”

  “你怎么不回去?”

  伊九伊站起身来,手不知道放哪里好,于是背到了身后:“突然想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左思嘉看了一眼楼下。他的确可以走,刚和前女友吵过一架,按理说,一个人冷静一下才正常。他先把东西放下了。

  “谢谢你的礼物。”伊九伊说,“蛋糕也很好吃。”

  突然间,左思嘉犹豫了。手提包的价值是五位数,品牌出挑,款式经典,是脚踏多船如履平地的好友称为“送女士绝不出错”的商品,也是他给大学教授、合作过的异性乃至于文悦棠都送过的东西。

  名义上,他在追求伊九伊。可是,她的生日,他却要送她这种礼物。

  夏郁青说他变了。她的话里,他不敢苟同的地方很多,但是,这一条,他似乎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曾经只关心钢琴,只想着音乐,然后,突然开始强行扭转兴趣,怕死,也怕寂寞。左思嘉变了很多,开始变得轻飘飘的了,不再真诚了,也不相信爱了。过去的梦想变得又幼稚又恶心。

  其实,不该是这样的。

  伊九伊坐在气球中间,面前的圆桌上,蜡烛熄灭的蛋糕正在融化。她以为左思嘉会走,可他并没有。

  左思嘉脱掉外套,尝试坐到另一侧的座椅边缘。室内寂静无声。没过多久,他又站起来。

  伊九伊希望他回去,可他留下了,又总还是说几句才显得不奇怪。她没话找话聊:“你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我可以拆开看吗?”

  “嗯。”左思嘉匆匆回应,却又没来由地否认,“那个不算生日礼物。”

  她疑惑地抬起头:“什么?”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不知不觉走到房间中没被利用的角落。左思嘉掀起暗青色的天鹅绒罩。

  这里有一架闲置的钢琴。生日会的残局里,他在钢琴前坐下,低着头,很随意,也很缓慢地开始使用双手。

  指尖与琴键接触,起初,他弹的是Fly Me to the Moon。那是一阵孤独的雨,落在人身上。悄无声息,它过渡成《祝你生日快乐》。

  手术结束后,恢复期间,左思嘉在医院待了几个月,除了唱片公司和教授,没有人去探望他。父母脱离了世俗,他太早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国度。

  有喜欢他音乐的人写了信给他,他并不想读,偶尔回信,也只草草说:“我的演奏并不好。而且,越来越不好。”

  比赛的弹法、演出的弹法、自己的弹法不尽相同,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忘记漫无目的弹钢琴的感觉——记忆里,那是在爷爷奶奶家。童年时,大人常常说:“你的手是为了弹钢琴而生的。”那大概是谎话。因为他的演奏连父母和恋人都打动不了。积年累月地比赛,他觉得自己更像装模作样表演的机器。

  那一年,左思嘉下定决心,放弃钢琴。

  他不再弹琴了,不为任何人弹琴,不再将任何东西寄托到其中去。至少,不会再弹给认识的人听。

  可是,现在,伊九伊站起身来,伫立在原地。

  空荡荡的厅内,她望着他,目睹琴声像月光一般流淌而过。心脏微微绞痛。很难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弹奏出这样的音乐。

  楼下有醉酒的人们听见,不由得停止说话,宛如天使从头顶经过。他们都仰起头来,寻觅源头。有人停止了哭泣,有人不再发笑。这拨动心弦的音乐。

  而在楼上,只有两个人的生日会里,左思嘉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伊九伊,生日快乐。”

  他又重复了一次:“生日快乐。九伊。”

  这天晚上,伊九伊像一具空壳似的回到家。

  礼物放在了车上,她不着急拿下来,呆呆地走进门,没有在门口玄关处躺下。小猪出来迎接,她也没能分心去理睬。伊九伊坐到沙发上,一个人坐着,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掏出香烟,却又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失神地望着远方。

  今夜难眠。

  伊九伊知道该休息了,可又不愿去入睡。她忽然想听古典音乐,想听钢琴的声音,心焦灼不安,却又说不出来的暗喜。

  忽然间,伊九伊想起来,其中一位前男友在她家留下过一张贝多芬钢协全集。她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众多书与杂志底下找到它。

  抽出来后,在封面上,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与名字。

第23章

  十七岁时, 伊九伊爱上了一个常来家里做客的男演员。他是她爸爸的学生。成年以后,伊九伊和他谈了一场恋爱。

  这是初恋,她爱上他的契机很玄乎。对视的一瞬间, 心里悄悄地空了一下。后来,她开始经常想到他, 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话,会收起遥控器,停下看一会儿。虽然分手想起来,隐约觉得自己没准只是欣赏他的气质。但是, 喜欢外在也是喜欢。

  相处以后,倒也不是聊不来。聊天机会不多。和他一起都不能出门约会, 也不可以告诉别人自己在和谁交往。固然, 她不可能大肆宣扬,但在家才能见面,还是有点点郁闷的。尤其她那时候还年轻。

  分手很多年后,他隐婚生子的事曝光了。在那之前她就听说了,也就觉得他们有缘无份, 情投意合,可惜不适合。

  后来她不再这样冲动了,先了解对方, 摸清对方再去交往更好。她是不断思考着去谈恋爱的, 知道自己要注意哪些, 反思对自己来说什么最重要。

  她在情场无往不利, 但却并非从未失意。

  恰恰相反, 苦闷有, 烦恼也是有的。伊九伊觉得异性并不难,难的是爱情本身。

  这天夜里, 她打了个电话给达斐瑶。

  达斐瑶正在飞机上,没接通,伊九伊转而发微信给她。达斐瑶正戴着眼罩睡觉,手机震个没完,拿起来一看,伊九伊说:“瑶。你在吗?我有事找你。我想问你一件事。左思嘉原来也是演奏者吗?”

  实际上,这个问题没必要问了。

  伊九伊已经在搜索引擎上查找过。

  上一个扬名全国的中国钢琴家已经是四十代,在大陆,青年古典音乐家原本就相对有空缺,更何况,左思嘉没在国内发展过。他的隐姓埋名并不费劲,甚至不需要刻意。

  伊九伊看到了一些视频。有演出,有参加大师课活动,演奏和学习以外的内容比较少,唯一一次视频访谈来自国内一个古典音乐平台。

  他说了一些套话,但仍能看得出意气风发,发言不乏中二的地方,比如说“我经常搞混音乐给我的感觉和生活给我的感觉”“我超越不了钢琴的极限”。假如让本人来重温,性质是黑历史处刑,极有可能尴尬到五体投地。

  有一些环节是聊私事。

  主持人问他兴趣爱好,他说:“我喜欢宅在家里,看动画片和漫画书。”然后镜头切换,拍了他书架上的几本《排球!!》,还有动画片《强风吹拂》的视频。

  主持人说:“宅在家?你看起来很爱运动啊,没有经常锻炼?”

  他那时候年纪还小,有点内向的样子,说:“没有。我是容易长肌肉的体质,没有特别去锻炼……我也不喜欢,定做衣服会被说。但是我看有些运动很酷,攀岩啊,跳伞什么的。”

  时隔多年,看这段采访会有点好笑。原来都是早就有契机的。伊九伊想,这个人果然是真的二次元宅男。上次说《火影忍者》她就猜到了。

  被她提问,达斐瑶回复说:“对啊。你不知道?”

  伊九伊难得情绪起伏这么大,笑着打字:“我不知道呀!你都不告诉我!”

  达斐瑶说:“他好像生过病,经纪合约又到期,就没有弹了。如今上班也挺好的。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弹琴。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搞音乐也蛮痛苦的,尤其是他那种。不过人在干自己擅长的事的时候会格外有魅力哎——”

  伊九伊说:“你说得对。”

  达斐瑶发来一个疑问号,然后说:“你是听到他弹琴了吗?”

  “嗯嗯。”伊九伊独自站在房间里,轻轻摇晃着身体,像企鹅一样可爱地转来转去。她露出笑容,“今天,就现在,我觉得他比之前都要可爱。”

  -

  回家的路上,夏郁青又哭了一会儿。过往种种犹如过眼云烟,看起来真切,却转眼就消失不见。现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只能抬起双手,将哭泣的脸隐藏到手心里。

  网约车已经到了家,司机欲言又止,还是小声提醒她,该下车了。

  夏郁青拿开手,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过去的表情。

  眼圈微微泛红,她冷静地说“好”,然后下了车。

  她和丈夫的房子还没竣工。这里是她父母家。他们家是六年前换的房子,当时她还在读书。

  夏郁青上楼,发现自己忘带了钥匙。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敲了敲门,爸爸妈妈大概率是睡了。

  她站在楼道里,有一阵漫长的茫然。手机震动。夏郁青掏出来,看到何嗣音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现在不想看到他,但还是接通了。何嗣音白白胖胖,鱼白似的笑脸出现在屏幕里。他手里拿着一个手偶,大概是想给她展示自己手工做的新玩意儿。他最近迷上了手工。

  看到他的脸,她又想起他脱掉衣服后的肚子、大腿。夏郁青抬起手,按住嘴巴,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干呕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在内心翻来覆去问自己,她也得不到答案。

  镜头那一边,何嗣音说:“怎么了?郁青。你是不舒服吗?”

  “我没事。”夏郁青勉强自己拿开手,露出涔涔的笑容。

  何嗣音关切地说:“要是不舒服,你要多吃药哦。之前蜜月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人不舒服是难免的。身体的事谁能控制呢?假如你有任何不好的感觉,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她知道,他是发自肺腑说的这话。夏郁青说:“对不起……”

  何嗣音说:“你干嘛道歉!是我要道歉。我爸爸妈妈之前总说孙子孙子的……给你压力了吧?都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一定要的。”

  “不!别说这些。”

  孩子出生就能获得德国国籍呢。

  何嗣音也觉得聊这个尴尬,转开话题:“最近爸爸身体不舒服,我没法立刻补偿你。下次我们去苏梅岛好吗?带上你爸爸妈妈一起,开开心心过个暑假。”

  “嗯。”夏郁青抿起嘴唇,用力地点头,“你也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夏郁青看向建筑外,六年前,外面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远远能欣赏到江景。六年后,更多的居民楼树起,视野也布满了障碍。世界在改变,她并不因此沮丧。改变对她来说如鱼得水。

  夏郁青深吸一口气,将刚才的情绪一扫而空。她开始微微烦恼,自己对前男友今晚说得太多了。所以,她调出和左思嘉的微信界面,刚发了一条“思嘉”,就发现自己被拉黑。没关系,她存了他国内的号码。

  夏郁青发信息给左思嘉:“思嘉,今天晚上的事,请你都忘了吧。你的想法,我已经都清楚了。我对你只有内疚,希望你也早早忘记我,获得幸福。因为你不幸福,所以我才在我们过去的感情中苦苦纠结。假如你能走出来,我也会尽早解脱的。”

  发完以后,她退回手机默认界面,又翻了翻相册。她的结婚照和她与左思嘉的合影来回切换,差别那么大,为什么会这样?

  夏郁青忍不住,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又写了一则信息。

  你。真。的……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她点击发送,却发现对方这次连她的号码也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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