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第24章

作者:小央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轻松 现代言情

  夏郁青不知所措。对她来说,同样也是今夜无眠。一整个晚上,她都没睡好。早晨起来时,她好不容易才缓解了纠结之痛,然而,却又与新的痛苦不期而遇。

  夏郁青不是独生女,有个比她大很多的姐姐。父母搬到如今的房子也是姐姐做的决定。当时,姐姐和姐夫一起承担,全款买下。

  夏郁凌发来微信:“我听思嘉说你心情不好。要是有什么事,多跟姐姐说。结了婚的人了,要分得清外人和自己人,注意好分寸。”

  这条信息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细细密密,用力刺进她胸口。夏郁青卖力地呼吸,好像不这样就会憋死,她想要怒吼,想要大喊大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讨厌左思嘉。但是,她仍然好好地写下回复:“当然。谢谢姐。”

  这天早晨,左思嘉起床,稍微看了眼夏郁凌回给自己的客套话,然后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他洗漱,坐在钢琴面前玩手机,弹脑袋里出现的儿歌,抱着猫下楼。

  冬妈在打扫卫生,左思嘉坐在沙发上。

  他冷不防突然说:“我弹琴了。”

  冬妈头也不抬,照常拿着抹布到处转,敷衍说:“你今天早上那叫弹着玩……行吧,确实也算弹琴。”

  左思嘉波澜不惊地摸猫,低着头说:“是给别人弹。”

  冬妈的动作稍有停顿,磕磕绊绊,但还是继续下去:“又是喝醉了大半夜随便拉个人弹给他听吧。”

  “你怎么知道的……”

  “听我们社区那个收破烂的说的,你喝醉了会一直叫人到我们家来。”

  “……”

  左思嘉说:“不是。是给上次那个伊小姐。她生日。”

  恶心忽然跳起来,挣脱他的手,跑掉了。

  这次冬妈彻底抛掉抹布,坐到他旁边,专注地问:“真的假的?啊?怎么就……也挺好的!你跟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左思嘉答非所问:“我已经邀请她明天来我们家。”

  虽然冬妈对伊九伊有所顾虑,但是,左思嘉总算又开始缔结亲密关系了,这不失为一个好兆头。于是,她还是马上跳起来:“太好了!你小子!这就有女朋友了!那我得好好打扫一下卫生!”

  左思嘉仰头看着她,不紧不慢,似笑非笑,摆出一副相当讨打的德性:“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我准备把阁楼的东西都送给她,然后跟她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道什么歉?”

  冬妈气得血压狂飙,又着急,又不知所云。左思嘉也不解释,慢慢悠悠,拿过电脑,继续写策划案去了。

  本来,左思嘉写了一封邮件。他把赌约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陈桥在内,其他在场的人都没提起,也不讲何嗣音之于她或夏郁青之于他,只说是他和朋友私下玩闹,失了分寸。没有其他理由,左思嘉这个人品行低下,所以答应了。

  他向她道歉。

  读完以后,左思嘉又反复读了几遍。他对自己的中文水平没自信,高中就不再写汉语作文的人,万一出错,显得不真诚就不好了。

  定稿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只有伊九伊的工作邮箱。左思嘉准备保存草稿,一不小心,竟然发给了最近联系人。

第24章

  社会性死亡。

  左思嘉不小心把全篇中文的邮件发给了海外的老师。

  他在国内有位钢琴老师, 教他时就年事已高,是个慈祥的老爷爷,前几年去世了。国外的老师是一名女钢琴家, 风格洒脱、硬派,就算演奏舒曼, 也常常坚持自我,故意不用细腻的方式处理。左思嘉是初中去的美国,年纪很小,老师对他要求相当严格, 师生的分界线也很清晰。

  尽管相处多年,左思嘉跟老师完全是师生关系, 没有成为朋友, 也没有变成亲人,贸然收到这种邮件,相信是她也会困扰。

  最好的情况是读也不读,直接无视这堆方块字。

  最坏的则是读了,然后问他到底在干什么。明明上次老师发来长篇大论的教导, 他都没教养地忽略了。没准老师会觉得他堕落,但,应该也还好。“学艺先学德”这种说法, 一般都只用来蒙外行。业界内是人渣的成功者可不在少数。

  不过, 别人是别人, 他是他。

  邮箱是外域的, 不支持撤回。覆水难收, 左思嘉只好补了一则邮件, 为自己的失误道歉。

  发送以后他又想,有什么必要呢?反正也不会再回去。就像他对旁人无所谓一样, 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也不重要。左思嘉并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是,他忽然想,伊九伊是会怎么看待他呢?

  等知道真相,是个人都会不高兴的吧。他没法想象伊九伊愤怒、悲伤或者歇斯底里的表情。在左思嘉的印象里,她总是很平静,受伤的神态倒是常有,但不会多剧烈。最急遽的,至多也就像是雨中的池塘,泛起一些不停歇的涟漪而已。

  窗外,请的人在打理杂草丛生、荒废已久的花园。他家很久没有过客人,所以,也不需要整理它们。但是,今天不一样。

  天气不好,所以心情也变坏了。左思嘉看着它们,一个人,默不作声地郁闷着。

  另一边,伊九伊正在准备和左思嘉见面。

  离和左思嘉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到时候,他会开车来。出发前,他会先打给她。因为不想有负担,所以连时间都定得很巧妙,不用起太早准备,也不需要担心见面就吃饭,伊九伊可以慢慢地收拾。

  今天的她披散头发,化了妆。

  伊九伊化妆都很淡,她不认为自己是淡妆浓抹都适宜的人,美容院的人会说“各有各的美”,但她只喜欢淡妆。口红可以涂,却没必要梳太厚的睫毛膏。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怎样更漂亮,什么状态更自然。

  伊九伊穿着连衣裙,在镜子面前试耳环。手机响了,是工作上的电话。她走去阳台。既然到了阳台,又忍不住想吸烟,于是,伊九伊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说“是”“好的”“我知道了”,一边转回去拿烟。

  她抽着烟,慢慢地走出来,也就是这时候,她看到了左思嘉的车。

  伊九伊看了一眼时间,确认离约定还有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左思嘉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来。伊九伊下了楼,低下头,想看左思嘉是不是坐在车里。但是,车里没有人,她直起身,正打算掏出手机问问他,就看到有人走来。

  看到她,左思嘉放慢了脚步。

  伊九伊把手背到身后,说:“我以为你在车上。你怎么就来了?”

  左思嘉说:“我去买了香烟。”

  她饶有兴致地侧过身,不小心靠到了车门上,连忙又站直身体,拍了拍衣服:“你也抽烟?”

  “不。我说过我不抽的。”他伸出手,“是给你买的。”

  伊九伊也将手递出去,接到香烟,左思嘉已经从她身边走开,绕到副驾驶座那一侧去。她拿起来,发现是她平时抽的牌子。

  伊九伊回过头:“你记得我抽的牌子?”

  “看到过。”左思嘉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询问说,“现在走吗?提前来了,对不起。”

  她摇晃着上半身,好像小孩子撒娇似的,歪歪扭扭地摆动。他看着她,不由得低头笑。然后,伊九伊说:“原谅你吧。”左思嘉说:“太感谢了。”

  伊九伊打开车窗往外看,心情很好地说:“今天天气真好。”

  “是吗?”左思嘉抽空回答,实则心不在焉。

  他们约好去左思嘉家里。左思嘉也提前说明了情况。他的说法是,上次她来他家试穿了一件衣服,虽然他不太记得了,但想想很合适。他家还有很多,都是没拆过的,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带几件回去。

  “你挑剩的我会捐出去。假如你不要,我就直接全部交给中古店。”这是他的原话。

  上次那件,伊九伊已经见识过了。既然是新的,而且也不错的衣服,为什么不要?她还是喜欢新衣服的。

  况且,她最近很想被他联系。

  所以她答应去看看。

  但是,车开在路上,在十字路口时,伊九伊看到了摄影展的海报。是她知道的外国摄影师,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了解不多,有点感兴趣。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左思嘉瞄了一眼。他想跟她说打赌的事。

  她的长发落在背后,衬得脊背十分消瘦。他想,还是挑个好的地点吧。太着急了也不好。

  左思嘉问:“你喜欢拍照吗?”

  伊九伊听到了,故意说:“你刚才在跟我说话?”

  “九伊,”他像她预料的那样,叫了她的名字,“你喜欢拍照吗?”

  她回过头:“我更喜欢写字和画画……我不会拍照,也不喜欢被拍。我长得不上相。”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很困惑:“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两个人把车停在展览馆里的停车场,一起去看了摄影展。提前出发,时间很充裕。因为是公开的展览,临时买票也可以,很快就进去了。加上时间还早,参观的人很少。展厅里静悄悄的。

  摄影师拍了很多光和影子、繁忙的城市、荒无人烟的田野。左思嘉和伊九伊一幅一幅地看过去。伊九伊盯着展出作品,左思嘉在翻看宣传册。

  伊九伊停在一张照片面前。她想,她不太欣赏这位艺术家的风格。摄影,尤其是人文的摄影,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个人的感受。伊九伊所领会到的是消极。艺术家热衷于爱和情感,但是,创作中充满了钝痛与恐惧。他太……

  身后有个声音说:“他太被动了。”

  伊九伊回过头,看到左思嘉。他观察着那幅摄影作品,空落落地评价说:“对感情,对他人,对世界。我能理解,很多事我们改变不了。人和人之间谈论爱很荒谬。”

  柔软而苍凉的艺术品中,她望着他,问:“你喜欢吗?”

  “不,”他更换视线的方向,就像旅鸟在空中旋转身体,实话实说,“我不能随便评判他,我能说的只有我的理解。”

  他们继续在展厅里移动。左思嘉暗自看向伊九伊,探究着她的心情。

  他突然问:“你平时会发脾气吗?大哭呢?感觉想象不到你情绪激动的样子。”

  这个提问有些没头没尾,伊九伊想了想,回答道:“确实不怎么。”

  伊九伊说:“小时候,我性格还挺暴躁的。”

  左思嘉怀疑地看向她。

  “是真的。”她朝他一笑,慢慢地说,“我小时候被宠坏了。很小的时候,我去爷爷奶奶家玩。我爸爸是外国人,所以我和爷爷奶奶见面很少。因为一点小事,我就生气了——好像是因为我唱歌跑调,被奶奶笑了。我很要面子,就开始乱发脾气。我爷爷狠狠教训了我一顿,把我送回了家。之后有半年,我都没敢去我爷爷奶奶家。”

  “为什么?”

  “我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其实,根本没有。我爷爷还送了他捡的石头给我。现在想起来,那种感觉刻到骨子里了,”伊九伊用轻松的口吻说,“我喜欢别人都宠着我,喜欢我。所以我学会了控制情绪。”

  左思嘉抱着手臂,拿着宣传册:“我的咨询师说过,我们都会适应环境。”

  “是吧。你做心理咨询?效果好吗?”伊九伊低着头,时不时看向他,“我觉得……生活中,我们都在争取一些什么,想获得更多的东西。但是,更多时候,我们是在努力不让自己失去。失去比得不到可怕得多。”

  他们并肩往前走。他看着她,一直看着。

  左思嘉很沉很沉地肯定:“是的。”

  伊九伊听到他的回答,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共鸣。他一定体会过什么。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走出展览馆,回到停车场,伊九伊忽然说:“你知道余贵聪吗?他是我父亲。”

  依稀有在传闻里听到过,但得不到证实,都只是流言,从来没有人确凿地提起。

  余贵聪是一位纪录片导演,“余贵”是姓氏,“聪”是名字。他是日韩混血,娶了一个中国人妻子,除此之外,包括现在离婚了没有,是否有子女,子女多大了,姓什名谁在内,所有信息都保密得很好。

  左思嘉没料到,她居然会告诉他,这么直白,这样毫无预兆。

  伊九伊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她在看路边种的花。

  他可以现在说明,关于他这段时间究竟为何向她献殷勤,他又是如何卑鄙无耻的一个人。左思嘉不介意贬低自己,他向来如此。但是,可能今天天气不好,一想到会被她讨厌,无缘无故,话到嘴边又搁浅。

  他们在摄影展花了比计划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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