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第38章

作者:小央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轻松 现代言情

  在姐夫面前, 青年古典音乐家黯然失色。

  左思嘉出国是在初三,但在那之前,他已经参加过一些演出了。夏郁青家对孩子看得很紧, 除非像姐姐那样能自己拿奖学金,赚学费和生活费, 他们是不会让女儿远渡重洋学习的。夏郁青向往的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像姐姐那样。

  左思嘉出国时,夏郁青偷偷哭了,为自己无法像他一样的现状。

  不知道别人是否会这样, 于她而言,认识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学生时代, 她的交际圈不大, 在那之中,左思嘉是相对上流的存在。

  夏郁青一直保持和左思嘉联系。不说聊多么深入的话题,定期打打招呼很简单。

  她不认为自己这是无心插柳,说是守株待兔大概更贴切。幸运的是,她巧合地遇到了机会, 而且抓住了它。左思嘉的父母出家,他很崩溃,每天只勤加练琴, 能谈心事的朋友没几个, 和国内又有时差。

  那时候, 夏郁青刚好在备战高考, 压力大到掉发, 彻夜彻夜睡不着觉。他们聊上了天。

  对青春期的孩子来说, 倾诉痛苦是能拉近距离的。

  夏郁青的情况很简单。她要被高考逼疯了,左思嘉长得帅, 在同龄人里出风头,现在又很信赖她。一次他又劝说父母放弃出家无果,崩溃后和她聊了一个多小时,她对他说了好一通露骨的话。

  就像许多年轻人都能随意说出口的那样,夏郁青说:“我不想看到你痛苦。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我永远都会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在此之前,她的安慰并不是这一类的。左思嘉也觉察出了一些异样,于是,隔着互联网,忽然不说话了。

  夏郁青说:“我喜欢你。”

  左思嘉下线了。两三天里,夏郁青心里也挂着事,渐渐开始后悔,早知道还是不这么着急了。

  等两三天过去,左思嘉对她说:“是朋友的喜欢吧?”

  夏郁青心想,这重要吗?但她还是回答:“感情的开始是友情不好吗?”

  他说:“我现在没有精力考虑这个事情……”

  她也松了一口气,不想现在就闹掰:“没事。挺好的。那我们以后还这样对话好吗?”

  左思嘉觉得自己卑鄙,因为他确实很孤独。之后,他们仍然会聊天。

  有了左思嘉这样的人,夏郁青就看不上大学里那些年轻人了。她也和其中一些暧昧过,和一个研究生学长谈过恋爱。她故意说给左思嘉听,他很高兴的样子,祝她幸福,甚至为了避嫌特意减少了找她闲谈的频率。

  夏郁青有不满,不过,也不是那么强烈。恋爱到腻味,她和男友因为很简单的理由分手。

  她想要找一个好的男友,她喜欢,她父母也要喜欢,能让她对未来抱有欲望。那时候,姐姐一直没有找到伴侣,家里长辈很传统,急得不行,认为没结婚终究是失败的。姐姐却不以为然。

  过年回家的时候,姐姐还和夏郁青说:“他们不懂。爱情是我们自己的,是两个人的。和别人没关系。”

  姐姐的话,夏郁青没有细想。

  她终于抓到左思嘉是几年后。那时候她已经离开校园,开始工作。她又谈过一个男友,是她的上司。左思嘉还在弹琴,弹琴,弹琴,弹他那恶心的钢琴。

  夏郁青向左思嘉描述男友的魅力。她说,他是比我大很多。我不知道怎么说,他总是管着我,成熟、可靠、话不多,但有安全感。我喜欢他。

  左思嘉静静地听着,告诉她,你喜欢就好。他看起来那么真诚,眼睛里闪烁着善良的光泽,让夏郁青有点儿讨厌他。

  和上司分手后,夏郁青觉得工作很烦躁,生活又没劲。回家想和父母谈谈辞职的事,他们却只一个劲担心姐姐的婚事。

  夏郁青再次向左思嘉抛出橄榄枝。那时候,他产生了厌烦钢琴的苗头,偶尔会发一些牢骚。

  她说:“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他说:“肯定有人比我更适合。”

  她说:“我想要你。”

  他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没考虑过这种事。练琴和演出已经够我费心的了。我要经常飞来飞去。要是我对你没有爱情呢?”

  为什么张口闭口爱情的,跟姐姐一个样。夏郁青腹诽心谤。谈恋爱不就行了?只要给彼此冠上“男朋友”“女朋友”的名号不就行了?

  她对他说:“你认为爱情是什么?或许就是害怕失去。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也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以后我结婚,你也会失去我的。”

  青梅竹马修成正果,他们兜兜转转,最终成为了情侣。

  别人是这样看待他们的。

  然而,姐姐找到了丈夫。

  天秤两端,一边本来是空的,现在多了一个有钱有势有未来的男人。

  而另一边的青年古典音乐家的父母形同虚设,他自己也上进心不足,实在相形见绌。

  最初夏郁青还能靠他的外形来自我安慰,尽量平衡,不久之后,左思嘉告诉她自己患病。

  说得现实一些,夏郁青知道,靠自己的条件是吸引不到更好的对象的。她绝望过一阵子,与何嗣音的相遇就像命运。他很喜欢她。

  爱情是这个社会施加的谎言,不值一提。夏郁青自始至终相信,人,尤其是女性要忠于自己的欲望,不要被社会或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东西捆绑。她应该在自我意识觉醒的基础上独立做出选择。

  她不觉得自己有作什么大恶。虽然知道那样不太好。不过,大部分时候她不会想着这件事。对外她都会说,得知左思嘉患病后她哭了很多天,左思嘉为了不拖累她,刚确诊就和她分了手,期间一直都是何嗣音陪着她。就算被拆穿,她也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夏郁青从没想过左思嘉可能会死。

  就像她没想过姐姐会死一样。

  她和姐姐在打视频电话,姐姐那头和姐夫发生争执,夏郁青渐渐感觉不对劲。意外发生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的,首先想求助的人里有左思嘉。后来想想,她应该是爱他的。至少,在她认为遇事该靠自己的世界里,左思嘉是相对亲近的。

  夏郁青冲到夏郁凌家,左思嘉姗姗来迟。她不知道该不该报警。何嗣音从夏家父母那里来,带了备用钥匙。

  姐姐倒在地上。

  夏郁青双腿发软,视野模糊,抓着门框瘫倒下去。何嗣音连忙去扶她。

  在他们两个人背后,还有另一个人。

  左思嘉完全僵住了。女人像被车碾过的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不觉,他也变成了那只猫。和夏郁青不一样,他是知道的。人会死,你会死,我也会死。每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生命像皮一样从我们身上剥落,血淋淋,赤条条的,却如日常般平淡无奇。

  左思嘉深有体会。

  这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回去连澡也没洗,好像冬妈有问他吃了药没有。他却睡着了。

  左思嘉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又躺在了手术台上,头皮和颞肌被切开,为了做手术,必须用颅骨钻钻几个孔,把这块骨头取下来。

  手术室里,主刀医生在听普罗科菲耶夫,与已经发生过的现实不同,梦里左思嘉是清醒的,虽然在做手术。而且,荒诞的是,不论他在想什么,医生都看得到。

  他想,为了动手术竟然剃掉这么多头发。医生马上就对他说,以后又会长起来的。他又想,我也喜欢普罗科菲耶夫。医生说,专心点,动手术呢!

  他觉得这说话方式很熟。梦里,人的角色都是变幻无常的。左思嘉突然发现,医生和护士分别是他生活里的人,爸爸、国内的钢琴老师、妈妈、小学时的教务主任、大学的老师、城市俱乐部卖冰淇淋的人。

  然后,梦里场景切换得很快,

  诡异的梦收尾在其他地方,最后,他梦到有个人坐在咖啡厅里看书。背后的窗户朝向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树。她很认真,低头看书。

  他醒来,把梦记在心里,想着下次跟咨询师说。

  出差回来,左思嘉有几天的假期,不用工作。他去了一趟医院,补充了一些药。本来只用在门诊走个过场,进去以后,他实在是不舒服,告诉医生:“我感觉头疼。而且,浑身没力气。”

  医生看过他的病历,因此叫他去做检查。一套下来,指标都正常,搞了半天得出结论,医生说:“你是不是着凉了?”

  左思嘉淋了雨,感冒很正常。

  因为是临时挂的号,检查也很花时间,所以折腾了老半天,午餐也没吃,到傍晚,他才取号,拿了药,应朋友希望,又去对方学生的音乐会露了个脸。

  晚上回到家,他给伊九伊发消息问:“今天休息?”

  她说:“干了一些活。”

  他们打了一通视频电话,伊九伊走来走去,看起来在收拾东西。她笑着问他:“今天做了什么?”

  他差点睡着了,一个激灵醒来,跟她说:“你呢?”

  “嗯……就是打扫了一下卫生。好久没做了。”伊九伊轻轻笑着,背后的背景快速流动,“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么早点休息吧。”

  “没事,”他眼皮打架,硬撑着说,“我想和你说话。”

  伊九伊看他状态不太对,像喝醉了似的,但又没那么精神。她说:“你先休息。明天我来看你。”

  “我不要紧。”

  “你看着很不舒服。去过医院了吗?”

  “去了。”他回答,“没什么大问题。”

  她很坚决地说:“我明天来看你。”

  他只能闷闷地回答:“好。”

  隔天起来,左思嘉有点发烧,但温度不是很高。他自己感受也没有很严重,也就乏力、昏昏沉沉,一点普通的症状。

  他给冬妈放了假。伊九伊进门,还没放下包,先伸手捧住他的脸,又用手背贴住他额头,来回感受了一下。

  “不是特别严重就好。”她说,“没有其他症状吧?”

  本来还没感觉,一被她关心,身体立刻变得软绵绵的了。他不自觉托住她手肘,后来又牵着她手腕,反正非要粘着,回答说:“哭算吗?”

  “你哭了?”

  “开玩笑的。”

  他们进门。伊九伊提前了一点来,左思嘉没预料到,身上还穿着衬衫睡衣。

  她问:“你吃了饭吗?出去买点东西?”

  他说“好”,其实家里有吃的,只是想跟她出去转转。左思嘉走上楼梯。伊九伊和猫打了招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上楼。她走到门外时,他正好脱掉上衣,对着窗户的方向发呆。

  从外面的树上能听到密集的鸟鸣,他停下的理由也浅显易见。

  伊九伊并不着急后退,反而放慢速度,多端详了一会儿。

  鸟叫声逐渐停歇。左思嘉也重新动弹起来,伸手去取准备好的衣服。伊九伊悄悄往后走,消失在那里。

  他换好衣服下楼,和伊九伊一起出门。

  伊九伊发现,现实生活中,没喝酒的情况下,左思嘉也有跟猫说话的习惯。在玄关的时候,他一边整理伞,一边一直和恶心碎碎念:“爸爸走的时候你看家……口渴就自己去饮水机那里喝。我会想你。嗯,对,我会很想你。”

  走出家门,左思嘉突然递给伊九伊一样东西。

  是之前拍照给她看过的毛绒钥匙扣。

  他们步行十几分钟去面包店。

  在路上,他说:“当初那支钢笔还没到。这个先送给你。”

  伊九伊拿着钥匙扣,拨弄两下,和车钥匙挂到一起,又埋怨那个奢侈品牌:“他们架子太大了。”

  “就是说啊。”左思嘉说,“我平时不怎么买。都是要送礼物,才会挑这些品牌。”

  伊九伊没见左思嘉穿过什么带logo的衣服,钱的味道不冲鼻。但也有很多是定做或基础款:“感觉到了。你讨厌时尚?”

  “只是怕这些东西。”左思嘉说,“到现在,唱片公司推着莫名其妙的新人写的古典音乐,却还在意演出者的服装露了膝盖,不够得体。一群自娱自乐的教条主义者,根本沟通不了。你喜欢时尚?”

  她微笑:“舒服就好。”

  他赞同:“我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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