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做饭小狗
但被梦魇袭击的夜晚,已经不再孤独可怕, 只需要拿起手?机,滴滴滴滴。
电话在铃声响起第三声时?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少年还带着困意的嗓音, 刚睡醒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也更磁性?,“又做噩梦了?”
涂然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低低嗯了声,“对不起啊, 又要吵醒你。”
“怎么又道歉?”陈彻纠正她的话, 手?把手?教她, “该说谢谢你,没睡死?错过我的电话。”
涂然被他逗笑,怕自己太大声被妈妈发现, 先一步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陈彻还在电话那边一本正经催,“说呢。”
他有时?候就是?这么执着, 涂然只好?听?话地重复一遍, 有些想笑也莫名地有些羞耻,“谢谢你, 没睡死?错过我的电话。”
“这才乖嘛。”陈彻终于满意了。
自那次坦白后,陈彻就给?出?这个解决办法——被噩梦吓醒后给?他打电话。
起初涂然是?反对的,“这会?影响你的睡眠。”
陈彻却说:“你不给?我打电话,更影响我的心情。”
他仿佛戏瘾大发, 捂着心口,做出?悲痛神色, “你遇到?困难,我这个倒计时?65哦不对、64天的准男朋友帮不上?一点?忙,真难过。我一难过就不想看书,你是?不是?想变相影响我的复习状态?陈融派过来扰乱军心的卧底?”
这话说的涂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这人好?像在她住院期间去周楚以那里进修了一般,动不动就说出?这种让人害臊的话。
如果他说这话时?再有底气点?,视线不乱飘,耳朵不偷偷变红,她可能真会?怀疑他时?不时?陈融假扮的。
涂然只好?答应他,晚上?被梦魇惊醒时?给?他打电话,有时?候是?随便聊聊天,有时?候是?复盘白天的复习内容,有时?候是?互相抽背英语作文模板,有时?候会?让他哼歌给?她听?。
这办法还真管用?,涂然总能在电话打到?一半时?,犯困睡过去,一夜安眠,第二?天的精神也很好?。
今天晚上?,涂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她侧躺在床上?,手?机直接放在耳朵上?方,摸着已经长出?来一些的毛茸茸的短发,无厘头地说:“我发现我是?个圆脑袋诶。”
陈彻不约而同?地以同?样的姿势躺着,笑着说:“不然呢,还有方脑袋吗?”
“不是?啦,我说的是?后脑勺,”涂然解释说,“剃掉头发后,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的后脑袋原来这么圆。”
陈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也是?圆的。
这才刚摸出?来,就听?到?涂然在电话里问:“你是?不是?在摸自己的后脑勺?”
陈彻微讶:“你在我这边装了监控?”
涂然嘿嘿直笑,得意说:“我就猜到?。”
东扯西扯地又聊了几句,她又忽然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高考了。”
总感觉转学过来还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竟然也快两年了。
陈彻问:“舍不得了?”
“你是?不是?在我心里装了监控?”涂然故意这么说。
陈彻笑了声,把她方才那句话原数奉还,“我也猜到?。”
涂然被他的幼稚逗笑,又恋恋不舍道:“确实很舍不得,高考完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以后很难再聚到?一起。”
陈彻安慰道:“大学也放假,逢年过节可以再聚。”
涂然仍旧不舍:“但是?要好?久才能聚一次。”
陈彻又说:“你在大学也会?交到?新朋友。”
涂然仿佛要跟他唱反调:“我现在只想想念我的老朋友。”
陈彻失笑,想起之前答应过简阳光的暑假出?游之约,提议道:“那考完考试约他们一起出?去旅游,多玩玩?”
涂然立刻来了精神,“好?呀!去哪?”
“高考完再一起商量吧,现在跟他们说,简阳光只会?激动得无心高考。”陈彻太了解他这发小憋不住事的性?格。
“也是?也是?。”涂然赞同?地附和。
屋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像山崩后的碎石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又吵人的声响。
涂然的心情一瞬从轻松变沉重。
尽管她平时?表现得没什么异常,同?以前一样乐观积极地生活,但实际上?,那场交通事故对她的影响不小。
下雨也好?,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也好?,琐碎的生活里,总会?有一两个熟悉的细节,触发她对那日的回忆。
她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去乘坐公交车。
第一次意识到?这情况,是?某天下雨,不方便自行车去学校,她和陈彻一起去等?公交车。在公交车站,临要上?车时?,她站在门口像是?被藤蔓绑住了脚,怎么也迈不出?去。
整个人陷入那日的回忆漩涡,脸色惨白,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战栗。
最后是?陈彻,牵着她的手?远离公交车,陪着她在公交车站坐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会?想吐,下雨天就会?很低落。但无论哪种情况,她始终流不出?眼泪。
“又不舒服了吗?”陈彻也听?到?了雨声,从电话里陡然的沉默,发觉她的异常。
涂然声音很低地回应了声,没再多说其他。
陈彻也没追着多问什么,这时?候的她,需要的不是?安慰的话,而是?安静的陪伴。
那场事故后,一到?下雨天,她的情绪就会?受影响。早在她把常做噩梦这件事向他坦白后,他就问过涂然的妈妈,也查过不少资料。
幸存者综合征,她为自己在那场事故中活下来而感到?愧疚,她没办法在雨天开心,是?因为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身体受的伤能用?药物治好?,心里的伤口却只能自己舔舐。
“阿彻。”涂然倏然出?声,声音很轻地唤他。
“嗯?”
鼓起勇气再鼓起勇气,涂然终于做出?这个决定,“这周日,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陈彻没问去哪,并非不好?奇,而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好?。”
**
细雨柔软地飘上?挡风玻璃,雨刷缓慢地摆动,擦去水痕。
涂然和陈彻一人抱着一束白菊花,坐在出?租车后座,玻璃车窗外,湿润的街景在往后退。
他们正在去墓园的路上?。
从出?院到?现在,涂然不止一次想过去祭拜救了她的苏阿姨,却每每都望而却步。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她接受过苏阿姨的善意,感受过她的体温,被她开导,与她交谈,她们实实在在地接触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变成一块墓碑,涂然没办法很快就接受这现实。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痛苦得无以复加。
她不敢去面对这样的痛苦,同?时?又为这样懦弱的自己感到?羞愧。
但是?,她想要走出?来,不想再困在过去,困在那痛苦的一天。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也该走出?来了。
出?租车停在墓园外,陈彻先下车打伞,绕到?她这边,帮她开门挡雨。两人都穿得正式,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长裙。
似乎所有的墓园都是?差不多的风景,四周是?苍翠的树,一排又一排的大理石墓碑有序坐落,寂静又悲伤。
往苏阿姨的墓地方向走时?,他们路过同?样来祭拜亲人的人,有人傻站在碑前出?神,有人抚摸着亲人的名字无声流泪,有人无法接受地嚎啕大哭。放得下的人,放不下的人,都会?来这里,把思?念带走,把悲伤留下。
涂然也终于看到?那一个名字,苏曼香。旁边睡着她的女儿?,园园。
涂然把白菊花轻轻放到?苏阿姨的墓前,从陈彻手?中接过另一束,送给?那位未曾谋面的园园姐。
“苏阿姨,我来看您啦,”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还记得我吗?我是?涂然,被您救的那个高三生。先和您说声对不起,出?院这么久了才来看您,不是?被事情耽误了,是?我自己一直不能鼓起勇气过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在伞面敲敲打打,涂然就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徐徐地诉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妈妈的关?系缓和了,回到?了学校,被剃掉的头发长出?来了一点?。就像是?叙旧聊天,她没什么重点?地倾诉着。
陈彻撑着伞,安静地陪在她身旁,她低头看着墓碑,他看着她的侧脸。涂然说了多久,他也陪了多久。
雨势渐大,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越来越响,涂然的话却越来越少。
最后,她彻底安静下来,却是?一动不动,盯着墓碑。
空气都快死?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沁了雨水般的凉,“我以为来到?这里,我至少会?为她哭一下。”她自嘲似地笑,“但真的就……哭不出?来。”
心脏就像是?破了一个洞的气球,情绪源源不断地往内填塞,却永远也到?不了能够爆炸发泄的临界点?,也永远都痛苦。
暴雨之下,涂然双目无神地望着冲刷着墓碑的雨水浊流,讷讷地问:“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冷血动物啊?”
陈彻换了只手?撑伞,腾出?与她靠近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别这么说自己,你只是?暂时?在生病,就像是?感冒发烧,很快就会?好?的。”
“我好?不了!”涂然忽然变得很激动,抗拒地推开他的手?,往后退到?黑色的伞外,大雨立刻迎头砸下,冰凉落了一脸,她近乎魔怔一般否认,“你别骗我了,我好?不了!”
“涂然!”
陈彻于心不忍地唤她,想把她几近崩溃的情绪拽回来,同?时?立刻上?前一步,把伞举过她头顶,重新挡住大雨,涂然却自暴自弃地想要推开。
就在两人差点?要起争执时?,滂沱的大雨中,骤然传来一声着急的呼喊,像是?在喊谁的名字,紧接着,是?女人惊慌失措的求救。
两人同?时?朝那边看过去,是?之前路过的同?样来这边祭拜亲人的一对母子,方才站在墓碑前嚎啕大哭的小男孩,此刻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年轻女人的伞扔到?了一边,跪在男孩面前无措呼救。
几乎是?想都没想,陈彻把伞塞给?涂然,丢下一句“喊救护车”,就立刻朝那边跑过去。
涂然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见他冒雨跑到?那边,跪在男孩身旁,拍他的肩膀,探查他的呼吸。
现在不是?傻愣着的时?候,涂然猛地回过神,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平日闭着眼睛都能解开屏锁的手?机,这个关?键时?候,偏偏两只手?都不听?使唤地在发抖。
倾盆的暴雨,浑浊的水洼,破碎的天空,失去声音的心脏,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的画面,像电影的预告片,一帧又一帧飞快在脑海里闪过。
又有人要死?了,又有人要死?了,又有人要死?了!好?像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怪在她脑子里时?而痛哭,时?而癫狂大笑,再度目睹有人死?去的恐慌和想要救人的急迫,两种情感几乎要将她撕扯成两半。
涂然索性?丢了手?里的伞,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强行镇定下来,终于把急救电话拨出?去。
另一边,倾盆的雨水往下倒,将陈彻的头发衣服都淋得湿透,但他顾不上?这些,一面摆正男孩的体位,一面冲慌张得不能自已的年轻女人喊:“别哭了!过来帮他挡雨!”
女人连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把伞捡回来撑着,防止雨水呛入男孩的呼吸道。
陈彻跪在男孩右侧,用?手?指探查他的颈动脉,已经没有搏动。他立刻解开男孩的上?衣和裤带,扣子被拽掉也不管,暴露出?胸口,手?指丈量位置,两手?交叠,给?男孩做心肺复苏。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滑下,或许是?雨,或许是?汗,高频的按压让手?臂的肌肉变酸麻,他的呼吸变得紊乱,但手?下的动作一刻也没停下。
打完急救电话后,涂然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盯着那边,双手?都攥着拳,浑身都在战栗,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雨落了一脸,钻进衣领,冰冷的温度爬上?她后背。
直到?仰倒在地上?的男孩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撑着伞的年轻女人不可置信又喜悦地捂住嘴。
跪在地上?的少年,浑身都脱力般坐在了湿透的地上?,指尖微颤,胸廓起伏很大。
涂然睁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救回来了……
陈彻他……把人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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