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末秋
宁安然借着黑暗遮掩,沉默地凝着他,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从皮肤的每一寸泛上来,唯有眼底有酸红的烫意。
察觉到她在细微的发抖,身旁的女队友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是不是冷?”
她摇头,也摇开了视线。
杨帆不能学女同事搂住她,只能出声安慰:“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了。”
许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挽住她的女队友主动同她聊起天来,“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基地的人都穿工装和制服,她一身便装出现在基地,不难猜出身份。
“她叫宁安然,是部里新闻中心的同事,来咱们这里锻炼的。”杨帆替她回答。
“你好,我叫罗茜。”女生看向旁边的另一个女孩,介绍道,“她是童笙,我们都是测控队的。”
“你们好。”宁安然冲两人点了点头。
“那位是周工。”杨帆及时插进话来,压着嗓子,朝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小声介绍,“周司远,空间站系统总指挥长。”
空间站系统,内部代号为问天工程,是我国航天三大战略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宁安然抓住仍抓在手里的外套,拇指摩挲过胸牌数字上的编号。
0。
看过上百份纪实资料的宁安然再清楚不过这个编号的含义。
核心工程项目最高指挥长,是向项目中涉及的各个系统发出指令,最终摁下火-箭发射按钮那个人。
周司远,0号,问天工程,总指挥长。
不愧是周司远,无论在那里,都那么耀眼。
宁安然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年轻的总指。不想,原本阖目的男人仿佛有感应般,蓦地睁开了眼。
视线交汇,静默无声。
昏黑的车厢里,他的眼眸深黑、晶亮,还携着一丝悲呛的冷意。
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沁凉。
她没什么表情地别开了眼,问罗茜,“基地饭菜好吃吗?”
“好吃的。”罗茜说,“咱们这里虽然偏,但是生活保障非常到位。基地有四个食堂,什么菜系都有,地方小吃也很多,保证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
“如果你食堂吃腻了也可以自己做。”童笙笑道,“我们几个就经常在宿舍开小灶,你要是不嫌弃,以后算上你一份。”
“你们别嫌弃我才是,我不会做饭。”
“没事儿,我们也是瞎做。”童笙突然想到什么,用胳膊碰了碰杨帆,“对了,小宁宿舍安排在哪幢?”
“还不知道,最近宿舍有点紧张。”
童苼想起来:“八院这段时间来测试。”
杨帆点头,“所以只能暂时先住招待所。”
“招待所多不方便。”罗茜嘀咕。
“没办法。”杨帆耸了下肩,“你们知道的,肯定要先保障兄弟单位的同事。”
航天工程是一项多系统共同参与、团结协作的集体项目。目前,各大系统的研制中心分布在全国各地,而每一回重大任务前,各个系统都会派出精兵强将来高州基地献智献力。
八院地处青州,主要承担着运载和通信两大系统的研制任务。而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们这回来应该是为了天阁一号的回收工作。优先保障他们的生活自是应当。
为此,童笙和罗茜不再多嘴,只同宁安然说:“你住进去后看看缺什么,到时候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弄。”
宁安然颔首,言好。稍一转眸,悄然瞥向对面的男人,发现他正后仰着头靠在车厢壁上,双眼合着,一动不动地,看起来像是早已睡着了。
显然,他不仅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连旁听都毫无兴趣。
被雨水刺激过的眼睛又有些发胀。宁安然垂下眼睫,抱住膝盖,把下巴贴在手臂里。
见她精神萎下来,其余三人立刻收了话题,让她先眯一会儿。
宁安然从善如流,把脸转进了臂弯里。
闭上眼,身体和脑袋都昏沉得厉害,像是被灌了铅,闷重的痛。原以为不可能会睡着,谁想在一片头昏脑胀中,她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
“宁安然,你想好了?”
“想好了。”
得到答案的少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一向黑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层红意。
宁安然凝着他发红的眼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绞着,越抽越紧,疼得她喘不上气来。然而,她却始终没有偏开一点视线,就这么咬住唇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就这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少年缓缓抬起手,用拇指轻拭去她脸上混杂着热泪的雨水,说:“别哭了,我答应。”
“以后……”他单手捧着她的脸,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慢慢贴上她冰冷的唇瓣,很轻很轻地落下一个吻。
“下雨要记得带伞。”他的喉咙里仿佛掺了一大把沙,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底汹涌而出……
肩膀被人轻拍了下。
宁安然一个激灵,猛地从半梦半幻的场景中惊醒,偏头看向眼前放大的一张女生的脸。
“吓到你了?”女生略带歉意地问。
她迟缓地摇了摇头,意识慢慢恢复清明。
不同于刚才的遮天蔽日,车外此刻天清气朗,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到基地了。”童笙告诉她。
宁安然哦一声,抬眼看向已走到车门边的男人。
似是有感应一般,已作势要跳下车的人突然回过头。
目光猝不及防相交。
定格住。
“你们别慌,等我们先下。”杨帆的叮咛倏地响起。
男人淡然地收回视线,转头,干脆利落地跳下车。
因为抱膝太久,宁安然站起来时腿软了下,好在童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腿麻了?”童笙问。
见一旁的罗茜也作势要来搀扶自己,宁安然忙忍住双腿针刺一般的麻意,说:“没,只是没站稳。”
童笙和罗茜听她没事,也就放开了手,带着她走到车边。
车厢太高,杨帆和周司远同时伸出手来扶她们。
没给宁安然选择的机会,童笙先一步握住了杨帆的递来的手,罗茜则往旁边一让,示意她先下。
宁安然不敢犹豫,把手伸向了另一边。
因为屈膝弯腰,腿部的麻意更甚,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皮肤。
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表情泄露出痛意,把身子又矮了些,想着快些跳下去。
谁想,就在她即将握住男人伸出的手时。
他却倏地往前一大步。
手掌错开,宁安然怔住,低头正想看他,腰上却蓦地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腰。
接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力带着她往下。身体本能地朝前扑去,她条件反射一般抓住了他的肩膀,脸颊擦过了他的耳廓,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陡然闯进了鼻腔。
宁安然鼻子一酸,手指不由收紧。
几乎同时,腰上的力道似乎也紧了下。
只是仅仅一瞬,那力道就消失,他神色淡漠地将她抱了下来。
脚甫一落地,他即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车头,交待驾驶员将另外两名男队员送去医院。
光明磊落,其余人皆无他想。
“你要不要也去看下?”杨帆看了看她裤子上的黄泥,说:“我怕你刚才掉下去时有撞到哪里。”
“不用,就膝盖稍微擦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
比起去医院,她更想要洗一个热乎乎的澡,再换身干净衣服。
见她坚持,杨帆不再多劝,转而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回,我带她去招待所。”
“行。”童笙和罗茜没啰嗦,同她说:“晚点再联系。”
宁安然言好,偏眸看了眼前方半米开外准备回宿舍的男人,忽地想起来,身上还穿着他的制服。
她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快步上前,叫住即了他,“周……工。”
男人脚步顿住,半转身,看向她,眼底一片淡漠。
“你的衣服。”宁安然利索地脱下衣服,抵还给他,真诚地说:“谢谢。”
男人没接,目光从她身上略过,而后抬起眼皮,注视着她的脸,开了口:“我建议你穿上。”
宁安然愣住。
听见他淡声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走光的话。”
——
招待所在宿舍区的北边,杨帆领着她去办入住。
而在前台要求出示身份证时,两人才恍然发现她的行李箱、背包连同手机全遗留在吉普车上。
“汽修队的同事已经过去了,晚点应该就会给你送过来。就是……”杨帆瞧了眼套在她身上的宽大制服,抓了抓头。
先前兵荒马乱地,加上场区那边又一片昏暗,他们谁都没留意到宁安然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丝质衬衫,被雨一淋全贴在身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还好周司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让她把外套穿了回来。
“你先上去烧点热水,我这就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杨帆说。
戈壁的天,一下雨就降温,他们在这里生活多年早就习以为常,但宁安然刚到,杨帆很怕她被这么一淋,一冷一热的,搞生病了。
于是,催着她上楼后,他便一路小跑回宿舍找衣服。
另一边,宁安然一进屋就赶紧先脱下身上的湿外套,再取了一条浴巾裹在身上。然后,洗了水壶一边烧热水一边等杨帆送衣服来。
上一篇:住手机里帮男友查案很正常吧?
下一篇:尼罗河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