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 第61章

作者:夏末秋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好的是,在药物控制下,她的情况有了好转,最关键的是,周司远回来了。

  他们每天在一起,他总有办法在她低落时,沮丧时哄她开心。他充满了少年特有的气息,像烈阳,烘烤着她的心。

  她明白了父亲在描述与母亲相爱时的感受。同时,又时不时地恐惧着像父亲一样,哪怕深爱着周司远,仍旧会陷入不快乐。

  但是,和周司远在一起的日子总是灿阳当空,明媚明亮。

  她胡思乱想的频率越来越低,她满心开怀,憧憬着他们的未来。

  直到,李国民找到她,希望她出面劝解周司远加入航天项目。

  “我负责招新很多年,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少年。”

  “他现在研究的信息交互正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攻关课题,我们很希望他能加入。”

  “作为谢礼,我可以保证你能进兴平社,并且拿到任何一个国家的海外记者站offer。”

  宋国民抛出一条条肥妹的诱饵吸引她,但宁安然断然拒绝了,“你们找错人了,他去与不去都是他的选择,我无权也不会干预。”

  “你当然有权干预。”宋国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

  宁安然自然知道周司远拒绝的原因,但也知道他内心的矛盾。

  他热爱航天事业,却又痛恨这个让他父亲舍小为大,进而让他母亲一生苦痛,死不瞑目的事业。

  “你很清楚,他之所以断然拒绝,除了对他父亲的恨意,更多的是因为你。”宋国民俯身,手撑在桌沿,带着压迫的气势,“他不愿意你重复她母亲的命运,他想全身心的陪伴你,他宁愿放弃内心对航天的热爱和渴望,放弃大好的前程选择在你身边,而你呢?”

  李国民冷冷一笑,“你因为贪恋他的陪伴,明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航天梦,却自私地想要牺牲他的梦想,只为了成全你自己。”

  “我没有!”宁安然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回击,“我没有。我说过,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你当然会这样说,因为你根本就知道他只会选择你,尤其在知道你的病以后。”

  宁安然身形一晃,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我说过,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李国民缓缓直起身,从桌上的袋子里抽了一份东西推到她面前,“看看吧。”

  宁安然低眼,身子摩地开始打颤。

  那是一份关于宁鸿博死亡的调查报告。原来,在葬礼后,出于对安全警示需要,海生所组织人员对宁鸿博的死因进行了调查,最后发现安全扣不可能自动脱落,同时他们还查到了宁鸿博常年服用抗抑郁和精神类药物。最后得出结论,他是自杀,而非因公殉职。

  李国民告诉她,一年前,姚静娴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她央求海生所不要公开这个报告,并主动提出停止宁鸿博的抚恤补贴等。而海生所鉴于宁鸿博多年来勤勉尽职的工作表现和良好口碑,不仅同意不公开这份报告还照旧保留他的光荣称号和相应的抚慰金。

  “他威胁你要公开这些对吗?”周司远很恨地问。

  宁安然点头,“但让我同意的不是这个。”

  而是,李国民拿出了她大二和大三时的就医证明。

  李国民问她,“以你对周司远的理解,你有信心瞒住你的病情吗?而他知道实情后,会像放弃你,开始新生活吗?当你有一天选择你父亲那样的方式,他又会怎样?”

  三个问题,如同一重重过一重的大山,彻底压垮了宁安然。

  她不怕周司远知道宁鸿博的事,不怕他知道她有病,她怕的是他得知这些后会不离不弃,怕的是自己会和宁鸿博一样明明深爱着姚静娴,深爱着女儿,可最终还是选择葬身大海。

  如果那样,周司远该怎么办?

  李国民太明白用什么来拿捏她。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悲观,只要你说服他进入系统,你们依旧可以在一起的,我们系统有非常好的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我还可以安排你和他一起进入基地工作,你们照样能恋爱、结婚、生子,组建幸福的家庭。我一开始就说过,我的目的不是逼你们分手……”

  “我会和他分手。”宁安然抬起头来,重复了一遍,“我会和他分手。”

  “但我不会帮你劝说他,我说过,那是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去选择。”她坚定地说。

  而她的选择是,给他一个不用为了顾忌她而牺牲梦想,不用陪她一起承受病痛的,快乐健康的人生。

  “没有你,我哪来的快乐人生?”周司远用力搂进她,既生气心疼。

  “对呀,没有了你,我更没有快乐人生。”宁安然哽道。

  和周司远分开后,她又开始陷入了抑郁。但同上回不同,这一次她几乎不失眠,反是嗜睡,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除了必须醒来,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和思绪放空。

  她又去看了医生,医生告诉她这是中度抑郁的一种表现形式,她再次开始抗抑郁治疗,但效果不并不理想。

  为了刺激倦怠的神经,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一边在吞云吐雾里费力保持着清醒,一边又在酒精麻痹下宿醉到天明。

  很多个趴在马桶边呕吐的夜晚,她都在想,李国民说得对,她的基因里就是带着不快乐的因子。

  医生让她尽量不要去想那些会让她不快乐的事,于是她开始慢慢减少想周司远的频率,慢慢地,她似乎有了点起色。后来,她去了香港,工作更忙碌,生活更多彩,朋友更多,她似乎恢复成了那个活力无限的宁安然。

  直到,某一天,她和同事在吃完饭一路笑谈着上午采访的趣事,然后在过马路时抬眼看了下对面竖起的巨大LED屏,里面正在播放一条简讯——中国载人航天实现新突破。

  镜头扫过指挥中心,在一群蓝色的衣服里,一张熟悉的侧颜赫然出现。

  宁安然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清晰地感受到封印着心里那口窟窿的胶在一点点剥落。

  已走到路中间的同事似乎察觉不对,扭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同一时间,镜头被切到另一个场景,那张侧脸消失不见。

  心底掩埋的痛意轰然喷薄,如海啸般将她湮灭。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盯着早已在播放其他新闻的大屏幕,像个走丢的孩子失声痛哭。

  那个晚上,她抽掉了整整一包烟,灌下了一整瓶酒,然后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割向了左腕。

  周司远的心仿佛被锋利带刺的冰刀恨恨地捅过,鲜血淋淋。

  他箍紧她,喉咙憋仄得无法呼吸。

  “我一共割了两刀。”宁安然在他怀里闷闷地说,语气很平静,“第一刀太浅了,只冒了个血珠子,然后我又补了一刀……”

  血顺着手腕蜿蜒……她靠着沙发,不知是失血还是醉酒,人昏昏沉沉的,电视里播放着兴平社的新闻,和中午一样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主持人口播:“今日,中国航天集团……”

  敏感的自然让她偏了点头,看向电视的方向,就这样又看到了那张脸。

  这一次,他好像不再是冷漠的侧脸,而是不悦地瞪她,“宁安然,地上凉不凉?”

  因为这句话,她从地上爬起来,给自己叫了救护车。

  许是喝醉了的关系,她力道不大,伤口不算深,做完祛疤后,不细看很难发现。

  只是,她必须开始再次治疗。

  一年的药物后,她似乎越发稳定了。

  然后,她跟随一支港城的公益队伍去了西藏做跟踪报道,她学着那些朝圣的人,长身匍匐跪地向神明许愿,祈求那个少年余生平安喜乐安康。

  最后一天,他们去了纳木错,因为天气冷加海拔身高,同行的不少人都产生了高原反应。

  宁安然也有,但她选择了隐瞒。

  她裹着一张披肩和没有高反的队友去湖边看星星,围着小小的暖炉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胸口很难受,她躺了下来,呼吸沉重地望着满天星斗。她有想到了周司远,想到了他许下的要教会她所有星星的豪言壮语,想到了他们要去草原、去沙漠、去南极洲看星星的约定……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那一刻,她觉得就这样死在这里挺好的,至少星星会一直陪着她。

  高反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心跳得很快,头像要炸裂,呼吸越发沉重,身体似乎也在升温。恍恍惚惚中,耳边有人在问,“安,你还好吗?”

  她不好,可是她努力表现得毫无异常,“还好。”

  脚步声慢慢走远。好累,就睡一觉吧

  宁安然缓缓闭上了眼睛,无声地说,“周司远,我爱你。”

  胸口的巨石越来越重,她闭上眼,痛苦却平静地承受着,思绪开始凌乱。

  “你好,我叫宁安然,你呢?”

  “周司远。”

  “周司远,你还记得我对吗?”

  “你以为我是你啊?,”

  “宁安然,看见你开心,我很开心……”

  “宁安然,宇宙中的原子不会凐灭,而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

  少年笃定坚毅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他穿着迷彩服,手揣在兜里,又拽又酷地说,“宁安然,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输。”

  死神站在纳木措湖边,对她冷漠一笑。

  她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抓住了旁边队友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help。”

  ……

  “我命很大,足够幸运,同行里很多好几个队友都曾是国际医疗救援队成员,他们合力捡回了我的命。”宁安然自嘲地说。

  她被紧急送往医院,在拉萨躺了足足半个月。医生对她说,再晚一分钟,哪怕救回来她的肺损伤也将终身不可逆。

  “后来,我回到香港,我去找了罗教授。”

  罗教授也是那次的队员,是港城有名的精神科专家和临床心理学教授。

  他告诉她:“安,不要怕,你一定会救起自己。”

  宁安然再一次接受抗抑郁的治疗,比她以往每一次都更系统。因为肺水肿后遗症,她开始戒烟戒酒,运动健身,而在罗教授的引导下,她慢慢学会接纳那些好的坏的情绪,去大胆地想周司远,去恐惧。

  罗教授对她说,“不要逃避去爱和被爱,任何时候,爱都是你最有力的力量。”

  在系统治疗下,她的情况渐渐好转,虽然偶尔仍旧需要依靠药物控制情绪和睡眠,但她不再恐惧自己患有抑郁症这件事。

  她明白了那些不快乐、绝望乃至轻生的念头都仅仅是因为她病了,就像感冒会流鼻涕发烧咳嗽一样,只要治愈,这些症状就会消失。

  同样,她也清楚,就像感冒病毒一样会反复攻击人体一样,抑郁情绪也会不时地袭击她。但没有关系,强大免疫系统会帮助人类对付感冒,强大的情绪系统同样可以让她顺利疗愈抑郁。

  它不是不治之症,更不是只有死亡这样的结局。

  在罗教授的引导下,宁安然慢慢学习如何构建稳定的情绪系统,学习接纳,悦纳负面情绪,学会调节偶尔的低落、沮丧……

  但与之而来的是,是她对爱的渴望,或更准确地说,是她对周司远无尽的向往。

  她想告诉他,她想和他在一起,一起快乐和不快乐。

  决定接受宋云彬邀请那一刻,她几乎没有犹豫,没有去求助罗教授是否应该去。

  反而是事后罗教授问她,“如果他已结婚生子,如果他不原谅你,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