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日长
“别客气别客气，尤总请随意。”王老板夹起一块海鱼，准备放在尤清和的饭碗里，在空中饶了一个圈又夹了回来：“我就不给您夹菜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吃别人夹的菜。”
尤清和笑了笑，自己夹了一块鱼，放入嘴里，细细品尝了：“好吃，十分新鲜，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王老板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水产生意，哪能说假话？”
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十多盘鱼吃了七七八八，饭后，王老板带着尤清和去厂房车间转了转，他指着一个巨型机器道：“尤总，这个就是我们的保鲜设备，用了快二十年了，很多零件都老化了，外面可是吃不到中午那么新鲜的鱼。”
往前走了几步，他又指着一个机器，将其中一个零件拧了下来：“您看，上个月刚换的零件，零件虽然是新的，但是机器太老旧，磨损严重，新换的零件消耗也会更大一些。”
一个下午，王老板将所有车间设备大大小小机器都给尤清和说道了一遍，眼见日落西斜，光影灿灿照在他脸上，皱纹便更加清晰起来，他摆摆头：“尤总啊，你有所不知，我连声两个都是女儿，两个女儿都不愿来水产公司上班，后继无人啊。”
尤清和好奇道：“公司发展不错，为什么不愿意？”
王老板叹道：“嫌在渔场上班有海腥味，她们从小过着的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哪能受得了这个？虽然我弟弟的儿子能过来接班，但我心里还是很觉得遗憾。”
他眼光罩在她身上，见她明眸皓齿如出水芙蓉，笑了：“所以我很欣赏尤总这样一个小姑娘家家挑起重担来我厂里考察，旁人可别说我不厚道，我就是愿意把厂子交到你们手里，可……你也看到了，就单凭这几个车间，要花的钱就不少，还别说码头的那些船只呢……”
说道这里，他语气变得自豪起来，瞳色一改浑浊，闪动着耀眼的光：“我们的船只就是水手们在海上的家，在早些年，这些船带着工人水手们一出海就要在海上过大半年，每次满载而归，快到岸的时候，船上都传来高声地欢呼，我每次看到一艘艘船从海上驶到岸边，就像迎接家人回归一样，意义可真是不一般啊……我可是在这码头上一守就是守了半辈子啊……”
第17章
夕光正盛，太阳像个粉红圆盘挂在天边，盛夏傍晚带着海腥味的风温柔地拂在她的脸颊，在听完王老板的话后，她在这一瞬间也爱上了这座美丽闲静的海滨城市。
“王老板，若是8千万的话，股份能否给我们分到10%？钱我们给足，但是股权也得有个合理匹配的位置。”
“啊……这……”王老板沉思了几秒，又堆起笑容：“不要着急，尤总，我们先去码头看看，让你看看佳华水产的船。”
尤清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王老板你好好考虑一些股份的的事情，如果相信巨摩，我想你们佳华水产一定会迎来有史以来更高峰。”
“哦哦……也好，回上海还需几个小时，怕是时间太晚了，那我就不强留了，尤总，我送您。”
王老板让人拖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泡沫盒子，里面夹着冰块装了满满一箱海鲜，放在了巨摩公务车的后备箱，仔细整理好了，又对尤清和详细交代了烹饪方法，这才告了别。
回程路上，尤清和坐在车子后排椅上发呆，眼见灿烂夕光逐渐隐没，夜幕降临，云层薄淡，一片星子显露其中，她打开车窗，海风吹了进来，多么舒适的夏夜。
出海，捕鱼，丰收，回家……在上海高级写字楼里不见阳光的日夜，又怎么能想象，在不远处的海边，日复一日地上演着如此古朴闲静的画面。
捕鱼种田，是每个都市人的梦，她也不例外。
一连几天，尤清和清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按着王老板说的烹饪方法做了几条海鱼带到公司当中午饭，
这一天上午，巨摩大厦一楼的前台女生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尤总，秦雪的司机刚刚来电话了，说是半个小时左右到，让我给他提前预留一个车位。
她心中一慎，看了看时间，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立刻从柜子里拿出密封饭盒，去微波炉里热了，进了电梯间，去往嵇云川办公室。
黑褐色的门板紧闭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嵇总，请问您现在有空吗？我今天做了一些王老板送的海鱼，王老板交代一定要带给您尝尝。”
等了个几秒，办公室门被打开了，嵇云川身着米黄色衬衫站在门边，眉眼里藏着些许大男孩的雀跃：“做了鱼？”
他身上总有一股掩盖不住的朝气，就像从没受过命运的不公与打击，在成长的路程里，风是惠风，雨是和雨，吸收的全是世界上最和煦的气息。
尤清和举起手中的密封盒,眉目弯弯道：“特意做好带来的。”
温温一丝清香，徐徐蔓延在空气里。
嵇云川眼光落在她举起的饭盒上：“来得及时，正好饿了。”
两人进了办公室，在茶几边的沙发上落了座。尤清和打开密封饭盒，白白嫩嫩的鱼肉，其中有葱花点缀，她夹了一块放入碗中，递给嵇云川：“今天早上做的，刚刚热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损坏它原有的味道。”
嵇云川接过来，放入嘴中，细细品尝了，皱起眉头道：“奇怪了。”
尤清和忙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而他的笑容已经从脸上流了出来：“我也是钱塘江边长大的，从小到大最爱吃江中的白条鱼，一直以为再也没有比白条更好吃的了，可今天这一尝，竟觉得比白条还嫩滑。”
尤清和嫣然一笑：“我那天去到佳华水产的厂里，中午吃的鲜活鱼，比这更鲜美。”
说罢，她眉心微蹙，似是有些遗憾，：“要是你也在场，肯定要说比这个更好吃。”
她歪着头看他：“那……嵇总，你觉得这家水产公司值多少钱？”
明眸流光，一颦一笑，如春花秋月之美，他看得心中欢喜，明明知道她想说什么，却偏偏岔开话题：“清和，你从杂乱市场中发现这个优秀的传统行业固然不错，可若放眼全国乃至全球，你觉得什么行业才是真正推动人类进步的呢？”
“嗯……”她沉吟道：“当然是科技，只有科技才能真正改变人类的生活模式。”
他脸上的笑容越加柔和：“对，就是科技……如果说进步是人类必不可少的方向，那么科技就是载着人类驶向未来的滚轮……”
他看向她：“若是我成立一项基金，募集几千亿，这项基金专门投市场上的科创企业，已经上市的企业就购买它股份，没有上市的企业就投资股权助它上市，如果投10家企业，每个企业投10亿，等待他们市值增长，保守估计每家企业市值增长30%，那仅仅初期利润就可达上万亿……”
她不可置否，这是个不错的想法，赚钱仅仅是其次，更重要的是……
“科技产业是最容易出现独角兽的行业，十家里面有三分之一的企业拥有别人无法模仿的技术，若我不赚几千亿这个快钱，而是选择耐心陪伴企业成长……”他继续说道。
“那就等同于拿了一根巨大的翘杆，轻轻一动，整个社会经济模式必将重组……”她脸颊带着一丝笑，可那笑里又有一丝难以发现的不屑：“不仅社会经济会重组，而你，作为整个制度的制定者和开发者，就有了控制社会的能力，各行各业……都可以牢牢掌握在手里，掌握了社会的发展，掌握了媒体舆论的出口，掌握了无数人的饭碗，从而掌握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她停了一停，竟是一声叹息：”这就是资本的力量，无所不能。“
他两手一摊：“如果我不控制呢？”
她一愣。
嵇云川站起身来，眸中闪动着耀眼明晰的光辉：“谁说我要控制？我从不主张资本碾压，但会用资本刺激竞争，用资本将各行各业进行无数细分，用资本保护市场良性发展……都说资本的终极目标是控制，但我，是建设、是维护、是协助，我不追求一时的快感，我想要的是，年老之后，回忆起这一生，都是有意义、不虚度的年华。”
他缓缓说来，安然却又坚定地看着她，浅色衬衫的周身，流淌着淡淡泽华，绝世独立，温柔而强大。
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嵇云川笑了：“你不相信？”
她呆了好几秒，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她相信市场在迭代无数个利欲熏心的资本家之后，总会横空出世一个散发着正能量的重建者，可她不能想象，这个人此刻就站在了她面前。
他是如此自信，又如此自强，骨子里流出的信念势不可挡，他像一个巨人，映照着小如蝼蚁的她，她极力仰头去望，却只能捕捉到他路过的光。
无需想象，那个宏大而遥远的世界已经展现在她眼前，钦佩这种情绪在她身体里膨胀成了一个气球，一根尖针戳下，“呼”地爆开，无声息地流入空气里，她渐渐萎靡，又重新缩回这个俗气的浊世里。
“未来伟大公司的前沿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不是应该把这碗鱼吃光？”她眨了眨眼睛。
嵇云川笑了出来，重新端起碗，夹了一块鱼放入嘴里。
“咔擦”！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一个灵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云川，就知道你不会按时吃饭，我特意带了……”
话未说完，秦雪就看到了一个足以让她暴跳如雷的场景——嵇云川正在与尤清和坐在沙发边，吃着什么东西，看样子，是她做的饭？
尤清和首先站了起来，耸耸肩：“那……嵇总，我就不打扰你了，这个鱼是黄老板托我送给你的，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走了。”
虽是一句话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秦雪一张俏脸却瞬间沉了下去，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是看在嵇云川在场，极力忍着不发火。
虽是没明晃晃发脾气，可她走路的步伐重重地、把羹汤放在茶几上也重重地、遂后重重地坐在了嵇云川身边，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
嵇云川坐着没动，专心致志地吃着鱼，过了半晌，才轻"嗯“了一声。
秦雪莫名看向他，愣了个几秒，才意识到他这句”嗯”是在回答尤清和的话，怒气更盛，重手重脚将保温壶打开了，递到嵇云川嘴边：“喝！”
他慢条斯理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将保温壶往旁边推了推，用下巴指着茶几：“放着吧。”
“你……”秦雪咬着嘴唇，瞪着眼看他，终是犟不过，“哐”一声，将保温壶放在了茶几上。
“哦，对了，嵇总，我刚还没对你说呢，我和王老板已经谈好了，投资一个亿，占15%的股份。”尤清和立住，朗声说道。
“一个亿？”嵇云川微诧道。
她笑了笑：“虽是投一个亿，但是股权占了15%，而且只要我们这边没问题，就可以即刻与王老板签约，马上走流程，以后协助佳华水产上市，一个亿很快就可以翻几番……”
他缓缓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眸光里温和尽去，显露出几缕从未见过的锋利。
她心如擂鼓，定定站着，不敢将面上笑容隐去。
过了好一阵子，他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五千万变成一个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财务报表得让我满意，我们做金融的，从不做亏本生意。”
她松了一口气 ，却觉背后有冷汗渗出，直至此时，她才发现他的商人基因，这一瞬间的警惕凝聚到了高峰，又突然地泄下，产生出一种茫然的空落感，她竟不知……自己现在追寻的到底有没有意义？
回到自己办公室，整个下午，她都在静静地等待，时针一点一点地游走，阳光从天空的正中心移到了西边，夕光如金沙将她覆盖，终于，手机一声叮咛，是江向阳从舟山传来的信息：博丰投资给佳华水产已经出到了一亿一千万。
她紧紧握着手机，心脏”咚咚”地跳，一切都已明朗了，若说周宁将她例会上的消息传到了佳华水产只是她的无妄猜测，但是……她出价到一个亿，却只有秦雪听到而已。
第18章
舟山普陀县, 佳华水产。
一束阳光透过窗口斜斜探进，形成一束光圈晃在沙发上，王老板觉得刺眼，便往边上挪了挪, 茶壶“咕噜噜”地响, 他想事情出了神, 并没有起身添茶的意思。
尤清和眉睫微动，抬起手腕端了茶壶给黄老板添了茶水, 又给自己盏了一杯, 拂了拂热气，慢慢地喝。
水声沸沸, 响了又停，停了又响，无人说话。
王老板右手的五根手指像弹琴一样，不由自主地在沙发上敲来敲去, 过了好一阵子, 他终于重重做了一个深呼吸：“小妹妹……尤总啊，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我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 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好好的一家投资公司，拿出上亿巨额资金，就是为了和你较劲？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
不等她说话, 他双手一挥：“人家吃饱了没事做？钱多得没处使？哪会这么闲？那可不是几百万几千万, 而是一亿一千万啊……”
沉吟几秒, 又摆摆头道：“而且……你自己也说了这仅仅是你的猜测, 并没有实质证据……就凭这个你自己想象中的荒诞理由, 让我放弃一亿一千万的资金，而接受你的八千万……这个，实在是……说不过去嘛。”
尤清和直起身子，有些急切：“王老板，我们巨摩从一开始出的五千万，一步一步涨到现在八千万，这其中原因您最清楚不过，博丰回回都高一千万压我一头，那边现在出到一个多亿，完全是因为我昨天说了要拿一亿资金，难道这纯属巧合？”
她放下茶盏，苦口婆心劝道：“您大可以去查查，博丰投资是家什么公司？成立以来都是小打小闹，从没做过上百万的生意，突然拿出这么一大笔钱，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王老板瞪大了眼睛：“只要能真金白银拿钱出来，我们佳华还怕什么呢？难道天底下有这种倒贴钱的骗子？企业运转，资金就是命根子，他们给我们送钱来，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拿钱？”尤清和脸颊浮上一丝苦笑：“您怎么还不明白？博丰就是冲着我们巨摩来的，如果巨摩停止投资，那么博丰也不会给你们佳华一分钱！博丰从头到尾都对佳华水产没兴趣，它只是不想我做成这个项目而已。”
王老板闷哼一声，嘴角下沉，显然对这番话语极为不快。
“如果我把投资金额继续往上加，那么博丰也会往上加，如果我认输不投了，那么博丰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那么，佳华水产被人白白玩弄一番，又能得到什么？！”
王老板猛地站起身：“尤总说得什么话？怎么我佳华水产的价值就是只能让别人玩玩吗？”
尤清和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也跟着站起身，缓声道：“王老板，博丰玩的不是您佳华，而是在玩我，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我，佳华是一家非常有潜力的企业，这是我从开始到现在都认知的事实，正因为如此，巨摩才从五千万加到了八千万……”
王老板站着没说话，他涨红了脸，胸口一起一伏，被气得不轻。
“当初我出五千万的时候，您说六千万就签约，后来变成八千万才签约，现在又希望我出到一亿一千万，王老板……您……”尤清和咬了咬嘴唇，不由自主绷紧了嗓音：“您也说自己做生意做了几十年，难道还吃不透这‘诚信’二字？”
话音未落，王老板的眼珠瞪得像铜铃一般：“小姑娘家家说得轻巧！你若是有过一次半次因为没有资金而面临公司倒闭的经历，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我公司的厂房、渔船、设备……处处都在烧钱，我身后上千号人，这上千号人背后是一千多个家庭，上有老、下有小，吃饭读书，哪一样不需要花钱？若我处处省钱，渔船机器不维护，工人们工资发不到位，谁会给你卖力干活？又怎么保证产品质量？我们佳华水产的牌子是怎么做起来的？那是靠人心撑起来的！”
“对，做企业是得靠人心，可现在明显是博丰那边在搅局……”
“搅局？搅局会多给几千万？”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她感到一阵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