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惊云垂首应是:“奴婢会与她说的。”
说完见云葭重新闭目无别话,惊云正想放下手中的床帐,忽而又听到云葭喊她:“惊云。”
惊云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应声:“奴婢在。”
云葭睁着眼睛看着她。
屋中的烛火已经灭了不少盏,云葭躺在拔步床上,光线昏暗,倒衬得她的脸越发雪白,她目光沉静地看着惊云同她说:“你日后若有喜欢的人记得与我说。”
“咚”的一声。
心脏重重撞击了一下胸腔,瞳孔也猛地紧缩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惊云便又恢复如初,她敛眸与云葭说道:“姑娘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袖下的手指也在无意识收紧。
她以为姑娘是猜到什么了,正想着怎么替追月说话求情便听到姑娘笑着与她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日后能嫁给如意之人。”
前世惊云被她赐婚给了裴府一位姓叶的护卫。
那叶护卫生得一表人才,也读过书,又真心爱慕惊云,不止一次向她提出求娶惊云的事,就连裴有卿也替他做过说客,她见那位叶护卫的确是真心喜欢惊云便问了惊云的意思。
惊云那时想了两日也同意了。
她一直以为婚后惊云会幸福,可前世惊云后来沉默寡言的样子总让云葭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她那时问过惊云,可她向来报喜不报忧,私下云葭也派岑风调查过叶七华的为人,但岑风也没查出什么不好的,那叶七华并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外面也没有相好,每个月拿到月钱还会给惊云买些好东西,不管怎么看,他都算得上是位不错的丈夫。
云葭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惊云不喜欢叶七华了。
这世间之事,许多事都能勉强,唯有感情一事实在勉强不了,云葭希望这辈子自己这些身边人都能幸福,都能所求皆如愿。
惊云万万没想到姑娘说这番话竟是为了她,她还以为……
眼睛突然一阵滚烫,喉咙也有些发堵,惊云看着云葭,沉默半晌才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哽咽道:“奴婢这辈子只想陪着姑娘。”
“傻话。”
云葭笑嗔她:“难道你也想跟我做老姑子不成?”
惊云红着眼睛说:“有什么不行?反正奴婢只想待在您身边。”
她难得显出几分小孩稚气,云葭既感动又无奈,她伸手,惊云不知她要做什么忙凑过去,头顶却忽然被一只温柔的手按住,她眼睫轻颤几下后掀起眼帘看过去,就看到躺在床上的貌美女子正目光温柔地望着她:“不着急,你以后有喜欢的,随时与我来说。”
不等惊云再反驳她,云葭又笑着说道:“好了,夜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她说完就收回手。
惊云只好住嘴,她见姑娘已然阖目便替人重新掖好被子,然后才放下秋香色的罗帐。等又点了安神的熏香,合了窗灭了灯,她站在屋中看着不远处拔步床上的姑娘,好一会她才收回目光轻手轻脚退下。
今夜是和恩守夜。
惊云出去后跟和恩交待了几句便回自己的房间了。
已过夜半,屋中灯早灭,但透过窗外照进来的那点月色也能知晓追月还未睡着,惊云也没点灯,把门关上后摸着黑走了进去,她跟追月是床对床的关系,可惊云进来后却先没回自己那边,而是坐在了追月的床上。
见她一声不吭,惊云率先开了口:“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平时的那点习惯,彼此都很清楚,追月只有正躺着才能睡着,像这样侧着身是绝对睡不着的。
追月被揭穿,憋了几个气息之后忽然不高兴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转身,脸上还有泪痕,看着惊云忍着气红着眼睛压着嗓音又气又委屈地哽咽道:“你又要来教训我了是吧,好啊,你说,我听着!”
她眼睛还有些红,明显是哭过的。
月色很亮,把一切都照得分明,惊云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四目相对。
追月最先撇开脸,她也没说话,只是咬着唇。
“今日姑娘问起你两回。”过了许久,惊云才开口,能看到追月神色微顿,耳朵也跟着动了动,过了一会,追月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看着惊云问:“姑娘说什么了?”
“午后姑娘问你怎么不在,我说你小日子来了去休息了。”
“后来姑娘让人分夏瓜,我随口说了句你今日吃不着怕是回头又该委屈了,姑娘却说等你好了想什么时候吃都有。”
看到追月神色微怔。
惊云依旧面不改色续说道:“夜里姑娘都快入睡了忽然又睁开眼问了一句你怎么样了,等我说完,她才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句话落下,追月彻底红了眼眶。
她本就是爱哭的人,此刻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抹掉又落下,心里的自责和懊悔全在这一刻涌现出来,她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眼泪也全从指缝里落下来。
惊云看着她叹了口气,她没像从前似的给人擦眼泪,只是把自己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然后看着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追月,别说姑娘跟裴世子已经不可能了,就算可能,难道你还真想以后跟姑娘一起服侍裴世子不成吗?”
追月原本正在擦拭眼泪,忽闻这一句,立刻变了脸,她张口就驳道:“我从未这么想过!我怎么可能那么想?!”她苍白着脸小声辩解,“我就是、我就是想离他近一些,只那样看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失魂落魄低着头,喃喃:“我知道这世上只有姑娘配得上裴世子,也只有裴世子才配得上姑娘,他们都是这世上顶好也最相配的人,我只是觉得可惜。”
惊云看着她,她和追月一起长大,她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一眼就能看出,确定她说的是真的之后,惊云稍松了口气,好在,她还不算无可救药。
“可惜不可惜,不是你说了算。”
“既然姑娘做了决定,你我只需听从就是,我今日说你训你,我不说是为你好,只是看在你我过往情谊上叮嘱你一番。姑娘和裴世子已经退婚了,不管你再可惜,这也是事实。”
“你若是心里真的有姑娘,以后就把你的这个心思收起来。”惊云说完就站了起来,她站在床边最后看了一眼垂眸拭泪的追月,“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你若想清楚了,明日随我一起去见姑娘,只以后裴世子的事,你一件都不许提。若想不清楚,日后再像今日这样失魂落魄让别人瞧见,我也不会再帮你。”
惊云说完便转身离开。
她依旧没点灯,摸黑找到脸盆,拿了保温壶里的水倒了一点,又拿帕子简单擦拭一番,她能听到追月在哭,哭得压抑、小声,不知是在为她那一份情还是别的……惊云没去管,也没去安慰。
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想清楚,别人谁也帮不了。
等洗漱完,惊云回到自己的床上,夜深了,她却了无睡意,闭上眼,她又想到姑娘那句话。
她骗了姑娘。
其实她有爱慕之人。
她爱慕那个身穿蓝衣负剑而立的少年。
与她和追月一样,元宝和吉祥也从小就陪在少爷身边了,他们四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那时他们还没分派到姑娘和少爷那边,一群小孩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被王妈妈教导礼仪和规矩。
她年岁最大,小时候没少照顾他们。
最初她对吉祥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小孩看着可怜,和爱热闹嘴巴甜讨人喜欢的元宝不一样,吉祥小时候是胆怯沉默的,他那时瘦瘦小小一个,长得又黑,胆子又小,又不爱说话,没人喜欢跟他玩。
惊云始终记得他刚进府时胆怯的模样,被骂了也不知道哭,只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她那会觉得他可怜就总带着他,去哪都一起,甚至后来许多年,她都是把他当弟弟看的。
是什么时候改变了这一份感情呢?
或许是因为幼时可怜的小孩变得越来越高大,长成了英勇的模样,又或许那年他跟着少爷习武回来身穿蓝衣背负长剑英姿飒爽策马归来的身影不小心落入了她的眼里。
然后在那一日日的相处中,有些感情就变了味。
其实她要是想嫁给他,很容易,即便没有姑娘今日这番话,她这点要求,若提出来,姑娘肯定也会满足她。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呢?
府里比她年轻漂亮的丫鬟太多了,何况他脱了奴籍日后就能走科举入仕途,届时,他们的身份犹如天壤之别,她一个做奴婢的就更没资格嫁给他了。
不过惊云不这么做,其实还有一层原因。
她知道她爱慕的少年也有爱慕的人,那人如明月如珍珠,只让人远远看着便心生仰慕。这时间最珍贵的宝物都远不及她,她是生于九重楼上最珍贵的牡丹,可以与这世上最美好的人相配。
所有人都会被美好的事物和人吸引。
追月如此,她如此。
吉祥也如此。
难过吗?
没什么好难过的。
她的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谁喜欢她都是应该的,她也喜欢姑娘,若有一日让她在姑娘和她爱慕之人选择,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姑娘。
屋中还有细微的哭声,可惊云却笑着闭上眼睛。
她爱慕谁只与她自己有关。
第49章 他只能仰望,也只敢仰望
夜深了。
吉祥还在屋中温习。
徐家待他们很好,他自幼就被允许跟着少爷读书习武,今年姑娘在抽背少爷文章的时候发现他读书不错便喊来先生抽考他,事后姑娘允他参加三年后的科考,还允他与元宝脱奴籍为良民。
吉祥不算聪明,但勤能补拙。
他向来如此,从小到大无论是读书还是学武,他都会花费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去学习,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里面脱颖而出,成为少爷的贴身小厮。
科考这事,他以前从未想过。
他是奴籍出身,卖得又是死契,怎么可能参加科考?他只是习惯了努力也想做得更好,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少爷、姑娘都对他跟元宝很好,他也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在姑娘提议他科考之前。
他想的只有好好陪在少爷身边尽自己所能保护他。
可自从姑娘说过之后,他就像是有了指路的明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进,但他会努力去尝试。所以每天晚上等忙碌完,他都会再好好看一遍书温习一番,正撂笔写完一篇文章,吉祥就听到外面传来蹦蹦跳跳的动静声,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回来了,他没理会,继续看着纸上的文章,直到听到“咔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才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去外面玩了?”
后面这句话,他是皱着眉看着元宝说的。
西街离守经街分属两个城门,宵禁于亥时开始,那位裴二公子想要回家就必须于亥时之前离开西街,就算元宝护送他回家也远不至于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都快子正时分了。
他这个弟弟贪吃爱玩,护送完人回来再去外面吃点东西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吉祥下意识以为他是护送完裴二公子之后又去找东西吃了。
他刚想嘱咐元宝一番。
姑娘和少爷待他们是好,但他们也得知道自己的分寸,别说现在他们还没脱奴籍,就算日后脱了奴籍,徐家也是他们的主家,国公爷他们也还是他们的主子。只是吉祥还未开口训斥,元宝就气冲冲瞪着眼睛跟他说道:“谁出去玩了!”
元宝真的气死了。
他一路的好心情都被他哥这句话打散了,尤其看他哥拧着眉坐在那边,一副要训斥他的模样,他就更加生气了!仗着比他早生了一刻钟,天天就知道给他摆谱,明明小时候比他懦弱多了!元宝气鼓鼓得刚要扬起嗓音,忽然想到他们住的地方离少爷的住所并不远,唯恐吵到少爷,他又憋屈地把提起的那口气泄了一半,但还是竖眉瞪眼很生气的样子:“我是去见姑娘了!”
他说完转身关门。
憋着气呢,连门都不能关得很响,于是元宝没有撒气的方式看起来就更生气了。他黑着一张脸,没有注意到他哥听到这句话握着文章的手微顿,面上表情也闪过瞬息的变化。
不过等元宝回身的时候,吉祥又已经恢复如常了。
他垂眸看着桌上那篇文章,没看元宝,可若是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他此刻心思并不在那篇文章上面,只不过元宝向来心大,这会又还在生气,岂会去看他哥在想什么?
“姑娘这么晚找你做什么?”吉祥等元宝进来后开口问他,他心中其实已然猜到原因,恐怕是为了那位裴二公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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