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你已经二十八岁了,陈慕山。”
她每说一句,陈慕山的身子就缩紧一点。
“你觉得,我还能帮你几次?”
“你不要?凶我。”
陈慕山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进去。
“我凶什么了?”
易秋蹲下身,掰起陈慕山的头,“我还管不管得了你。”
天知道,陈慕山等这一句话等了多久。
此刻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易秋的真情假意,只想死?咬住她偶然递来?的这条牵引绳。
“对不起小秋,我……”
“不是对我道歉。”
易秋打断他,看向张寒,“给受害人道歉。”
“好,我道歉。”
陈慕山说完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忍着咳,几步走到张寒面前,朝着张寒猛地弯下了腰,“对不起,我打人不对,我给你道歉。”
张寒看了一眼陈慕山,又看向易秋。
易秋抱着手?臂站在灯下,即便已经折腾了一晚上了,她的妆容也有些融化了,但脸上的皮肤却?一点也不斑驳。张寒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杨钊和那一筐所谓的“四号”身上,之后又全部集中到了发狠的陈慕山身上,完全都没有留意到这个女人。
此时?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全程话不多,让人看不出来?她在这个局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就在此刻此地,鬼都看得出来?,野狗匍匐,朝向的是谁。
“请人家原谅你,不然你就要?去拘留了。”
陈慕山把头埋得更低了,“请你们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去拘留。”
“认错怎么了?”
张寒的父亲还没气过,指着张寒的伤,“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你这种人,不去关几天你都不知道厉害!”
“没有叔叔,我被关过三年,我知道厉害。”
事到如今,陈慕山的这个惨卖得人哭笑不得。
易秋忍不住笑了笑。
张寒的父亲也被陈慕山搞得有些尴尬,“赔……赔偿呢?”
“赔偿?”
陈慕山抬起头,“我没钱。”
尤曼灵在易秋后面摁了摁太阳穴,“我赔吧。叔叔你们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张寒的父亲稀里糊涂地被尤曼灵带走了。
易秋这才走到张寒面前,扯着陈慕山的胳膊,把他拽直了。
“对不起,我再给你道个歉,希望你能和解。”
张寒笑了一声,“他动手?也有理由,易医生,我们是混地下生意的,说话很难听,你在杨钊身边久了,像我这样没素质的人,只会见?得更多。”
“嗯,谢谢张总提醒我。”
她说完,看向窗外,“张总,天已经快亮了。你能同意和解了吗?”
张寒再次看了看手?机信息。
肖秉承派来?接他的车已经到了。
张寒抬起头,“可以?。”
易秋侧身对陈慕山,“过来?跟人家道谢。”
“谢谢。”
张寒“切”了一声,把脸撇了过去。
易秋松开陈慕山,“好了,跟我一起去办手?续吧。”
张鹏飞把易秋的车开到了派出所,易秋还在里面办最后的手?续,陈慕山坐在停车场的栏杆上,看见?张鹏飞从易秋的车上下来?,撇了撇嘴。
“咋回事,小秋呢。”
“关你屁事。”
张鹏飞咬着牙忍回气性,“你才出来?几天啊?你就又混到这里来?了?”
陈慕山挑眉,“我来?这儿正常啊,你放假不陪你老婆女儿,开小秋的车做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开!”
“开了你也坐不到小秋的副驾。”
张鹏飞看着眼前这个张口就来?,时?不时?还在咳嗽的人,觉得他比以?前在监狱里还讨厌。
好在尤曼灵和易秋办完了手?续,一道走了出来?。
尤曼灵叫了司机来?接她,和易秋交代了几句,上车先?走了。
张鹏飞本来?想问易秋事情的原委,一晃眼,却?在停车场看到了以?前特勤队的战友,接着张寒一家人也走了出来?,上了那个人的车。
“鹏飞,谢谢你帮我开车过来?,我现?在要?带陈慕山去一趟医院,他可能要?住院。你跟我一道吧,刚好顺路,在你家那边放你。”
张鹏飞的目光还停留在战友的车上,摆了摆手?,“哦,不用,我一会儿打车回去。”
“那行,我先?走了。”
张鹏飞本想去和以?前的战友打个招呼,谁知陈慕山打开副驾的车门,还挑衅地朝他“喂”了一声。
张鹏飞只得先?回过头,上前一把打掉陈慕山伸出去的手?,随即打开后座的车门把陈慕山一气呵成地塞了进去。“你给老子在后面坐好。”
陈慕山摇下车窗,“张鹏飞,你是个狗吧!”
“谁比你像狗?把你的狗嘴给我闭上!”
“小秋,张鹏飞骂我是狗!”
易秋坐在驾驶座上,听着车里车外的两个人斗嘴,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载着张寒和他家里人的车,从她前面开了过去,开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天大?亮,朝阳挂在了出阳山的山头。
至此,她从进入风花雪月起,就一直僵硬的肩膀,才终于松了下来?。
第25章 余光(七)
车驶向长云医院。
玉窝县城虽然不大,但?全省监狱管理局的中心医院就坐落于此地。
当地人为了方便,也把它叫做“长云医院”,这间医院的规模很大,除了服务全省的监狱系统,也服务周边市县的群众。
易秋在?下监区之?前,就在这个医院里工作。
她当年的带教?医师,如今已经是心胸外科的负责人,易秋在?车上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把陈慕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请以前的同事帮忙安排给他检查。
陈慕山在?后座上很不安分。
易秋看了一眼后视镜,“你要是不舒服可以把脚拿上去,躺一会儿。”
她说着,趁红灯,反手?把自?己的腰枕递了过去。
“尽量把头垫高?。”
陈慕山躺下来,把身子蜷缩到一起。
其实?也没有那么疼,或者说他对?身理性疼痛的感?知力并不高?,但?是在?和易秋独处的空间里,他习惯这样蜷缩起来。
人和狗其实?不一样。
人在?感?知极度的危险和不安的时候才,会蜷缩起来,保护内脏要害。
而狗习惯撕咬到最后一刻,死则死矣,若活得下来,那必踉跄于路,回到安全的窝穴时,才会匍匐下来,蜷缩四肢。
“小秋。”
陈慕山小声地叫易秋,原本以为易秋不会理他,谁知她“嗯。”了一声。
陈慕山连忙撑起上半身,“我一会儿要住院吗?”
易秋稳住方向盘,“你害怕吗?”
陈慕山一怔,随即又?躺了下去,“有点。”
“其实?我很想知道……”
街道上的树影子不断地从陈慕山的脸上掠过,即便他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影的明暗变化。
“陈慕山,你到底怕不怕痛。”
“我怕啊。”
陈慕山在?后座上翻了一个身。
说起来很怪,在?易秋能看到他的时候,他可以坐在?易秋面前,收放自?如地卖惨,在?易秋看不见他的时候,或者他想要说实?话的时候,他却?会本能地想要躲起来。
“只要我一发炎,就要打青霉素,去年冬天,我那……什么都被扎肿了,坐都坐不下去。我本来想看春节联欢晚会的,结果太痛,看了一个小品就被带回监室了。”
“输液呢。”
易秋的车驶入背阴的街道,掠动?的树影子一下子停止,车里的温度骤降。
陈慕山用手?指轻轻抠着后座上的皮缝,“输液也疼,李护士一点都不会扎针,还有,我觉得她好像很讨厌我,给?我抽血的时候也故意扎得很痛,反正我不喜欢看病,我想活到三十岁左右,死了就算了。”
他刻意说得很详细,试图增加可信度。
易秋平视前方,已经依稀能看见医院的大楼了。
“你当时被送到急诊室的时候,我还在?科里做住院医师,我的带教?医生说,你很有可能救不过来,那会儿你二十五岁,肺伤成?那个样子,你没有闹,没有叫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