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我知道我搞不过你们,但我这一条烂命也不重要,有本事你开枪打死我。”
“你还当你们只有几岁?”
肖秉承冷笑了一声,越过陈慕山看向易秋,“你犯错,他去替你挨骂罚站,你被欺负,把他放出打架咬人。那个时候你还小,大?家心疼你,不想你受委屈,觉得他为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现在怎么样?你自己看看你前面这个人,有个人样吗?”
“我知道。”
易秋开了口,与此?同?时,陈慕山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扣住了他的胳膊,而那手腕上冰冷的金属透过一层衣料接触到了他的皮肤,令他隐颤。
“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对他不好,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只图我自己开心,把他搞成了这样。”
她说的十分坦然。
陈慕山侧过头,“小秋……”
“你先别?说话,我一会儿慢慢跟你说。”
她说完,轻而易举地把一身?僵硬的陈慕山从前面拉到了自己的身?侧,看着肖秉承继续说道:“等我长大?了,我不需要他跟在身?边,我又一个人去读书了,也没管他怎么想的,就把他扔在了玉窝。其他的不论,光算我从小到大?对他做的事情,我把一个好好的人,搞成这个样子,我和他之间,全部都是我错。肖叔,你今天怎么骂我都没有关系,或者你想连着他和我一起骂也行,我只跟你说一句话,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他乱来?,也不会让你和警队为难,你让我单独跟他呆一会儿,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跟你走。”
这是易秋第一次,当着陈慕山的面,对第三个人剖白她和陈慕山的关系。
相比之前她冷漠地向陈慕山拆解他们之间扭曲的情感?,近乎遗弃一般地让陈慕山独立做人。
这一次,陈慕山倒是觉得,易秋没有把他推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好像一只被丢在山里,被迫演山狼的哈士奇,突然被养大?他的人揭开了狼皮,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可以了,不要演了。”
不要演了,他可以回家了。
陈慕山这辈子从来?没哭过,身?体里好像也没有这一条泪腺,所以他只感?觉到一阵心酸。
肖秉承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看表,“你要多久时间。”
“半个小时吧。”
“可以,我给你们一个小时。”
他说完,朝后退了一步,“给他们拿两瓶矿泉水。”
两瓶矿泉水从门外?递了进?来?,接着,门被掩上。
审讯室里的空气失去了自由的流通,一下子闷热起来?。易秋想要拧开瓶盖喝一口水,然而她的手被拷着,拧起来?实在费力。
陈慕山忙接过来?帮他拧开,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上。
从她说完将才?那一番话以后,陈慕山突然发现,之前在她面前的垃圾人设有点崩不住了,骚话也说不出来?了,柔弱也装不下去了。拿着水瓶站在她面前,他竟然手足无措。
易秋在审讯室中间那张审讯椅上坐下,双手抱着矿泉水,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
王家小炒的菜好吃是好吃,但就是太咸了,她是真的有些口渴。
陈慕山看着她的样子,赶紧又把自己的水也拧开拿在手里,蹲在她面前等着。
易秋一口气喝掉一整瓶水,把水瓶放在审讯椅的档板上,这才?抬起手,勉强理了理已经有些发腻的头发。经过了两天的折腾,她终于无法再维持一贯的精致,底妆化了,口红也掉了,精致的眉毛也被擦掉了半截,睫毛上的睫毛膏也晕染开来?,加上手腕上的手铐,此?时的易秋,甚至比陈慕山更加狼狈。
“又不是水桶,我喝不了那么多。”
她说完,把双手放在两腿之间,“你吃药没?”
很日常的一句话,仿佛她不知道,她身?处何处。
“易秋。”
陈慕山捏在手里的矿泉水瓶,“我记得我说过,你如?果敢乱跑,我就死给你看。”
“我记得啊。”
易秋看着陈慕山的头顶,“所以我没乱跑啊。”
“你为什么……”
“这里是有监控的,你不想我完蛋得那么快,你就不要乱说话。”
陈慕山内心所有的疑问,都被这一句话给逼了回去,疲倦和无力的感?觉朝他袭来?,他索性盘腿在易秋脚边的地上坐下,抬头看着易秋。
“你后面会怎么样?”
“你放心。我也是干净的,我不会怎么样。”
陈慕山看向她的手。“那为什么肖秉承要铐着你?”
“没什么。”
易秋稍稍弯下腰,“陈慕山,你都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是啊,她那么厉害,他可以在肖秉承和唐少?平的天罗地网里把他干干净净地摘出来?,又怎么会把自己玩进?去。他的担心多余得有些可笑。
“所以,现在都是人保护狗对吧。”
“你是个人。”
陈慕山就在等这句话,果不其然,易秋如?他所愿,于是他把脑子里已经想好的回应立即说了出来?。“对对对,我是个人,我是个没有脑子的人。”
说完就自暴自弃地埋下头。他不能骂她,又不能当着她的面折腾自己,在这一刻,他身?上的每一块骨骼和肌肉,好像都找不到合适的摆放之地。
“你怎么了?”
“没怎么。”
“那怎么看起来?那么委屈?”
“我没有。”
陈慕山别?过脸,“你看错了。”
“你明明就很委屈。”
“老子没有!”
他换了一个自称,语气很强硬,底气却几乎没有。
“对不起。”
她突然道歉了,陈慕山猛地抬起头。
“易秋,你是不是嫌我脸皮太厚了,非要把我羞死不可?”
第41章 绿皮(十)
易秋很久没有看到?真?实的陈慕山了?,而陈慕也很久没有面对过真实的自己了?。
在大果岭这间昏暗潮湿的审讯室内,两?个?人都清楚,他们被很多双眼睛看着,虽然?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完全真?实的,但情绪不需伪装。陈慕山在易秋面前卸防,忠于少年时代的自己,过?去所有不自知的分裂和破碎,忽然?收拢,愈合,浑然?一体。
他暂时自恰了?。
可是,易秋怎么办?
陈慕山望着易秋,灯光从她的头顶照下,铺在她疲倦的脸上,她也低头看着陈慕山,语气轻松自在,甚至有几分少女时代的温柔。
“喂,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又保护了?我那么多年,我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能跟你说吗?”
“我不听。”
“为什么?”
陈慕山抹了?一把脸,“因为我听不懂。”
他说完,埋着头沉默了?一阵,“小秋,只要你跟我说,你会没事?我就信。我不会再和肖秉承对着干了?。我今天?晚上会在这里蹲好?,你不用担心,一会儿出?去吧,肖秉承应该会给你找个?地方睡觉。”
易秋点了?点头,“那你记得,把晚饭吃了?,我刚吃了?一盒,菜是茶树菇炒腊肉和蒜蓉茼蒿,还挺好?吃的。”
陈慕山诧异,“他把你拷着你怎么吃的。”
易秋笑了?笑,“你以前不也可以吗?我怎么就不可以。”
“你不要拿你自己跟我比。你又没坐过?牢”他说完,站起身往门口走?。
易秋转身追问,“你做什么?”
陈慕山头也没有回,边走?边说,“我让肖秉承进来,我跟他说,把你的手铐打开。”
易秋也站了?起来,“你明知道,他在生我的气,你……”
“我求他行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换了?语气。
“老子一会儿跪下来,抱着他的腿哭给他看。”
易秋明白?,这个?人又要开始了?,又要变回满口骚话?的垃圾人样。
他一旦不要脸皮,就会刀枪不入,油盐不进,让人毫无办法。
张鹏飞早就是个?“受害者”,而此时肖秉承也可能被他气死,不过?易秋并不打算阻止。
她握着双手退回审讯椅上坐好?,看着在这种环境下游刃有余的陈慕山,说不上来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至少不压抑。
一晃六年过?去了?,这个?跟着他一起长?大的人,她曾经的玩伴,她的保护神?,或者他自认为的那只“土狗”也好?,他虽然?一直反复横渡那条灰色的河流,毛发常年不干,怎么都不算干净。但他不内耗,不纠结,不恐惧,也不自暴自弃,和他身处的世界相处得实在很和谐。
倒是真?的很像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侠客。
陈慕山不知道身后的易秋在想什么,他只想赶紧把肖秉承拿下,让他在自己身上把气出?干净了?,好?照顾易秋。
于是他虽然?伸手敲了?门,但也不敢敲重了?。
外面的人却像跟他过?不去一样,半天?都不开门。
陈慕山没有办法,索性?拿出?张鹏飞和他在监狱里的那套规矩,立正?站好?,特别响得喊了?一声,“报告。”
这一声喊下去,门果然?很快就开了?,肖秉承站在门侧,冷冷地看着他,“干什么?”
陈慕山垂下手在门前站好?,“我刚才对肖队和其他警察同志太没有礼貌了?,我道歉,反省,我今天?晚上自己关自己禁闭。”
肖秉承挑眉,“然?后呢?”
“转运也听肖队安排。”
“继续。”
“后期肖队传讯,随传随到?,问什么答什么。”
“哦。”
“请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别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