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不好的预感?总是特别准确。
这一年春天,江惠仪死?了。
她是印度的华侨,也是一个佛教徒,徐英和江惠仪的侄子商量过后,决定把她的遗体交给她的侄子,带回印度去安葬。由于?她的江惠仪福利院收养过很多孤儿,大家听说她的死?讯,都想?来见她最后一面。徐英不得不和尤曼灵张鹏飞等人商量,把遗体运送出过之前,在玉窝县城里,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为江惠仪办一场追悼会?。
第60章 陇里(一)
追悼会?最后定在了四月的最后一天,地点?在玉窝殡仪馆,时间不长,仪式非常简单,但几乎所有接受过福利院抚养的人,都从天?南地北赶回来了。
仪式开始之前?,沈丽华和张鹏飞站在守灵厅门口吵了一架。
“我觉得谁都可以进去,但是易秋和陈慕山那两个人就算了。”
沈丽华抱着胳膊站在张鹏飞对面,“说真的,我不是针对易秋,我就是不想今天?这个追悼会?出事。你想想,特勤队的人会?来,文姐会?来,陈慕山和易秋跟着我们一起站着,你让特勤队的人怎么跟我们说话啊。”
张鹏飞本来就说不过沈丽华,只能?回头看尤曼灵。
尤曼灵和易秋站在一块,低头对易秋说,“你可以不管她。”
易秋摇头,“虽然我不太喜欢她,但她今天?没说错,我就不参加仪式了,等你们?散了,我在和江姨单独呆一会?儿。”
她说完,转身朝后面的矮松园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叫陈慕山。
“陈慕山,走了。”
陈慕山什么也没说,迈开腿跟上易秋,“我进不进去无所谓,我听话只是不想他们?在江姨面前?闹得太难看,你根本没必要理他们?。”
易秋边走边笑,“我没理他们?啊。”
她说完,伸出手,站在松园的风口处,张开手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她穿了一条纯黑色的真丝长裙,外面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头发被高处的风一吹,便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不知道为什么,陈慕山觉得此刻的易秋和他有些相似。
倒不是经历和处境上的相似,但具体是什么,陈慕山又说不出来。
出院前?,张鹏飞来医院看他,告诉他易秋是杨于波的女儿时,陈慕山只是“哦”了一声,张鹏飞面对他的反应不可思议。
“你‘哦’个屁啊!小秋是杨于波的女儿诶!你都不想想小秋后面怎么办啊!”
陈慕山看着一脸焦躁的张鹏飞……,“这有什么啊?”
如?果不是看他身上还插导流管,张鹏飞真想跟陈慕山再干一架。
“有什么?”
张鹏飞哽了哽,“她毁了你知道吧。”
陈慕山抬起头,“怎么就毁了?”
“就是……我靠,你这个傻逼。”
张鹏飞气得五官都快扭曲了,但陈慕山只是看着他笑了笑,甚至懒得去和张鹏飞对骂。
陈慕山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条所谓“一生被毁”的路虽然生死一线间,但只要不内耗,活得就特别明白,至少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纠结,何况那是易秋,那是读了很?多书,有知识有文化的易秋,那是想要活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里?的易秋。
她真的很?好看。
穿衣精致有品味,妆容也恰到好处。
哪怕像今天?这种场合,她穿了一身沉闷的黑色,也比沈丽华和张鹏飞看起来有气色。
毁了?
毁个屁。
陈慕山想着,忍不住笑了一声,“小秋。”
“嗯?”
“我发现你现在特别没心没肺。”
易秋回过头,“跟你学的。”
“跟我学什么?”
易秋转过身,“你被人打穿了肺,不也还能?在急诊室里?,一连串地叫‘小秋’吗?我这才?哪到哪啊。”
她说完又伸了一个懒腰,“对了,杨钊找你了吗?”
陈慕山刚要回答,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刘胖子的电话号码,陈慕山接起电话,“说。”
“山哥,你有空吗?中午钊爷请你。”
陈慕山看向易秋,挑起声音问道“算什么?”
“我哪里?敢帮钊爷说算什么啊,山哥求你别玩我。”
“行,说地方。”
刘胖子好像跟电话那头的谁确认了一下,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三?溪木材厂。”
陈慕山握着电话朝松园里?走,“吃饭能?不能?换一个地方,我对那儿有阴影。”
刘胖子快要哭了,“山哥你救命吧,要不您亲给自钊爷去一个电话?”
“那算了,就那儿吧。”
说完挂断电话,回头向易秋摊开手,“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的哀乐声大起。
易秋与陈慕山同时转过身,江惠仪的追悼会?已经开始了,原本站在外面的人说话的人也都停止了交谈,陆陆续续地跟随工作人员往守灵厅里?走。
陈慕山看着守灵厅里?的灯光,“我听说,他们?决定就在这里?火化了。”
“嗯。”
易秋点?头,“好像是因为遗体出境的手续太复杂。”
“那今天?的仪式结束就要送到后面去烧了吗?”
“对。”
山上的风从广袤的灌木林里?吹下来,风里?有一股清凉的草木味道,同时也混着各种有机物?燃烧之后的味道。
陈慕山忽然问易秋,小秋,你怕死吗?”
“有点?,你呢?”
“我好像不怕。”
易秋侧过头,“但你怕我死。”
陈慕山蹲下身抹了一把脸,“你真厉害。”
易秋低头看着陈慕山的头顶,“因为狗就是这样的。”
她很?直接地说出了这句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被羞辱,而陈慕山听到却?觉得功德圆满的话。
陈慕山爽得甚至想起来转个圈,但在易秋面前?又不得不克制住,他抿住嘴唇,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总感?觉你变了。”
“我怎么了?”
“你最近不怎么说,‘陈慕山,你做个人吧。’”
他刻意在模仿易秋的语气,别说,模仿得还挺像的。
易秋的脸映照着守灵室里?的灯光,风吹得她的鼻子微微有些发痒,“陈慕山,有的时候我觉得,其实是我做人有问题,我一个学外科医学的,怎么可能?有能?力去判断和修复你的心理问题。”
“我……有心理问题吗?”
“有,但我觉得那不算什么,反而我以前?,想得很?狭隘。”
她说着,低头与陈慕山对视,“对了,你为什么要跟江姨说,你不想喜欢我?”
“啊?”
显然,江惠仪临死之前?把他卖了,而且一点?没有管陈慕山的死活。
陈慕山蹲在地上手足无措,心里?真实地慌了起来。
“不想喜欢我是什么意思。”
易秋并没有放弃这个问题,弯腰又问了他一遍。
陈慕山猛地弹起来,“我去找杨钊了!”
“喂。”
易秋叫住他,“晚上我去你家找你。”
“做什么?”
“我退租了,最近要换房子,这几天?暂时住在尤姐那儿,她家的阿姨怕狗,所以我想把阿豆放你那儿,你帮我看几天?吧。”
“诶……行……吧。”
易秋站在风里?朝他挥挥手,“走吧,下山小心。”
陈慕山走后,易秋在松园前?面接到一个电话,她的养母来了。
电话那头林照月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一点?尖细,常年在教育行业里?工作,她不开心的时候,说话总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你不用出来接我,我自己?上来。”
易秋拿着电话往守灵厅的门口走,“你什么时候到玉窝的,怎么来之前?不跟我讲一声,下面要爬很?高的梯上来,你找不到的……”
“你管我找不找得到。”
林照月打断她,“易秋。你辞职不也没跟我讲吗?”
这句话说完,林照月就挂断了电话。
易秋抿着嘴唇在站门口,尤曼灵看到了,脱身走出来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养母来了。”
尤曼灵看着她的神情,猜到了八分,“完了,要不我在里?面给你找个跪垫吧。你一会?儿直接跪门口好了。”
易秋笑着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是我姐妹。”
“那我找人下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