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卫姌道:“子期兄去游学,家中难道没有安排婚事”
许翎从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照着捋了下头发,道:“哪家女郎配得上我这般容貌。”
卫姌震撼莫名。两世为人,如许翎这样的郎君,还是头一回见。
许翎却是兴致勃勃讨论着入建康时再如何博人耳目,扬名立万。
卫姌赶紧阻拦道:“杨撒花瓣实在刻意。要知美之一道,贵在天然,若是刻意迎奉,便落了下乘。再说琅琊王行驾在前,岂能夺他风头。”
许翎一听,拍案而起:“有道理,玉度见解着实不凡。等到了建康,你我多多参加酒宴,声名也会很快传播。”
卫姌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司马邳刚见过荀氏族人,荀氏素有雅望,在朝中颇有分量。司马邳思索片刻刚才的谈话,正要出去走动散心,叫来福宝,下楼时他四下一望。
福宝瞧见了,轻声道:“卫小郎君跟着许家郎君出去了。”
司马邳皱起眉头。
卫姌与许翎在外逛了一圈,许翎思绪跳脱,谈吐风趣,时常有惊人之语,让她觉得十分新鲜。两人倒是很快熟悉起来。许翎对卫姌一见如故,回到驿舍门前还有些依依不舍,道:“我这就回家催促,明日赶来与你同行。”
等许翎离去,卫姌进了驿舍,见司马邳正在堂前,他轻袍缓带,穿着一身雪灰的袍子,眉眼俊气,脸上含着一丝笑,但看过来的目光却暗含冷峻。
卫姌行了礼。
司马邳上下打量她,道:“刚出去了”
卫姌点头。
司马邳道:“我正要出去,你跟着一起来吧。”
卫姌见他带了福宝,还有几个侍卫,轻装简姓,不露身份,就这样离开驿舍出了门。
此处是颍川郡治下阳翟县,士族众多,颇为富庶。司马邳走走看看,遇到感兴趣的也会驻足旁观。
卫姌跟在后头,福宝忽然走到她身边道:“小郎君刚才已经出来过,可以去和殿下多聊聊。”
卫姌看向他。
福宝堆着笑,又道:“听说许家郎君正与小郎君探讨入建康博取名声之事,”他顿了顿,朝司马邳背后一努,道,“何须舍近求远。”
司马邳这时回过头来,“你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卫姌走过去,福宝的话当然不能复述给他听,她不答反问道:“殿下刚才瞧什么”
司马邳头一撇,示意看向前面围观的几人。地上跪着两个人,年幼的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子,旁边则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两人面前有张纸,写着他们是流民,还有籍贯生辰,卖身价格。
司马邳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还带着随从,围观的人当他是个买主,纷纷有意让开位置。
但司马邳叫上卫姌看了两眼,转身就走。
卫姌赶紧追上,司马邳见她走的快了两颊微微泛红,放慢了些步伐。很快来到街市,正是未时三刻,正是散市的时候,挑货来卖的也收拾了要走,但仍有不少热闹可以瞧。司马邳见吃穿用品有不少,还有首饰脂粉等物件,暗自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路上找了个汤饼铺子歇脚,卫姌陪着司马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到刚才卖身的两人,司马邳嘴角一挑,略有讥意道:“那两个并不算是流民,衣服干净是收拾过的,还有人代笔,是给士族看的。”
卫姌道:“可能是家中孩子多了,养不下去,去高门大户做奴婢,说不定日后还能拿些银钱回家贴补。”
司马邳这一路走来,早就见过地方上士族豪强有多大势力,闻言皱眉,又很快舒展开。转而问起卫姌家中情况。
卫姌离开豫章时只带媪母一人,没有其他仆从,别说不像是个士族,简直连寒门都要不如了。
卫姌坦然道:“等到了建康再另行安置,家中人少,不需如何铺张浪费,家中清净些也自在。”
司马邳温和问道:“银钱可够用”
卫姌有些惊奇,没想到司马邳还能想到这个,点头道:“省着些用足够的了。”
司马邳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当日她几乎是逃出来的,卫氏根基薄弱,在建康也没有府邸。这一瞬间,他几乎有冲动开口赏她些金银。
卫姌不知他心里所想,仍是说说笑笑。
司马邳看着她,目光幽深,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几日他总是有些心乱,原以为是建康局势不明所致,但昨日他已收到传报,陛下病情渐渐好转,已能起床料理国事。传位之事没有原先那般紧急,他也可以稍缓口气,可心乱的感觉还在,现在看着她,他终于找到了心乱的源头。
司马邳紧紧抿着唇,当日他还笑过桓启色令智昏,竟沾染了男色,还打起曾经兄弟的主意。可如今,他似有些明白桓启的心情。
身边文吏士子那么多,为何他爱叫卫姌作陪。留她在身边,只是整理些寻常文书,也能让他感觉心情舒畅。
想通这一点,心头仿佛石破天惊般剧震,他一时怔在那。
“殿下”卫姌说了件刚从许翎那听说的趣闻,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却见司马邳面色无波,不由心生尴尬。
倒是福宝笑地眼眯成细缝,极为捧场。
卫姌:“……”
司马邳盯着她瞧了半晌,才收回目光,说:“回去吧。”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去,脚步匆匆。
这日回去司马邳一言不发,与来时气氛截然不同。卫姌偷偷打量他,心道这位脾气阴晴不定,实在难伺候,日后等他继位,只怕要愁白朝中大臣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一六一章 消息(刷新)
琅琊王一行在颍川逗留两日后, 继续起行前往建康。车马队伍后又增加许家的牛车,正是许翎和仆从几人。许家为了此事特意有特意来拜见过司马邳。许翎此人性子古怪,之前赶他出去游学他都不去, 如今突然说要去建康, 不等家中准备行礼,拔腿就要走, 家中实在无奈,最后只能从了他的性子。
许翎倒是高兴,这日离开前就先来找卫姌,硬拉着卫姌去自己的牛车上, 还说等会儿让她见识一番盛景。
卫姌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意思。
车马离开驿舍,穿过街市,缓慢而行,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有妇人女郎,也有士子幼童。有的是瞧个热闹,士子听闻琅琊王爱才, 不重门第, 所以来看看是否有机会展露长才,而妇人女郎们,大多是来看许翎, 人群中不断有人议论着“许家郎君”的声音。
卫姌也曾听过围堵追看美男子的风气,却不曾亲眼见过,如今也算开了眼界, 转头看看许翎, “都是来看你的。”
许翎笑道:“我在此长大, 有些声名不稀奇, 昨日我特意还让人去散了消息。”
卫姌:“……”
送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围在车马旁,因有军士拱卫,她们也不能离得太近,不知谁开了个头,向牛车投掷瓜果,后面的妇人女郎纷纷效仿,瓜果,糕点,还有鸡蛋等物都扔了过来,把周围军士都吓了一跳。
许翎拉开车上帷幔,朝外招了招手。妇人女郎们顿时惊喜万分,离得近的几个眼尖,看见了旁边的卫姌,眼睛都看直了,问左右:“那小郎君是谁貌若天人。竟比许家郎君更胜几分。”
“听说是江州来的卫琮,人称玉郎。”
人群里也有不少人喊起了玉郎。
卫姌扭头看去,抬眼就见一个绿色的圆瓜,精准无比地穿过车窗飞进来,险些迎面砸在她的头上,赶紧躲避,惊出一身虚汗。
“哎呦。”许翎被一个毛桃砸到,赶紧拉上帷幔,不敢再招摇。
卫姌见了一阵失笑,许翎拿出镜子照了照,嘀咕道:“这些妇人手劲也太大了。”低头看到车厢内还有个绿色甜瓜,正好砸裂了,他拿起用帕子擦了擦,掰开分给卫姌,“这个瞧着不错,尝一尝。”
卫姌接过来吃了一口,果肉香甜,她道:“颍川追崇之风一向如此”
许翎道:“这算什么,颍川女子含蓄内敛,建康才是崇美源头,你家祖上那位卫郎,当初入建康时,观之如堵,车马不能行。那才是盛况。不过这次说不定也能见识到。”
卫姌莞尔。
季春月末,在扬州卫姌又见识了一次掷果盈车的场景,才知正如许翎所说,离建康越近,追崇之风越烈。一路走来,卫琮与许翎的名声传播的极快,尤其是当年卫玠的传闻天下皆知,如今卫家再出美男子,世人都生好奇,扬州的妇人女郎争相追看。
这日夜里休息,内侍将卫姌叫去。
一进门,司马邳就斜了一眼过来,“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出城,全是为着你。”
卫姌忙不迭摇头,无辜道:“和我可没有多大关系,以前出行也没见过如这般。”
司马邳道:“都是你与那个许翎走得太近的,那小子正事不做,整日搞这些虚名。”
卫姌听他口气竟是对许翎有不满,道:“殿下不知,许子期虽狂放不羁,但有赤子之心,博学多才,去年已定了六品。”
司马邳轻哼一声,知道她说的全是实情,但也不知为何,见她如此为许翎说话,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说道:“颍川士族众多,中正历来有所偏向,定得品级有什么稀奇。一个士族郎君,不思进取,整日揽镜自赏,不像郎君倒像个女郎。”
卫姌眼皮一跳,知道他说的是许翎,但不由仍是心虚了一下,赶紧岔开话题,看到旁边的小几子上放着几封信笺,便道:“殿下可是要理这些”
司马邳刚才只是想着把人叫来,并没有什么必要做的,此时见她笑盈盈的,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福宝将信笺拿过来交给卫姌,又叫人将笔墨纸砚拿来。
沿途的各府各县迎来送来都有帖子和礼单,卫姌详细记下,以前也做过好几回,不算陌生。但今日房中各外安静,她低头写着字,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抬起头来,对上司马邳的目光。
“东张西望做什么,专心写。”司马邳若无其事移开眼,淡淡道。
卫姌又继续写。
她睫毛细长,根根分明,微微低垂的时候,眉眼精致,香玉盈盈,实在引人目光。
司马邳心又剧烈跳动起来,他十六岁时就娶了妻,这些年侧妃侍妾也有几人,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头惴惴,既想亲近,又觉得这事荒唐,想找个由头将她遣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他沉吟不语,脸色晦暗不明。
卫姌记完了,将纸交给福宝,看司马邳脸色,心下一紧,赶紧说了一声就溜出去了。司马邳也未阻拦。
卫姌到了门外,见到棠儿,她笑着招呼一声,问:“小郎君刚才见着殿下了殿下可有空闲”
卫姌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棠儿与内侍说了两句,很快就被叫到里头。不一会儿,司马邳大步出来,朝王穆之房中去了。
王府的内侍婢女心下都有些惊奇,琅琊王与王妃感情对外还算恩爱,实则关系一般,司马邳是个性情难辨的,至于其余后院女子是不是得宠,倒也并无影响,因为王妃出自太原王氏。
卫姌回到房中不久,就听到消息,王妃有孕。
原来王穆之前些日子就变了口味,平日爱吃的无法下咽,还反胃呕吐过几回,初时还当是路途颠簸,水土不服,可一段时间过去了,仍是这样的症状,她身体倦怠,夜间盗汗,今日便叫了医师来,诊断出孕身。
出门在外,到底和府中不同,驿舍内也藏不住消息,王穆之既惊又喜,叫人去请司马邳过来。
司马邳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乍然闻听王妃有孕,心中也是欢喜。进到房中,婢女刚熄灭熏香,王穆之卧在榻上,背后垫着靠枕,身上半搭着一床薄薄的锦被,脸上犹留着几分欣喜。
司马邳缓缓坐到榻前,先问了医师两句,然后轻握住王穆之的手,“听说你这阵子吃得少,赶路颠簸伤身,不如留在这里多休息几日。”
王穆之道:“那殿下呢”
司马邳道:“建康局势未明,孤放心不下,不能耽误。”
王穆之是个聪明的,一听就明白司马邳的意思,她道:“孕身不适女子都有,我身体还算康健,不需要留下修整,还是随殿下一同回去。”
司马邳微微蹙了下眉头。
王穆之又道:“庾氏与殿下素有嫌隙,在宫中根基深厚,如今是头一个不愿意让殿下继位的,若我留在此处,还不知道庾氏要做什么文章,还是一同回去为好。”
司马邳也知建康如今局势诡谲,宫中,宗室,高门显贵各方心思都不明确,像庾氏这样摆在明面上的反倒是少数,他需要尽早去建康露面,王穆之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宁可忍着身体不适,也要一同前往。
司马邳在她盖着薄被的肚子上看了两眼,“身子更要紧,莫要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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