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蒋蛰见两人形容亲密,悄悄松了口气。
进了屋,桓启又叫仆从换来一壶热茶。卫姌坐在那,时不时目光遛过来,抿着唇,神色瞧着倒有些不安。
桓启施施然坐下,道:“刚才说是要回江夏”
卫姌眼珠动了动,看着他没说话。桓启发怒时气势可怕,但他方才笑着说那几句话更让她觉得厉害,仿佛浑身上下都被他看穿了,无所遁寻似的。对着他,卫姌压力倍增。
桓启将热茶递到她手中,笑道:“怕什么,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说的那些话,无论真假,二哥都爱听。”
卫姌微微僵住,手握着茗碗险些将茶洒出,还是桓启在她手上稳了一把,脸上似笑非笑,眼眸深处却透着凌厉,“玉度在建康就打算好了,回江夏是不是要去找我姨父姨母,想让他们出面来劝阻我,让我别打你的主意”
卫姌背上已渗出一身虚汗,微微垂了眼,“我,我只是想家了,去年……元日也不曾回去……”
在他注视下,她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桓启没说话,见她小脸儿发白,双手捧着茗碗,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躲躲闪闪。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底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怜爱,这种感觉让他自己也十分陌生,一时之间没有开口。
房中寂静无声。
卫姌心里没底,这些日子桓启表现比过去宽和许多,让她自以为摸透他几分脾气,刚才还想着说几句好听的蒙混过去,哪知他洞若观火,倒显得之前的好说话全是有意迁就着她。
卫姌轻轻眨了下眼,又低头喝茶。
桓启身形一动,从矮几另一头坐到卫姌身边,将她手里的茗碗拿开,然后长臂一伸抱住她,道:“主意打得不错。姨父姨母对我有养育之恩,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他们的话我必是要慎重对待。”
卫姌听他把自己藏在心底的打算说出来,没有半点心定,反而越发不安起来,怔怔看着他。
桓启胸膛宽阔,将她完全笼罩,在她脸上轻掐了一下,道:“既然玉度想回江夏,那就去江夏。”见卫姌一脸的不敢置信,他笑了笑,直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长途跋涉,二哥不放心让你一个人走,你惹事的本事太大了些,路上出什么岔子二哥要心疼的,所以打算亲自送你回去,高不高兴”
卫姌愣住,眉头蹙起,紧闭着嘴什么都没有说。
————
转眼到了十二月,江夏下了两场雪,轻飘飘的雪沫一阵就没了,在山间田野撒盐似留了层轻白。
卫家前几日就接到快马传信,说桓启和卫姌将要回来,这日一大早,仆从就跑来报讯,说建康来客。
卫申一时没多想,以为是桓启卫姌提前到了,院子里被拘着早读的卫胜一声欢呼,撒丫子就往外跑去,直奔到门前,却见一青年将军带着侍卫在门前候着,自报家门范宁,是禁卫军统领。
卫申迈步来到门前,听见这句,脸色顿时一变,请他入内。
范宁一边往院里走,一边不着痕迹打量四周。心想卫氏南渡时安家江夏,离建康是远了些,但内里到底还是有些底子,他见后院宽阔幽静,仆从有序,暗自点头。
到了堂屋落座,范宁主动向卫申行礼,论品级卫申致仕时是四品,现在并无官职,但想着司马邳那奇怪的旨意,他对卫家不敢轻慢,礼数周到。
卫申见范宁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禁卫军统领,先不论品级,这样的官职必是新帝身边亲近的人。
两人都十分客气,寒暄一阵后,卫申问道:“不知范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范宁面露苦色,他是前日抵达江夏,特意留出一日打听情况,可无论怎么问,卫氏都没有女郎。他着急上火,连着两夜都没睡好,眼下都青了一片。
“卫公……”范宁艰难开口,“不知您是不是在外有流落的女郎”
作者有话说:
卫申:看你小子浓眉大眼,怎么不是个好人呐来拆家的
昨天头疼,原本打算睡一小时起来码字的,结果直接睡到天亮了,很抱歉,明天补上感谢在2023-05-29 22:50:52~2023-05-31 23:0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07章 二零六章 归家
卫申蓄了一把美髯, 儒雅老成,他平日也多有爱护,但听到范宁这句问话, 他瞠目接受, 手上一用劲,直接逮断了几根胡须, 顿时龇牙,忙问:“范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宁咳嗽两声,硬着头皮道:“公可在外遗有子嗣,或有女郎”
卫申登时瞪眼吹胡子, 险些拍案而起,“范将军上门故意戏耍我不成”说着瞟了眼堂前两个奴仆婢女。乐氏掌管内院,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只怕立刻就要传到乐氏耳里。
范宁被呵斥一声,脸色乍红乍白,无奈道:“卫公莫气,我是奉御命而来, 陛下看中卫氏女郎, 但我打听多日,听说卫氏并无女郎”
卫申刚才已是怒意上涌,此时却愣住, 对范宁瞅了半晌,道:“将军是不是听错陛下说的话可能并未卫氏。”
范宁这几日早就愁坏了,闻言涨得面孔发紫, “绝无可能。”
卫申只觉荒谬, 若非范宁的身份摆在眼前, 他都不会多做废话, 但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范宁心中已有计较,笑道:“卫公莫怪,不知河东卫氏如今还有没有其他族人”
卫申抚须,沉吟许久,叹道:“只余两支,江夏还有卫姓,却本非是河东一族。”
范宁长叹一声,道:“不知这些卫姓之中可有女郎”
卫申听他所说三句不离打听女郎,颇为无奈,道:“卫氏子嗣不多,好像听说县东卫家有个女郎。”
范宁闻言眼睛一亮,心说就算不是河东安邑卫氏一族,只要沾着个卫姓,勉强也算交差。他此时也后悔不迭,早知当日该壮着胆子去问个清楚,也不至于跑到江夏来才一筹莫展。
他前两日私下也琢磨过,卫氏现在不显山不露水,为何陛下突然要点江夏卫氏之名,莫非是因为卫小郎君姿容出众,名动建康,有玉郎之称,这才让陛下起了纳卫氏女郎的心思
范宁也没法子,听见有个女郎,当即表示要请来一见。
卫申看着他:“将军真要见”
范宁肃然点头。
卫申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让仆从去将人请来。
范宁和卫申则坐着饮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范宁自知今日行事毫无章法,等待这段时间里没再提女郎,而是说些建康之事,尤其是卫小郎君声名鹊起,建康妇人女郎没有不知的。
卫申听着面色和缓许多,脸上还多了一丝笑容。
一个时辰过后,仆从在门外报了一声,卫申道:“快请入内。”
范宁立刻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布衣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女娃进来,小脸圆乎乎的,眼睛也圆,手里抓着个布绣的八角小球,见到堂屋内人多,高兴地挥舞小手。
卫申道:“这就是城东卫家的女郎。”
范宁僵硬转过身来,嘴唇抖了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妇女带着女娃向卫申行礼,打量两眼范宁。卫申问了两句,又赏了些礼,让妇人带女娃回去。
见了一面卫氏女郎,范宁脸色彻底耷拉下来,与卫申说了两句,愁眉苦脸地告辞离去。
卫申不住摇头,等人走后,便将此事当做笑谈说给乐氏听。
乐氏也笑了一阵,道:“原先倒是有女郎,但也配了谢家,如何能去宫中。”
卫申想到范宁提起卫姌如今美郎君之名,不由揣摩起新帝的意思,可思索片刻,很快叹息一声将念头抛开。
第二日午时过后,桓启卫姌一行回到江夏,乐氏早晨得了信,让仆从洒扫庭除,内外收拾一新,又叫人去隔壁卫府通知杨氏,等了大半日,听见外头一阵马蹄声靠近,立刻就站起来。
之夏等婢女道:“也就是启郎君,才让夫人这般牵肠挂肚。”
乐氏带着仆从急匆匆来到门前,正瞧见桓启下马,雄姿英发,比之从前更添几分威势。乐氏是将桓启视作亲儿养大,此时已心疼起来,喊了一声:“敬道。”
桓启将马鞭扔给亲随,快步上前行礼,“姨母。”
听见这称呼,乐氏红了眼,“好孩子,瞧着怎么瘦了”
卫姌下了牛车,看见乐氏与桓启说话,稍等片刻才过去见礼,亲热地唤了一声伯母。
乐氏招手让她上前,拿帕子拭着眼角,笑道:“你在建康的名声已传回江夏,比你大哥可响亮的多。”
卫姌听她提起大哥卫进,便问起他来。
乐氏道:“他自定品之后还要继续读玄,上月朝廷来了征召,让他去徐州为主簿,刘家在徐州颇有根基,他考量几日,前些日子已携妻儿去往徐州了。本该书信告知你们,知你们要归家,就等你们回来再说。”
卫胜从门里旋风般跑出,嚷嚷着,“二哥,琮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乐氏瞪他:“君子风雅学到哪里去了,还这么莽撞。”
卫胜嘿嘿一笑,皮厚只当未曾听见,先来到桓启面前,规矩行了一礼,口中仍是喊着二哥。
乐氏轻声道:“按理该喊表哥才是。”
卫胜皱眉嘀咕喊不惯,立刻又窜到卫姌面前。他个子比两年前窜高一截,面庞仍有几分青涩,却已经从童子长成少年模样,身体四肢看着都壮实,并不文弱,倒有几分爽朗强建。他盯着卫姌看了两眼,用手比了比道:“琮哥,你个头长得有些慢。”
卫姌笑着和他聊了几句,侧过脸一看,桓启陪着乐氏,目光却时不时瞄过来。
寒暄过后往家里走,穿过前院,卫姌打算给卫申磕头见礼过后马上就回自家去。
卫申端坐厅内,桓启卫姌依次行礼。卫申虽未像乐氏那般情绪外露,但见着桓启,神色动容,开口问起他家中事。桓启口气轻松提起桓家,只说了无关痛痒一些事。卫申见他口气淡淡的,就知他与桓家之间还有疏离,便又说起其他。
仆从将刚做的新鲜糕点果子端过来,卫姌与卫申乐氏见过礼后,并未多留,而是告罪一声,要归家去。
乐氏道:“你母亲念着你呢,快回去吧。”
卫姌与众人笑着示意,起身离开。桓启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
乐氏对他最是关怀,让婢女将糕点放到他的面前,见桓启他心不在焉又一径只看着卫姌,专注的目光让乐氏心头猛地一跳。
所谓知子莫若母,她养育大的孩子,怎会不了解他举止形态——桓启的目光哪里像在看手足兄弟。
乐氏悚然一惊,再仔细看过去,桓启已收回目光,捻着糕点吃起来。
她惊疑不定,心中陡然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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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二零七章 竖子
卫姌从后院小门直接回到家中, 先去正房拜见母亲杨氏,进屋就跪在地上行礼。
杨氏立刻就红了眼,屏退婢女后将卫姌拉到身边,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后, 将她拉进怀里,口中直念叨“我的儿”, 卫姌闻言鼻头一酸。
母女两个挨着说了一阵话。卫姌不想让母亲担忧,所说的都是建康城中繁华热闹的一面。
杨氏喟叹道:“听说新帝继位颇多周折,我忧心多日,后来你书信来了我才放心, 建康虽好,但都是富贵难及的高门,万一你出了什么差错,家里便是想帮衬也鞭长莫及,你又是个女郎,我这心,实在难安。”
卫姌听她言辞清楚, 已瞧不出癔症的痕迹, 又是高兴又是酸楚,道:“建康虽好,也不及乡土, 我已将行李全带回来了。”
杨氏一听大喜,脸色红润,瞧着气色又好了几分。
母女说的贴己话, 隔壁卫府又来仆从请杨氏卫姌过去用饭。杨氏正要答应, 卫姌却拦住, 对仆从道家中已备了晚饭, 就不过去了,等明日再去跟伯父伯母请安问好。两个卫家后院相连,平日往来就如一家似的,并不见外。
等仆从走了,杨氏虽觉得奇怪,但她已经许久未见女儿,两人吃饭不如去隔壁热闹,却也更亲近自在。她便没有多说什么。
卫姌一直陪母亲到入夜才回自己屋中休息。与亲人相见的亢奋褪去,疲惫涌了上来,她睁着眼却一时未能睡着,这次回来她本就打算要与卫申乐氏坦诚身份,她这位伯父,性子端方,绝不会由着桓启胡来。可桓启一路气定神闲,让她又有些摸不着底,心里始终有根弦绷着。
第二日一早,卫姌梳洗收拾好,到隔壁正院请安。乐氏让人做了江夏的糕饼点心,招呼卫姌一同用饭。没一会儿,桓启和卫胜前后脚进来。卫胜已上过早课,又是半大小子长身体的时候,进门就嚷着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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