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福宝见他发怔,适时说了一句,“陛下的赏赐已叫人给卫郎君送去了,回来说卫郎君身体不好,正在家里养病,那个宅子小的很,桓将军屈就住在厢房……”
司马邳挑了挑眉,道:“你倒是会打听。”
福宝便不再多嘴。
司马邳这日下了立后诏书,回到殿中,又有内侍来禀报迎后入宫之事。王穆之出身高贵,宫人虽未见这位皇后,却也不敢怠慢。司马邳却不耐烦,没一会儿就将人屏退。如今门阀势大,宫苑之内也深受影响。若王穆之并非出身太原王氏,只怕不会有人如此用心催促着立后。
司马邳心头烦躁,手里抓着一块玉牌把玩,无意识在桌上轻轻一敲,发出道清脆轻鸣。他低头一看,想起这是曾送给卫姌的那块。那时她立下大功,这块玉牌便是给她做个依靠。毕竟安邑卫氏如今已是衰败,能给她的助力不多。
如今想起来,他擅长权衡,并非是将恩情看得那么重的人,却为卫姌考虑过许多。在豫章时,明知她是为了摆脱桓启,仍是有意照拂。司马邳此刻恍然——原来自己待她早就与旁人不同。
他后宫那些女子,王穆之是年幼时就定下的正妻。历来有望继承大统的司马氏一族男子,能娶的妻室只有那几姓而已。其余几个也是出自士族高门,他有意纳了几个寒门女子,阮氏也是其中之一。但他清楚,这些女子全是他平衡后宫所用,即便有意偏宠也不过当个调剂。
只有卫姌,让他想了许久,割舍不下。若他真是郎君,他可能远远冷着,日子久了就断了念想,但现在知道她是个女郎,心底仿佛燃起了火,汹涌灼热让他坐立难安。
司马邳俊目微睐,把眼底一抹幽深全掩了下去。
这时内侍又送来文书,他翻了翻,手指忽然一顿,里头有桓启的呈文,两日之后就将离开建康。
司马邳皱着眉,对外喊了一声,把范宁叫来。
范宁原本身为琅琊王府的侍卫统领,如今跟着新帝入宫,内外都传,左卫重新整顿之后就要交到他手里。范宁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时候,听司马邳召唤立刻就来到太极殿内,跪地行礼。
司马邳道:“你即刻起身去江夏卫家。”
范宁听得一头雾水,微微抬起头来,只见司马邳沉声道:“让卫氏将女郎送到宫中来。”
从太极殿领命而出,范宁有意等了一会儿,直到福宝走出,他赶紧过去道:“请教内官,这事着实令人糊涂,陛下纳妃,找个人去传话就是了,怎么叫我去”
福宝道:“当然是着重之人,才让你去跑一趟。将军还是准备准备快去吧,别悟了陛下的好事。”
范宁来时还以为左卫将军一职要到手,出宫时不免有些失望,可到家一打听,江夏卫氏人丁稀少,根本没有女郎,他顿时傻眼,想着是不是要该去宫中问个清楚,但司马邳的脾气他也清楚,犹豫了两日,他下定了主意,点了几个侍卫,离开京邑前往江夏。
与此同时,为桓启送行的人几乎将门前巷子堵住,名门贵胄士族子弟来了不少,一路送到城门口。卫姌坐在牛车中,惠娘与她相伴,厢内铺设厚实褥垫,又准备了各色果脯糕点和茶水。卫姌推开厢门,见许翎几人也混迹在送行人群之中,见她看过来,便招手示意。
作者有话说:
第205章 二零四章 知情
车里惠娘与卫姌说着家中的处置, 建康的宅子虽小,但才购置没多久,所处的位置也着实不错, 这次离开时卫姌并未转手, 留下几个仆从看着。卫氏如今根基全在江夏,在建康留个宅子, 大哥或者卫胜日后来建康时也可以落脚暂住。
桓启在城门前与来送行的人话别,然后翻身上马,在侍卫拥簇下出城。
王致之听说桓启出城的消息,立刻让下人斟酒来。他这所宅子经年累月宴席不断, 往来食客酒徒甚多。才巳时已有人在饮酒作乐。王致之坐到席间与众人说笑,心中颇为畅意。自从西郊回来,这几日他过得格外安分。
桓启的名他最清楚,那是个心狠手辣的煞星,带着两百侍卫就敢闯宫掖,杀得左卫血流成河,背后又有桓氏做依靠。王致之担心西郊的事暴露, 因此在家中躲了多日, 今日桓启离去,他身上如解了锁般轻松自在,立刻叫人到府中饮宴。从白日到晚上, 直到夜半时分,王致之喝得酩酊大醉,整个人飘飘然, 志得意满, 一则觉得计划虽出了差错, 卫姌也被吓得离开建康, 对王穆之有了交代。二则,外面将桓启说得那般厉害,不也没识破他手段。
王致之洋洋得意,醉得脚步蹒跚,仍是要将几个酒肉之交送到门外。
众人醉语话别,忽然从街角疾驰而出一匹烈马,闪电般奔至王府门前,众人大急,纷纷躲避,王致之被仆从扶着就要躲。忽然骑士一勒辔绳,高壮烈马扬起前蹄,轰然一声落下,正踢中王致之与仆从。千钧一发之际仆从挡在王致之身前。
众人只见马蹄重重一击,仆从的胸膛瞬间塌陷一块,王致之口吐鲜血倒在门前人事不省。一时王府门前尖叫哭喊,马上骑士却调转马头,迅疾如旋风般离去,消失在街口。等王府侍卫和仆从乌泱泱一片跑出来时,外面早乱成一团,烈马不见影踪。
仆从当场断了气,王致之胸骨折断,出的气比进的气少,被抬进府中延请名医医治,此事惊动了建康太原王氏一族,连已被封为皇后的王穆之闻讯都痛哭几回。后来王致之虽捡回一条命,却成了个病秧子,性格也有所转变,怯懦怕事,再也没有当初豪爽仁义的孟尝之姿。
太原王氏下了死力,几乎将建康翻个底掉,也没能查清是谁干的。久而久之,就成了京邑一桩悬案。
————
桓启一行离城,正是快是入冬时节,野外草木凋谢,萧瑟清冷。卫姌朝外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景致就放下帷帘。惠娘将备好的薄被拿出,搭在她的身上,不无担心道:“小郎君什么时候和启郎君提回江夏的事”
卫姌道:“到驿舍就说。”
她早让惠娘等人收拾行礼,要回江夏家中。西郊回来后她在家养病多日,桓启又早出晚归,没碰着几面,卫姌盘算着该怎么和桓启提起此事。他脾气似炭火,稍有不慎点着就爆。别看这些日子桓启行事温和,若是卫姌此刻提出不愿与他同去江州,而是要回江夏,只怕他立刻便忍不住脾气。
卫姌也算了解,以桓启性子,决定的事不容他人置喙,最是霸道不过。但他也并非完全听不进劝,尤其是关于政事公务,他向来明辨是非,多谋善断。
卫姌卧在厢内,琢磨着今晚落脚时该如何说才能说动他。
行了一天的路,日落之前桓启一行到达驿舍。
仆从内外收拾,卫姌在惠娘服侍下简单梳洗,不一会儿就有仆从请她过去和桓启一同用饭。
卫姌来到桓启屋中,外间已摆放了一桌吃食酒菜。桓启换了身衣裳出来,坐下看了看卫姌脸色,问她一路可觉得疲惫,卫姌摇头说没有。他笑而不语,举筷用餐。
卫姌见他神色和煦,想着饭后再提也是恰当。等两人吃完,奴仆进来收拾,蒋蛰忽然疾步进来,将一份青纸呈上。桓启神色一敛,等仆从将碗筷收拾干净,将纸铺开直接放在桌上。蒋蛰又拿了笔墨砚台过来。
卫姌不解,但想着今夜一定要开口,也没回避,就在一旁悄悄看着。只见纸上弯曲线条,画的是张地势图。蒋蛰又轻声说了几句,提到广陵,江北等地。桓启提笔在图上写下几处地名。卫姌心下一动,再仔细看去,在看到上面广陵等标识,又觉得这地理图形似乎有些眼熟。
蒋蛰道:“……其他地方都正常,这处山谷看守甚严,接近不了……”
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卫姌,便立刻闭嘴不言。
桓启瞧见他的神色,笑了一声却不在意道:“遮遮掩掩什么,直说就是。”
蒋蛰见他丝毫不避忌卫姌,心下一叹,道:“探查的人接近不了那片山谷,在外面转了许久,见到有人往山谷运送衣物吃食,数量惊人,里面应该养着不少人,进出车马都由谢氏操持。”
桓启直皱眉,略一想道:“原来是藏了兵在山里。”
卫姌心中喟叹一声,到底是没能瞒过他。
只见桓启确定了位置,就将纸收了起来,让仆从斟茶。蒋蛰退了出去,卫姌仍坐着没动。等茶送来,她从仆从手中接过茶壶,给桓启面前的茗碗满上。
桓启似笑非笑瞥她,喝了一口茶后才道:“有什么要说的”
卫姌在车里琢磨了不少说辞与理由,可与桓启双眼对上,知道他精明厉害,那些虚的根本哄不住他,她悄悄叹了口气,直说道:“二哥,我想回江夏。”
桓启放下茗碗,神色不变,“你吩咐他们收拾行礼的时候就有打算了,怎么,终于想到要说了”
卫姌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怔了一下,道:“原本就要和你商量的,只是你这阵子太忙了,说不上几句话……”
她有些心虚,说的也轻。
桓启摸了摸下巴道:“这么说起来,还是我的错。”
卫姌听这口气不对,赶紧摇头,“是我说得晚了。”
桓启双目微睐,目光斜斜落在她的身上,“何止是这件事说的晚了,司马邳和谢家在广陵藏着一支兵,玉度也知情”
作者有话说:
第206章 二零五章 无题
刚才纸上画的就是广陵藏军的山谷地形, 卫姌抿着唇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略知一些。”
桓启脸上仍挂着笑,声音却冷下来, “知道却瞒着不说”
卫姌先前突然被问及此事一阵心慌, 但此刻已冷静下来,双眸澄澈如水, 笔直地望向他,“兵事我从来不懂,况且当日陛下特意嘱咐不可让外人知晓。”
桓启闻言拧眉,直瞪着她:“我也是外人”
卫姌沉默不语。
桓启蹭的一下站起, 面色变得难看至极,“好,好得很。”他气势迫人,如一柄出鞘利剑,冷冷扫了卫姌一眼,大步摔门离去。
蒋蛰刚才见两人要说话,已避出门, 哪知里头没说两句, 桓启就气冲冲走了出来,他抬脚就要跟上去,桓启却撇过头来, 喝道:“老实守着。”
蒋蛰见他气的脸色铁青,心底倒也情愿留着,便站在门前不动。
桓启走到驿舍后院, 前后各出路院门都有侍卫把守, 见他来了, 侍卫纷纷行礼, 桓启不耐烦摆了摆手,让他们各司其职。初冬时节,夜风冷冽,他在院中走了一圈,心头的怒火却没有半点消退。
刚才见她疏离的口气说着“外人”,又默然承认的态度,让他仿佛兜头一盆凉水,转瞬又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发作出来。可瞧见她脸色白生生的,前几日还养着病,血色还没完全恢复。他牙齿咬得几乎格格作响,一腔怒火要从胸口窜出来,却又强自忍住。
桓启清楚,卫姌心里没当他是最亲近的人。离开建康前两日他偶然听见仆从议论江夏之事,这才知道她早就准备着要回乡,根本从来就没打算跟着他去江州,面上却丝毫不露,同他虚虚实实的。桓启哪里看不出来,若不是出了西郊这回事,她忌惮王家势力,这才特别听话乖顺,心里却还藏着别的打算,也没想着要嫁他。
桓启憋着一肚子火,脸色黑漆漆的,心里也实在闹不明白,他有权有势,建康那些眼高于顶的贵胄高门见着他都要来套近乎。有几家见他尚未娶妻,国丧期间都隐晦示意家中有未嫁女郎,只需他点头,任他是门阀士族,还是公主翁主一样能娶进家门。可他全推拒了,为了卫姌,还拖着桓家与常山王的议亲。桓启自问还未曾为女子如此费心劳力过,可卫姌却好似半点不领情,让他陡然生出一股挫败之感。
桓启一生无往不利,没尝过失败的滋味,此刻分外难忍,恨不得立刻回去把人拎起来问个清楚,他桓启怎么他娘的就成了外人。
卫姌手里的茗碗空了,她伸手去拿茶壶,正要斟上。侧耳听见外面有惠娘的声音。原来惠娘见她离开好一会儿还没回去,就过来问问情况。
蒋蛰也正头疼呢,低声说了两句刚才情形。
惠娘一听就明白了,进屋语重心长劝道:“启郎君打小就脾气暴烈,从前你伯父抽断一根藤条,都没让他承认错处,倒是乐夫人夜里哭了一场,这才让他服软,你道这是为何”
卫姌道:“他打小就脑后生反骨。”
“胡说,”惠娘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别看启郎君桀骜难驯,心里却看重情义,你呀真想要说成什么事,别硬顶着来,多说几句好话。”
卫姌轻轻一叹,起身出门,问蒋蛰桓启去了哪里。
蒋蛰立刻说:“没听见备马出去的声音,应该就在院子里,小郎君赶紧下去看看。”
卫姌来到后院,见着站在廊下的桓启。
灯火昏黄,他本就生得高大,被朦胧光线投射出的影子拉地细长。卫姌走过去,他扭头过来,神色不悦,眉宇间一片阴寒。
卫姌被他视线掠过,心里不禁微微一抖,嘴唇动了动,道:“二哥,外面冷,还是回去再说。”
桓启从鼻腔里冷冷哼了一声,“你倒是闲的很,外人的事也管得。”
卫姌眨了眨眼,慢慢露出个笑脸来,“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桓启看着她,目光锐利,神色深沉,“难道是我刚才听错不成广陵藏有私兵,你明明知道却不露口风,怎么司马邳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这般衷心维护”
卫姌听他在院子里对新帝名讳没半点避忌,心下一跳,左右看了看,见并无外人,这才道:“二哥也不听我说清楚。首先,广陵那山谷之中收拢的全是北地流民,我并未见过,不知人数多少也不知训练几何,如何与二哥说。再则,建康与别处不同,各方势力都在,我若是多嘴惹出事来,二哥带着的侍卫并不多,与左卫拼杀又有损失,我担心二哥陷入建康诡谲局势,打算等离开建康再和二哥说的。还有一桩更要紧的,兵事历来凶险,我私心只望二哥平安,不去沾惹这些是非才好。”
说完,院中静悄悄的,半晌不见桓启反应。卫姌余光悄悄打量过去,心想刚才来时就想好的说辞,莫非没用
桓启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搂了个严实。
“说的这些全是哄我呢。”
卫姌耳边听见他压根轻磨的声音,连忙摇头,“都是真的。”
桓启心下一叹,刚才听她说的两条理由,他胸闷气短已消了大半,再听她最后嘴里说着“担心二哥”那几句话,满腔的怒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道:“你不知道军情要紧严重倒也算了,但以后这种外人之类的话不许再说。”
卫姌被他身上浓烈的雄性气息所环绕,极不自在,才刚动了动,桓启搂得更紧了些,她从脸颊到耳根全红透了,道:“二哥放开我,好好说话。”
桓启却轻笑,“夜风生寒,这样正好,也不会让你冻着。”
卫姌板起脸,“叫人看见成什么样。”
桓启垂着眼,盯着她泛红的耳廓看了半晌,心里一阵阵发痒,伸手捏了一下那白嫩的耳垂。卫姌倏地扭头,瞪向他。
桓启忽地一笑,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二哥知道,离开豫章的时候司马邳帮了你一把,这两年你又在赵霖那里听课,这里头既念着君臣大义,又有他之前在豫章故意施恩,所以明知广陵藏着支私军,你也半个字没往外吐,就是在还这份恩情,刚才说的那些话全是糊弄我,对不对”
卫姌陡然一惊,唇微微动了动,“……不是不是。”
桓启漫不经心地笑着,又握着她的手,道:“外面风大,瞧你脸和手都凉了,你身子不好,先回去再说。”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回到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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