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桓启重又闭眼休息,他身材高大,车内虽是宽敞,但有两人在,但也不够他躺下睡觉,因此只是半坐着闭目养神。一时安静无声,只有外面行马和车轮的声音。
他心中却也并不平静,这几日筹谋算计,终于把人给弄了出来。为此他已是惹怒了卫申,想着其中利弊,桓启一阵心烦,更有一股恼意。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日卫姌对乐氏说的那句“我不愿意”。那日过后,他接连两夜都不曾睡好。
既想就此了断,又想把她捉到跟前,好好问清楚缘由。
桓启心下起伏不定,睁开眼朝卫姌看去,见她发呆出神的样子,心中复杂难明,语气不善道:“你倒是冷静,怎么不哭也不闹了”
卫姌团着身子,仍觉得冷风从被子缝隙里钻进来,因此紧紧捂着手炉,道:“哭闹有用吗”
桓启眼里全是讽刺之意。
“二哥都说不会再容让我,哭闹无用,又何必自讨没趣。”
桓启冷笑一声,看她缩成一团的样子只觉得碍眼,语气阴恻恻道:“这两日高兴坏了罢,在家还唱着曲,既有如此雅兴,行路也是无聊,再唱一段来听听。”
卫姌倏地抬了一下头,“……那婢子原来是二哥派来的。”犹豫了片刻,她才又软声道,“不知她与我母亲说了些什么。我夜里突然不见,母亲定然受惊吓,她癔症还未好全……”
桓启道:“便是你把天说破了,也不会转道回去,趁早死了这条心。”
卫姌闭上嘴,可心里到底还是着急,过了片刻又道:“我想写封书信回家,现在离得不远,叫人送去也不费事。”
“费不费事你说的不算,”桓启沉着脸道,“怎么以为书信回去,姨夫姨母为了你就要与我翻脸,把你救回去”
卫姌脸上露出一丝难堪。桓启往常对她都算是好脸色的,从未显出如此冷酷残忍的一面,让她有时都要忘记了他真正的脾气秉性。
她一路都忍着紧张不安,被他这样冷言讥讽,心更是沉重,仿佛要往深渊坠去。
“没话可说了”桓启见她微微撇开了脸,眼眶已泛起微红,他没有半点畅意的感觉,反而像被人在心上狠狠揪了一把,说不出的难受。可这几天憋着的怒意并没有消。他略带讽意地笑道:“那日不是挺能说的吗只见开花争着要的,没见着花谢还有人养护呵护的。”
卫姌心道他果然全听见了。
“那又怎样,我偏要连花带盆弄回家去。”桓启恶声恶气道。
卫姌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便是花死了也没关系”
桓启一听这话说的太不吉利,眉头拧地死紧,“什么死啊活的,怎么这花在别的地方能活,到我这里就成了不死我是屈着它了是不是少跟我在这儿含沙射影的,说个清楚,这花种哪里才觉着满意难不成你还想着要去建康台城,被叫一声娘娘才舒畅”
他怒气难以遏制,声音高扬。
车外侍卫听见动静,赶紧避地远些。
卫姌见他气急败坏,一副质问的嘴脸,怒气如有实质,心下也有些发憷,道:“我并没有要去台城。”
桓启怒气一顿,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将她拉到面前,“你以为有得选当日在豫章跟着司马邳走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他没憋着好,被他看穿身份他能放过你”
世上男子岂有不好美色的,想到此处,桓启一脸恨得牙痒的表情,“姨父为人少有变通,想以谢家婚约做挡箭牌为你周旋,却不想想司马邳的性子,内里刻薄寡恩,气量狭小,今日拒了他,日后就该时刻小心他算计。”
卫姌感觉他的恼怒几乎扑到脸上,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嘴唇翕动,想要辩驳两句。她知道司马邳在位时间不长,最后一年饵药几乎不再临朝,对朝堂几乎失去掌控。虽说上次有人进献丹药的事已被她阻了,但建康炼丹之风实在太过盛行,难保司马邳不会重蹈覆辙。还有一点极重要的,司马邳前世并无子嗣,可见王穆之这一胎很大可能保不住。
以王穆之作风,真失去孩子,便不会放松对后宫的管束,更不会让司马邳随心所欲的挑选后妃美人。
“说话。”
卫姌睫毛轻羽似的颤了颤,看他一眼,将心中考量说了出来,“大司马有意出兵北上,陛下为朝廷的事都要忙不过来。等过一阵,哪还会记得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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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二一六章 桓氏
桓启冷笑不止, 贴近了她,“那你倒是说说,这个不行, 那个不行, 你到底要挑哪样的才满意”
卫姌红着眼圈,皱起了眉。她原来心里念着的就是让家里变好, 日后能遇着什么样的郎君就要看运气了,如果依心意,最好是家世相当,人品贵重的, 没有那么多牵扯,不管是司马邳还是桓启,都不是她想选的。
“家里若安排联姻你都能同意,却不愿嫁我,”桓启压低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戾气,“掏心掏肺待你,全没有一点良心。”
卫姌脸色都变了, 身子颤抖得厉害, “你原就是我兄长,为何非要强求婚事,就不能只做兄长”
桓启目光冷冽, 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唇角一勾,笑得略有几分恶意, 脸靠近直接在她耳廓边道:“狗屁的兄妹, 老子就是看上你, 非要不可。”
他实在是窝火, 连一贯的士族公子脸面都不再维持,露出极其粗野的一面。
说完他手一松,任由卫姌跌坐在褥垫上,“老实待着别给我闹事。”
卫姌缩到角落里,刚才说话的时候她已觉得一阵热一阵冷的,更被赶路颠簸地难受,不想再说什么。桓启夜半将她强行带走,已是彻底撕破脸面,说理也说不通。她担心家中是否乱了套,又想着以桓启的强势,她几次拒绝惹恼了他,后面还不知会变得如何。
想着头都有些变重了,她把脸一半埋在被子里,抱着还剩些余温的手炉,慢慢闭上了眼睛。
桓启感觉到她睡了过去,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瞧了一回,吐了一口气,为着这个小女郎,出格的事他做了一桩又一桩,今夜掳人尤甚。他暗骂一声,心想她莫不是老天派来磋磨他的。
马车连夜赶路,到了第二日早晨才到了驿舍,桓启见卫姌还没醒,直接把人抱起就进了驿舍,安置在同一屋里,只有把人放眼皮子下他才放心。
因是夜半离家,卫姌也没衣物,他让蒋蛰去城中买几件好料的成衣。
蒋蛰早就清楚这里头的道道,试探问了一句,“若是要买女郎衣裳,还是该买个婢子。”
桓启道:“就买郎君的。”
半路买的婢子还需调教,他也不放心。况且卫姌还是要以郎君身份更方便行走。他转头看看床上的人儿,心下有片刻安宁,然后才开始思考桓家的事。
等蒋蛰将衣服买回来,他不客气地推了卫姌一把,喊她起来,却见她慢吞吞地翻身,脸上潮红,目光水润迷蒙,他微微一惊,把人搂起摸额头,皮肤滚烫一片,是高热了。
桓启神色凝重,赶紧叫人寻了医师来。如此折腾到了下午,他守着人算起来两天一夜未曾闭过眼,只等着药灌下去,卫姌瞧着脸色好了些,他才擦了把脸,往床上一躺,把人抱进怀里,没好气道:“不舒服也不说一声,你是存心给我找事是罢”
卫姌药性上来,睡意沉沉,已是有些迷糊,她刚才一阵冷,恨不得抱着手炉过日子,现在却又觉得浑身发热,将要冒汗,偏偏这时又有个热乎乎的身体贴上来,她手脚并用地想爬远些,被一只大手抓了回去,隔着被子还被重重拍了一下。
桓启语气不善道:“生病了还不老实想跑哪里去”
卫姌难受地想喊,身体无力,只发出呜咽一声。
桓启骂了两句,听见她还发声,凑近要听清楚,哪知卫姌正半梦半醒糊里糊涂的时候,手胡乱挥动,好巧不巧,正打在桓启的脸颊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桓启怔住,脸色骤然一变,大手一捞,把卫姌板正过来。
“故意的是不是……”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可卫姌皱着脸,身体感觉别扭,左右挪了两下,发现动弹不了,干脆只好忍着继续睡觉。
他想发火也没法说清楚,只好把人放下,看着她的脸骂道:“磨人精,良心都让狗吃了……”
桓启嘴里骂了几句,也觉得累了,心想,不让抱,老子偏要抱。如此想着,便把人搂紧在怀里,等她挣扎两下疲累不动了,也闭上眼睡去。
到第二日清晨,卫姌发现和桓启同床共枕,闭眼又歇了一下,心头满是无力。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霸道了,想什么便一定要做什么,根本不给别人拒绝和躲避的空间。她此刻无奈头疼——随后她发现头疼是发热的病症。
桓启醒来之后脸色比昨日稍好了一些。
驿舍仆从送来早食,吃过之后,他盯着她用了药,然后又让人拿来一套簇新的男子冬衣。
卫姌刚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桓启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就往外走。
卫姌刚要说我能走,哪知他似看穿了似的,抢先道:“你手软脚软要走到什么时候去,要不是急着赶路,当我这样愿意抱着你呢。”
这一番话说的不留情面,卫姌便抿着唇不语。
侍卫早在外列队候着,蒋蛰往车里又多放了两个暖炉,等桓启和卫姌上车,再起行。
卫姌也知这样的寒冬赶路辛苦,生病更是磨人,她还不知以后将会如何,根本不敢一直病着,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念头起了效,这一日午时又饮了一帖药她的烧就全退了。
桓启陪着坐了几天马车,路上没怎么说话,偶尔语气也不怎么好。
每次遇着这样的时候,她便不与他争辩,干脆沉默以对,不禁又让他更为恼怒。
一路快马加鞭,赶在元日之前已来到荆州。
桓温掌八州之地,久居的一直都是荆州。平蜀之战后桓家声名已跃居四姓门阀的顶峰。卫姌曾听士族子弟背后偷偷议论,都说桓家治下之地已不知朝廷与司马,只知桓氏了。
卫姌当时还觉得是夸大之语,但当桓启一行进入荆州境内,她才知传言非虚。路径县城,官员迎来送往,对桓启恭敬备至。抵达江陵那日,城门前早早就守着一队精锐兵士,等桓启骑马来到跟前,为首将领行礼道:“大司马有请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218章 二一七章 议事
桓启闻言将蒋蛰叫来, 吩咐几句,回头又瞥向马车方向。
卫姌正推开厢门一条缝朝外张望,正好和他深沉如墨的目光对上, 也不知道他是否看清楚了。
蒋蛰回到马车旁, 对左右呼喝,很快随行侍卫就分成两队, 蒋蛰在前领路,带着马车大部分亲兵先行离去。
桓启一直看着马车离开,这才收回目光,让那领头将领带路。
一行人直奔州衙。桓温镇守荆州多年, 视此地为根基,城墙坚固宽厚,打造的铁桶般,城内安定,百姓丰乐,吸引各地迁来之民和游走商客,繁华热闹不输建康。
桓启一行侍卫威武健壮, 纪律严明, 又有刺史府的军士,路上行人见了纷纷避开,等人走远了又不禁议论纷纷, 城内关于桓家的事传言不少,民众一直喜闻乐道。
等到了刺史府,一位文士在门前相迎, 年约三十, 五官周正儒雅, 正是桓温最为倚重的幕僚谋臣, 名叫周越。刺史府内无论是属官还是奴仆都悄悄注意着,见去迎桓启的是桓温亲卫还有周越,猜出桓温对桓启这位半路认出来的郎君极为重视。
桓启下马带侍卫进了刺史府,一路听周越介绍刺史府内情况,对周围一扫而过,神色淡淡的,叫人瞧不出情绪来。周越暗叹:都说这位与大司马最为相像,如今瞧来真是传闻不虚。
到了正堂,桓温正坐在正中,左右两列坐着几人,此刻目光齐刷刷都朝桓启看来。
桓启来到堂中,先给桓温磕头行礼。
桓温身形伟岸,目如鹰隼,坐在那里看着随意,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发号施令的赫赫威仪,他微微点头,露出微笑,道:“你在建康立了好大功劳,没有坠了桓家威名,陛下亲笔书信对你大为褒奖,做得着实不错。”
桓启还没有反应,堂内其他人纷纷露出讶然的表情。桓温治家如治军,对子嗣极为严苛,极少当着掾吏属官如此夸奖,便是世子熙郎君也甚少得他赞语,没想到对桓启态度极为不同。
众人混迹官场多年,这点眼色还是懂得,当即就夸起来,不是说桓启有勇有谋,就是说他英才难得,士族子弟中少见,更有一个直道,启郎君与大司马肖似,有乃父之风。
这话一出却叫堂中安静瞬间。
桓温朗朗笑道:“诸子之中,确是敬道最像我。”
众人心中一凛,有几个目光交流,却是意味复杂难明。
桓温对堂内暗潮涌动的气氛不做理会,又见堂间众人一一与桓启介绍。这些人都是跟随桓温多年的得力下属和心腹,桓氏族人,那些族老和桓温兄弟子侄,见了这些人都要以礼相待。若没有刚才肖父一说,这些人只怕心中还要考量,此刻被桓温点名之时纷纷与桓启见礼,态度大多谦和。只有少数几个仍是态度平平。
桓启把众人言行都打量了一遍,脸上噙着笑,在末座坐下。
桓温已叫众人与桓启认过了脸,立刻就说起第二桩事,他有意北伐,之前上书已让司马邳驳回,他对年轻的新帝颇为不满,已准备向朝廷递呈第二封请战上书。今日正是召了几个心腹来议事。
众人皆知桓温北伐之心甚为坚决,纷纷出言附和,听说北地自立为秦的苻健生了病,正是进取北方的良机。
桓温听了一圈,看向桓启问道:“你在用兵一道颇有见地,也来说说。”
桓启笑道:“刚才都说的差不多了,北地这些年纷争不断,符建倒有些气象,如今病了正好,百姓都知‘趁他病要他命’。”
桓温一手搭在案几上,叹了一声道:“可惜陛下太过年经,只因忌讳我桓家,不肯让我出兵,目光实在短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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