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见卫钊并没有亲收接下,子雎有些失望, 但转念一想,让郎君留下印象便是好事,这番送行, 她也算是冒尖儿了, 子雎拿着帕子蘸了下眼角, 缓缓退下。
卫钊回头又看了眼院中众人, 目光在门前卫姌身上稍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瞧着他背影消失,黄芷音便让众人散了,回头看见卫姌正要走,蒋蛰跟在她的身后。她神色显出积分惊讶,吕媪问她何事。
黄芷音道:“那是蒋蛰吧,没想到郎君将他留下了。”
吕媪道:“如今郎君已是江州督护,家中又有女眷,留人守看也是应当。”
黄芷音心忖,蒋蛰如今已是卫钊亲卫两大统领之一。未发迹前在梁州就与卫钊有过命的交情,又是主动来投,卫钊在私事上多倚重他,如此一个人,现在留下是照看全府还是小郎君
她想着事,脸上都带出几分来。回到房里,吕媪劝她多留心些子雎,“你进门也有些日子了,郎君两次外出,都将后院交予你,足见信任。卫家到底士族出身,郎君虽风流,规矩却不乱。娘子如今也不不必太过谨小慎微,该管束的就管起来。方才子雎当着娘子的面就玩了好一出杨柳依依,娘子脾性也太过宽容了些。”
“任她作态,郎君也并未上心,”黄芷音语气不屑,又道,“我看郎君留着蒋蛰全为了小郎君。”
吕媪道:“兄友弟恭,看他如此照看小郎君就知郎君是个厚诚人,娘子这些日子与郎君太过疏远,等郎君回来可万万不能再这样。”
黄芷音苦涩一笑,头撇向窗外,轻声道:“他对府里女子都不及小郎君一半好。”
吕媪却笑她年纪轻不经事,怎拿后院女子与小郎君一起比较。
黄芷音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卫钊走后,府中突然之间就冷清起来。
卫姌连着几日都接到帖子,原来那些个小郎君都已经知道卫钊离开豫章,想着叫她出来玩。卫姌在家中翻着拜帖,手指忽然一顿,其中有一张来自琅琊王府。
七月二十三,吉日,琅琊王纳陈留阮氏,在行宫举宴,邀卫姌前往。
卫姌第二日在赵府碰到邓甲罗焕等人,问他们是否都收到了帖子。罗焕几人都点头说收到了。琅玡王纳妾,也不算什么大事,豫章城内收到帖子的都是士族小辈。看情形应是琅琊王为阮氏做个脸面,才有这番邀宴。
这些士族子弟上次已去过行宫,知道这次没有长辈,自是想去凑个热闹,若是能得到琅琊王的青眼还有其他好处。如卫姌上次在行宫写字,琅琊王当场赞誉可定六品,如今外面都传遍了,说卫家书法妙传,后继有人,卫姌在江州一地已经小有名气。
卫姌听众人商量赴宴时带什么礼,沉默不语。
司马邳为阮氏举宴,看着应是对阮氏倒是极为看重。卫姌想到阮珏,虽已经拿定主意暂时不去管她,但到底还是有些心气不顺,回到家中也觉闷闷不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她睡得极不安稳,竟是被魇住了,前世一段往事突然浮现。
偏僻院中,朔风渐凉,她从屋中走出,见一个年幼的婢女站在门边,伸长着脖子向外望。
卫姌唤了一声,婢女面露惊慌。她起了疑,责问何故。
婢女经不住问,很快袒露,刚才似乎看见了谢宣。
卫姌皱眉,她与谢宣早已形同陌路,前些日子谢宣回到会稽,她懒得与他冷脸相对,便以抄经的名义外出,带着几个婢女到山上暂住。
婢女道:“我方才真见着郎君了,好像是去峰顶的道观,对了,旁边还有一辆牛车,里头……”
卫姌追问:“里头什么”
婢女犹豫半晌,哭丧着脸道:“里头好像是个女子。”
卫姌嗤地一笑,将她扶起,“这有什么奇的,不用吓成这样。”
她并未放在心上,这日抄写完经文已是到了掌灯时分,她伏案一日腰酸头胀,起身到小院外走动,忽听到山路上有车轮转动,她转头一看,只见谢宣骑在马上,守在一辆牛车旁,在侍卫簇拥下缓缓从山路而下。
卫姌不想与他照面,转身回小院,走到门前时,扭头回望。
牛车厢门打开半扇,暮色中只瞧见小半张脸,竟是阮珏。
卫姌蓦然惊醒,微微喘息。
关于前世的记忆也有些模糊,她一时难以分辨那时看见的脸是否真是阮珏。
醒来难以再安睡,卫姌心里发冷,凉意直钻四肢,她披衣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今世与前世已有太多不同,无法再去探究前世因缘。只是想到前世她失去胞兄是因阮珏赶路之故,阮珏与谢宣还有私情,她不由对谢宣和阮珏更添一层恶感。
卫姌叹口气,心道一定要耐住性子,司马邳为帝只有五年时间,最晚等到那个时候也可以与阮珏算清旧账。
第二日卫姌在罗焕介绍下,在城东收了一盒奇巧珍玩作为赴宴贺礼。
到了去行宫这一日,卫姌坐牛车前往。与前一次相同,牛车停在广场一侧,王府管事在外迎接众人。
这次来的都是豫章城年轻士族。宴席设在正殿,卫姌跟随管事来到殿前,听见有人唤了一声自己名字,扭头看去,正对上谢宣的脸。他气度高华,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更显得容貌俊朗,站在众多士族子弟中亦是出彩。
作者有话说:
85
第85章 那个梦
卫姌像是头一回见他似的, 目光从头至尾将他打量,前世的他看着风采高雅,是个温润君子, 实则内里如寒冰般难以接近, 今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轻未经官场历练,尚留有几分诚挚。
谢宣察觉到她目光里藏着的一丝复杂, 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了,前几日我去拜见赵博士,没见你在。”
卫姌道:“我三日才去一次。”
谢宣见惯她不冷不淡的模样,也不以为意, 神情如常,又寒暄闲谈几句,多数都是他在说,卫姌半晌才回应一声。
眼看宴席将开,卫姌坐到席上,只见谢宣也跟着进来,坐在她身旁一席。
“玉度, 你瞧着脸色不好, 可是有心事”
卫姌睨他一眼,心里一个咯噔,她刚才一路进来脸上都带着笑, 与几个相熟的小郎君也打过招呼,没人察觉到她情绪不高,没想到谢宣看着不通俗务, 居然这么敏锐。
谢宣又道:“可是担心你兄长晋安流寇虽然来势汹汹, 但以你兄长之能, 定能轻易剿灭, 不用太过忧心。”
卫姌嘴角微弯,笑的有些敷衍:“忧者见忧,或许是你心中有忧愁,才觉得我忧。”
谢宣微怔,听出她话里有话,脸上仍是笑得和煦,“若是我说错了话,给你赔礼就是,你别气恼。”
他态度谦和,让卫姌有气也不能撒,当即撇开脸,去看宫人忙碌。
谢宣看出卫姌不想再说话,不由摸了下鼻子。刚才他在门外与众人交谈,有提及卫姌的都说她温和有礼,谢宣朝身旁瞥去,只看见卫姌轮廓秀致的侧颜,心下有些不是滋味,每次他主动相交,卫姌的态度十之八九都是敷衍。谢宣见惯了应酬,哪里看不出卫姌实则极是疏离。可奇怪的是,他就算是受了冷遇,等见着卫姌,又忍不住想要主动和她说话。
片刻过后,司马邳身着一身金银线白底绢衫来到席上,丰仪俊美,谈吐风趣。今日酒宴与上次差别甚大,士族年轻一辈见司马邳言笑晏晏,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起哄,气氛热络起来。司马邳脸上挂着笑,与众人推杯换盏,也是一副喜气盈盈的模样。
戌时末,一轮明月高升,月色轻洒,如一层银霜笼罩行宫。席上也吃的差不多了,有人提议到外面赏月饮宴。
司马邳命宫人在花园里摆上些新鲜瓜果和糕点,让众人出去赏月。
本朝最是追求风雅,一群人扔下残席,全去了花园。
园中有亭有石桌,还有个池塘,里头养着红白鲤鱼,被喂养得极为肥硕,也不惧人,泛起的水波在月色下粼粼闪动。众人各自找了舒适雅致的地方赏月。卫姌没和其他小郎君一处,站在紫薇树下抬头看着月色。
谢宣缓步走过来道:“玉度在想什么”
卫姌头也不回,道:“没想什么。”
谢宣长出一口气,站在她身侧,却没有抬头,侧着脸看她。
卫姌起先并没有在意,但他看得有些久了,她皱眉,口气不善道:“你看什么”
谢宣道:“说出来你别笑,看你赏月的模样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卫姌“呵”地短促笑了一声。
谢宣也知道这话听着无稽,若对方是女郎,几乎就有轻佻之嫌,幸好面对的是郎君,他便解释道:“前两年我曾患寒热重症,脑子糊涂的时候发梦,好像已经过了一世,那个梦里我见过不少人……”
卫姌猛地扭过头来,直愣愣地瞪着他。
谢宣觉得她这个样子比之前敷衍假笑真实可爱多了,道:“你不信”
卫姌道:“你梦见什么一世”
谢宣道:“病好就全忘了,只记得那个梦很真实,我醒来还恍惚许久,修养的那段时日,我见谁都觉得梦里那一世也见过。”
这原是个有趣的话题,他说出来也为了让卫姌展颜,哪知她听了并没有丝毫笑意。清冷的月光洒在卫姌的身上,如笼了一层轻纱,她目光笔直看过来,姿容美丽得有几分缥缈不真实。
谢宣这一刻几乎看得有些发怔,心扑腾的厉害,他几乎想伸手向前捞一把,将她拉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两人四目相对,卫姌眉头紧紧皱起,“你梦里阮家女郎如何了,也曾嫁入琅琊王府”
谢宣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阮珏,轻咳一声道:“梦里的事是真记不清了,或许有或许没有罢。”他似是不愿提起阮珏,沉吟片刻,又道,“许是我梦里见过你,所以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熟悉。”
其实何止是熟悉,还让他很想去亲近。
卫姌惊疑不定,听谢宣这样说,倒像也曾有过前世记忆似的,但他又说全忘了。卫姌先是疑心,但再往深想了想,若他真记得清楚,等于有了预见的能力,以谢阀的权势,现在应该开始独占先机了,就她这些日子观察,朝局并没有什么变化。照这样看,谢宣说忘了应该是真的。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笑道:“不过就是个梦而已,当不得真。”
谢宣道:“有道是梦能通玄,或许真是一世已过,我却无缘窥见。”
卫姌心底一声冷笑,心道若是让你把前世记得清清楚楚,老天才是不公。
谢宣见说开了,卫姌似乎也感兴趣,正要再说什么,这时一个仆从走来,站在不远处,躬身对谢宣喊了一声。谢宣让他过来,那仆从却不动,道:“请郎君挪步。”
卫姌只听这一句就知道情况有些不一般,谢宣走过去,低头听仆从说了两句,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刚才说笑的模样,敛了神色,对卫姌道:“我去去就来。”便跟着仆从走了。
卫姌心中好奇,目光一路尾随,见仆从引路,两人从花园小径离开,其他赏月饮宴的人并没有注意。
卫姌只犹豫了片刻,拔腿就跟了上去。她有意缀在两人身后,隔着有些远,能看见的只有背影,幸而谢宣穿的是月青色,在黢黑的夜里也算鲜明,一路都没丢。两人拐了好几道,已经远离刚才的园子,接近行宫深处,那是皇亲内眷的居所。
卫姌不禁猜测,难道是阮珏相邀,把谢宣叫了去
但这念头闪过,她又觉得不像,虽说如今男女大防没有这么严苛,但若是挑在琅琊王举宴这日把人叫去见面,也太过荒唐和冒险。
卫姌正想着,抬头看见谢宣和仆从已经进了一个院子,门前有宫人提着灯笼等候。
不能再跟上去,卫姌叹了口气,转身要回去,这时眼角注意到园里一座假山石,有两层楼那么高,上面还立了个小亭,她看了眼距离,若是在山石顶上,应该可以看到院里的情形。
卫姌咬了一下牙,都跟到这里了,看一眼再走也不迟。
假山石周围漆黑一片,没有灯火,倒是上面小亭中央吊着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光影也晃动不休。
她绕着山石走了一小段,摸黑找到往上的石阶,顺着上去,很快来到山石顶上。
卫姌找准方向,朝刚才那处院子看去。
刚才她还有些担心谢宣进了屋内,要等许久才能看到人出来。这一俯瞰,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谢宣挺拔的身影就站在院子里。另一边,徐徐走来三人,瞧着是一主两婢。
卫姌又在亭中调整方向,才算看到那个女子——居然是琅琊王妃王穆之。
她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邀谢宣来的人居然是她。
又看了一会儿,院里的两人在说话,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身体姿势就知两人并没有什么私情。要知道世上男女真有私情,背着人相处时肯定会露出痕迹。
卫姌心想除了私情,两人还有什么关联,这一想还真有,在桓氏给朝廷的重压下,王家和谢家已经有了联手之意,几年之后,两家在朝堂上已经算是结盟,互为倚仗。卫姌想的入神,被凉风一吹,打了个喷嚏,立刻心生退意。再留下也毫无意义,在园子里离开的时间太久会被人察觉。
她摸到石阶,下去与上来的感觉不同,眼睛看不清路,又觉陡峭,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才走了几格,转弯处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朝她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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