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卫钊从小门回到自家院中,回头看了眼另一个卫家,心中却是有丝畅意。方才袒露了心中的念头,仿佛将最后一层枷锁打碎,但想到刚才卫姌害怕的模样,显然是不愿意的,他眉心一跳,面色稍冷,抬脚缓步朝自家堂屋走去。
远远就看见灯火通明,有宴席应酬的声音传来。卫钊进门之前,面上又挂上一抹懒洋洋的笑。宾客们斛筹交错正是热闹,见他来了越发喧哗。卫钊喝了几杯敬酒,脸上虽笑着,却觉得如此应酬实在无趣,还不如刚才逗卫姌,哪怕吓得小脸雪白仿佛是个受惊的猫儿似的,也还有趣。
卫姌连着好几日都未去隔壁卫府,只知道卫钊人来送往的忙碌。卫胜倒是偷溜几次过来,和她说笑玩耍一阵就走。
这日仆役来请她过府,说是卫进找她。
卫姌过府,跟着仆役去了书房,卫进正提笔写着什么,卫姌在一旁等候片刻,卫进放下笔道:“这些问题提的不错,玉度你功课精进,父亲也夸赞你来着。我已经做了解答,你来看看。”
卫姌过去拿过纸一看,果然卫进写得十分详尽。她谢过大哥,又问起雅集的事,这本就是回乡来最重要的事。
卫进道:“郡上负责选拔的中正官都已经出发,九月九日在灵山举办雅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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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一零五章 论学
九品中正制负责选拔的官员, 也叫中正官,一般州中正为大,郡中正为小, 由本地声望德才兼备的官员兼任。雅集当日县郡中所有待选士子齐聚, 经中正选取后定品,这叫清定, 但当日所定品级并非最终结果,后续还有访查,中正属官走访乡县,若士子在乡间有恶行, 德行有亏,中正官可以经在品状议定时降低士子品级。反之,若士子有善举或孝行名扬天下,品级也能提升。
中正官权柄颇重,如今全掌握在高门士族手中,访查这一关对士族来说几乎可有可无。
对卫进这等本地颇有名气的士子来说,定品的难度不在是否可以定品, 而在品级高低。这就要看中正官的喜好, 若是能提前知道中正官身份,便能在雅集上投其所好。若中正官喜诗词,便展示诗才;喜清谈, 就可论玄。这也是士族子弟有别于寒门的一项优势。
卫姌熟知其中门道,便问:“大哥可知江夏这次中正官是谁”
卫进道:“极有可能是出身江夏士族的谒者仆射贺台。”
他怕卫姌对对贺台不了解,道:“贺台大器晚成, 年近三十才入仕为官, 听说并不好清谈, 喜欢经学新意。”
卫姌有些意外, 看来这中正官年纪虽大,却不喜欢听陈词滥调,更喜欢士子能从书里读出点新的看法来。对士子来说,这点就很难了,历来读书遵循圣人之道是最容易的,只要肯苦读,必有所得,但要出新意,就需要扎实的经学基础,还要触类旁通,有自己见解。
卫进见卫姌皱着脸思考的模样,展颜一笑道:“玉度如此用心,莫非有意参与定品”
卫姌重重点了一下头,“我想试试。”
卫钊如今表露意图,让她压力倍增,只有趁着这次雅集定下品级,相当于就有了一层官身。自有九品中正法以来,只有定品之后才能授予官职。她年纪小,并不符入仕要求,但身上有品级,便并非是白身。
而且卫姌还有另一重打算,以她如今十四岁的年纪,若能定品便是一桩佳话,名声定会传扬出去,成为名士的希望也会更大一些。等她年纪渐长,无法遮掩的时候隐居也能顺理成章。
卫进笑道:“好,玉度有志气,这些天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能琢磨出新意,以你风姿,说不定真能入中正官的眼,擢入品级,如此我卫家少年郎必将名动江夏。”
在他心中,卫姌三年后参加雅集定品必然毫无悬念,如今却吃亏在年岁还小,经学尚可,玄学才刚入门,不及其他学子基础扎实。
但他仍是鼓励卫姌几句。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仆从道:“郎君,彭城严思郎君求见。”
卫姌闻言就要起来告辞,卫进道:“无妨,严兄是来与我论文的,你在一旁听着有益无弊。”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位郎君,二十四五年纪,瘦高身材,五官端正,穿着天青儒袍,腰间束着玛瑙玉带,垂着五色丝绦,他脸上含笑,看着斯文随和。卫进起身与他见礼,口中称他文定。
卫姌听两人寒暄几句,知道此人叫严思,字文定,来自刘氏同乡彭城,前不久来到江夏。卫进与他以文会友,最近来往甚密。
卫姌与他见礼。
严思作揖还礼,瞧了卫姌两眼,道:“伯正兄,我来江夏时曾听说过卫家小郎君,还以为是乡间夸大其词,见面了才知道,真如明珠在侧,风姿卓绝,有乃祖之风。”
卫进郎朗笑道:“他年纪尚小,溢美之词不宜过甚。”
严思笑了,知道卫进为人有些古板严谨,便没有再说什么,对着卫姌一笑,开始和卫进论文,说的是道德经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严思道:“劝学中有云,目好之五色。”
卫进道:“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
严思道:“老子所言五色,不可独解,需与五音,五行,五德一并而看。”
卫进点头道:“朱,正色,紫,间色之好者。恶其邪好而夺正色。此五色非眼所见,实为道德也。”
卫姌在一旁认真听着,开始所说与自己所学还能相互印证,可渐渐两人说的更深入了,她便听得有些吃力。道德经第十二章 她已在赵师处学过,但论认知深刻和妙解,远不如卫进与严思。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已辩证“为腹”与“为目”,说到道的本身。
卫进道:“近日我读佛经,其中有六识,眼耳鼻舌身意,六欲,色声香味触法。以是功德,庄严六根,皆令清静此言,与五色令人目盲有相通之处。”
严思道:“伯正兄之搏学令人佩服。”
以佛理来论道并非易事,如今佛学刚发展不久,经文也少,卫进能引佛教经典,正是说明他所学甚广,远超一般士子。
卫姌见两人说了半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严思接过茶,侧过脸来朝卫姌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又转向卫进。
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严思才辩滔滔,却总输卫钊一筹,他摇头叹道:“今日就到此罢,伯正兄总说自己不擅清谈,但这辩才实在让人拜服。”
卫进也有些说累了,喝过茶后问卫姌,“刚才有什么不解的地方”
卫姌刚才就已经想到,卫进让她旁听是为了指导,所以遇到不解的地方也不着急,用心记下来,此时正好提出。卫进一一为她详细解答,很快又过去小半个时辰。
卫进讲的深入浅出,卫姌听得津津有味。仆从提醒该到用饭时间。卫进便留下卫姌和严思一起吃饭。
饭后严思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
卫姌看着他离开,向卫进询问其来历。
卫进道:“他是彭城士族严家的郎君,与你嫂子家是中表之亲。”
卫姌闻言道:“那他不就是嫂嫂的表哥”
卫进点头。
卫姌问他是何时来江夏,来做什么的。卫进道:“他六年前本应该在彭城参加雅集,却不想生了一场重病,错过机会,他家又得罪了当地第一大族,三年前并未定品,今年百般想法申请调籍,这才来江夏参加雅集评定。”
卫姌又问了些关于严思的事,卫进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严思刚到江夏就找上卫家,卫申见他家与刘氏沾亲,又斯文有礼,便让卫进与他交流学问,到时一同去雅集定品。
卫进道:“玉度怎么对他如此上心”
卫姌笑道:“在家中见着生人,我也是好奇。”
她心下有些疑惑,上一世也不知是否同样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只是刚才严思与卫进论学之时,偶有间隙总用余光偷偷打量她。卫姌经过卫钊袒露意图之后,这两日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偶然一次还觉得是错觉,次数多了却让卫姌极为不悦,连带着对他印象也差了许多。
这些感觉不能和卫进说,他是端方君子,不会以恶意揣摩他人,她要说出口,说不定反要招一顿训。
她在这里揣度严思其人,却不知道此刻正有人正念着她。
卫钊中午应酬打发了一席宾客,又被卫申叫去,等从书房出来,他路过卫进院子,看见书房门敞着,有一个面生的士子从里出来,脸上方才还带笑,出门没几步脸色却沉了下来。
卫钊自己就是个变脸极快的,却没想到在这里也瞧见一个,站在廊下瞧了片刻,那士子走后,书房里剩下卫进与卫姌。两人说着话,卫姌似乎有许多话问,脸上笑吟吟的,就如同在豫章时与他谈笑时一样。
卫钊眯起眼,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打算等她出来。
没一会儿,仆从小跑过来,找着他,说乐氏找他。
卫钊朝卫姌盯了两眼,紧抿了唇,跟着仆从离开。
卫姌今日所学已经太多,和大哥卫进告辞后出来,远远看见廊下有走远的背影,只看这高大英挺的身材,就知是卫钊。她顿时跟见着猫的老鼠似的,赶紧从院子后面回家。
第二日卫姌起个大早,正整理这几日卫进解惑的那些问题,忽然听见门外仆从道:“钊郎君叫小郎君过去,说新得了几样新鲜玩意要给小郎君。”
卫姌闻言立刻就皱眉,道:“我今日有要紧事要做,等闲空了再去。”
仆从是从卫钊那过来的,脸上十分为难,想问是什么要紧事。
卫姌却先一步起身,叫人备牛车要出门。
仆从只好回禀卫钊。他眉头紧皱,但听到人此刻已经出了门,也只能作罢。
卫姌坐在牛车里,吩咐车夫在县里转一圈,她原没有出来的打算,只是为了躲卫钊,这才跑了出来。牛车来到县里最热闹的街市,人流攒动,不得不慢了下来,卫姌推开厢门,看着沿街既眼熟又有几分陌生的铺子,一时也有些怅然。
这时她目光一瞟,瞧见街边布庄旁站着的人,顿时一怔。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废渣,想肥而不能肥,你们唾弃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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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一零六章 盗罪
昨日刚见过的严思与一个婢女站在一处说话。
车行的慢, 正好让卫姌看了个清楚,那婢女细眉细眼,身量纤瘦, 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裙子, 头上簪钗,瞧着并非小门小户出身。
两人说话的样子颇为亲密, 严思将一匹料子交给婢女,趁机摸了摸她的小手,那婢女粉面羞红垂下头去。
卫姌看到此处便收回目光,心想这严思还真是个风流胚子, 今天正好是九月初一,离灵山雅集只剩七日,别的士子这时都收心做学问,他却还有闲情与婢女上街调情。
牛车在县里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家中,卫姌闭门读书,嘱咐惠娘谁来也不见。惠娘只当她是雅集将近故而紧张,满口答应。
卫姌记起当日卫钊虎视眈眈的目光, 心里便沉甸甸的, 忧愁难解。幸好接连两日都太平无事,隔壁卫府仍是十分忙碌,这日卫姌听婢女道卫申卫钊一同出门去了, 将这两日闭门所写的纸一卷,去隔壁找卫进。
刚到院子就碰到闲晃的卫胜,他手里抓着个木弹弓, 弯腰撅臀对准山石上停驻的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卫姌在他背上一拍, 卫胜手一抖, 弹射出去的木丸射了个空。那鸟儿受惊扑棱着翅膀飞了。
“琮哥, 你坏我好事。”
卫姌道:“禽鸟也有灵,何况那鸟儿好看,真打着了可惜。”
卫胜正愁没人陪,便叫卫姌一起玩耍。卫姌给他看手里的纸,卫胜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便眉头拧的老高,后退一大步,仿佛见着什么可怕事物。
卫姌安抚他道:“我有事要找大哥,昨天出去买了两个小玩意,等会儿叫人给你送来。”
卫胜听了十分高兴,陪着她一起往卫进书房走去。
卫姌问:“你就不怕大哥考校你课业”
卫胜嘿嘿一笑道:“他这些日要参加那什么雅集,没有闲空管我。”
两人从院子后头绕过去,正好看见一个婢女从卫进书房出来顺手关上门。
卫姌脚步一停。
卫胜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卫姌指着前面婢女的背影道:“用弹弓打她一下试试。”
卫胜道:“叫父亲知道非打断我的腿,还是去找只鸟儿打吧。”
卫姌来不及解释,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弹弓和木丸,对着婢女的后背弹射而去。木丸打在婢女腰间,她哎呦叫了一声转过身,低头看到滚落在地上的木丸,在心中暗骂一声,提步就要走。此时听见院中有喊她的声音,卫姌和卫胜快步走过来。
婢女转过身对两人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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