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卫姌上下打量她,眉眼细长,肤白细腻,正是那日布庄外与严思一起的婢女,心中疑窦丛生。
卫胜道:“你不是大嫂身边的……素锦”
素锦点头称是。
卫姌道:“是我莽撞,原想射个鸟儿的,却不妨打着你,可有伤着”
素锦温柔笑道:“琮小郎君言重了,并没有伤着。”
卫姌道:“这可不行,你是大嫂身边得力人,叫大嫂知道了准要怪我,还是找个人看看。”
素锦连连摆手道:“谢琮郎君好意,婢真无事。”
卫姌一直盯着她,眼尖发现她袖间露出纸页一角,心中骤然闪过某个模糊的念头,她伸手一把抓住素锦的手,在她错愕的神情中手指夹着纸抽出来。素锦脸色骤变,伸手想要抢回来。卫胜反应极快,反手推搡一把。他虽才十一岁,但力气着实不小。素锦被推得后退两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卫胜问卫姌:“她这是做什么”
卫姌把纸展开细看,脸沉了下去,冷声道:“你刚才去书房中偷拿的”
素锦咬着唇,面色苍白如纸,重重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哀求道:“我是一时迷了心窍,拿了郎君的手稿,我错了,请两位小郎君饶了我。”
卫胜浓眉竖了起来,“手脚不干净,莫非还盗了其他物什”
素锦不迭摇头,“不敢,绝不敢。”
卫胜觉得奇怪,心想不偷些值钱的,拿大哥写的纸有什么用。
卫姌刚才已经看清纸上内容,冷笑道:“是不是有人教你这样做”
素锦双眼含泪,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没有人教,全是我的错,瞎了眼蒙了心,小郎君饶了我吧,小郎君的恩德我必永世难忘。”
卫胜面露为难,他心思单纯,见她行状如此可怜,心便开始软了,“琮哥……”
卫姌对他轻轻摇头,对素锦并不理睬,而是喊来奴仆,去请卫进来。
卫申卫钊不在家中,卫进便到前面去会客去了。他不知后院发生了什么,只听仆从说小郎君说有急事,步履匆匆赶来,卫姌卫胜还有地上跪着的素锦。
卫进道:“发生何事”
卫姌将两张纸塞给他,“大哥看看吧。”
卫进一看,这是他这两日为雅集所写的经学新意文章,顿时道:“到底怎么回事”
卫姌将看见素锦从书房出来和随后经过告诉卫进,才说到一半,跪着痛哭的素锦突然有了动作,她匍匐爬到卫进腿边,一手拽了卫进袍角,仰头露出一片通红还磕破油皮的额头,瞧着十分凄惨,“郎君,是我蒙了心,我对郎君倾慕已久,一时糊涂才犯了错,只想偷拿几张郎君亲手所书,全是一片痴心,这才铸成大错,求您饶了我吧……”
卫进目瞪口呆,往后稍退,“你……”
卫姌拉了拉卫进袖子,语气格外平静道:“大哥,凡是这般犯了错,便推到痴心一片,引人怜惜,究其因只为求饶,你可千万别当真了。”
卫进对婢女仆从素来宽厚,便道:“她并没有偷盗其他财物,只拿了这几张纸,却是为何”
卫姌道:“再过几日就是雅集,大哥就没怀疑什么”
卫进深深皱起眉,素锦是刘氏从彭城娘家带来的婢子,这些年也跟随卫进在外求学,又回到江夏,一向是个做事细致妥帖的。卫进是个实诚端方的君子,一门心思都扑在学问上,不轻易将人往坏处想,但他并非愚笨之人,听卫姌口气意有所指,他神色一敛,肃然道:“玉度知道些什么”
卫姌道:“我前几日在街上见过她与严家郎君在一起,今日盗纸恐怕不是她一个的主意。”
素锦大惊失色,痛哭流涕道:“琮郎君这是要屈死我了,严郎君是我家娘子表亲,以前在彭城就识的,在街上碰见说几句话,与今日之事毫不相关。是我倾慕郎君,郎君只知苦读,我便想偷藏几张郎君墨宝,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痴心妄想犯的错,要打要罚我全认了。”
卫姌听她口齿伶俐,辩驳有条有理,还十分动人心肠。像卫胜这样年少的小郎君,脸上已是有些迷糊,看看素锦又看看卫姌。
卫进将卫姌拉远几步,轻声道:“你怀疑严郎君若真和他有关可不能仅凭猜测。”
严思也是士族出身,若要指控他指示婢女行盗罪,就需要拿出确实的证据来。
卫姌道:“刚才远远看见她,我就有些怀疑,怕叫她之后让她跑了,我用弹工打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走,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这么着急,挨了打怎么也该弄清楚情况才对,这是其一。其二,上次看见她与严思一处,形容亲密,绝非寻常主仆叙旧。大哥,雅集就在眼前,她来偷你文章,时机怕是太巧了些”
卫进点头,心中对卫姌所说已经信了大半,但看着素锦,他也觉得棘手,心想难道非要动家法不可
卫姌看出他的为难,道:“大哥不擅处理后院事,还是赶紧告诉伯母罢。”
仆从很快禀报乐氏,不一会儿,乐氏带着婢女仆妇来到书房前,看见卫进卫姌卫胜都在,素锦几乎哭晕过去,她登时便面色一冷,叫仆妇将素锦捆了带走,又嘱咐卫进,“先去你书房里看看还有什么丢失的,从今天起到雅集结束,前后都叫人看守起来,这件事我来处理。”
卫进卫胜两兄弟平时多见到乐氏温柔一面,却不想还有雷厉风行手段强硬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一零七 训
乐氏带着仆妇很快离开, 走之前让仆从把卫胜带回院子读书。卫胜还糊里糊涂对整件事不太明白,但对上乐氏却半点不敢吭声,乖乖跟着人回去了。
卫姌和卫进回到书房, 卫进的两个近随, 一个叫砚儿,一个叫墨儿, 把内外都搜罗一遍,他们打小就跟在卫进身旁,识文断字,知道卫进平日读书写字的习惯,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回禀说并没有其他丢失的。
卫进方才等着两人查找没说话,一杯热茶饮完,他放下茶碗对卫姌道:“今日多亏你细心。”说完叹了一声,又道,“自严思到江夏,我视他为友,却不知他为何要用如此龌龊手段”
卫姌道:“大哥, 读圣贤书的也并非人人都能成圣贤, 按他年岁早就该定品,如今却离乡来到江夏,雅集机会对他而言可能只剩一次。”
卫进知道卫姌说的是严思铤而走险的缘由。移籍去其他州郡参加雅集的情况并非没有, 但像严思这样的出身,家族能做到也只有一次,他若是参加此次灵山雅集, 对江夏士族来说是外姓人, 丝毫不占优势。偏偏中正官贺台要求极高, 所谓经学新意并非是要士子胡思乱想。真正的新意, 需要具备扎实的经学基础,再发古人所未想。
卫进心思纯正,琢磨了一下严思所想,便觉得厌恶,“还当他是个谦谦君子,却不想品行如此低劣。”
卫姌见大哥骂人也这般温和板正,想起前世种种,心底深藏的怒意越发汹涌。如卫进这样一心扑在学问上,性格温润的君子,前世却在灵山雅集上身败名裂。
今世若非她有前世记忆,又偶然在街边见到素锦,今天的事就很容易忽略过去,她深吸一口气,趁这个机会好好和卫进谈一谈。
“大哥,若是他看你的文章,在雅集上先你一步提出,你会如何”
卫进刚才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眉头紧锁不语。
卫姌道:“以你的脾气必然要当面揭露,可你并无证据,他却能拿出自己所写的手稿,到时你们或许要以清谈辩胜负,他拿了你精研的观点来辩驳你,有备而来,你却是愤怒难堪,这般清谈,你能赢吗”
卫进摇头,只听卫姌描述的场面,他已是心头火起,若是真遇上了,只怕心情激愤更胜百倍,如何能平静。雅集这样的场面,对士子颇为考验,若是再有外力影响心情,满腹经纶可能也只能发挥十之一二。
卫姌道:“他拿了你的文章定品级,要出头是其一,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就是踩着你的名声上。这样他才能高枕无忧,不用担心日后劣行暴露遭人唾弃。大哥,此人不但要盗文,更是要毁你。”
卫进脸色已是铁青。想到严思在他面前表现的如老友般,背地里却在动这种阴毒的脑筋,心中不禁一寒。
这时门外仆从道:“郎君,娘子来了。”
卫进听到刘氏来了,站起身对你卫姌道:“我去看看。”
刘氏带着婢女站在门外,见卫钊出来,说道:“母亲将我身边的素锦带走了。”
卫钊“嗯”的回应一声道,“母亲有些事要问她。”
刘氏道:“素锦是我从娘家带来婢女,便是母亲有事要问,也该先来知会我一声。”
她是士族贵女出身,嫁到卫家不久就跟着卫进外出游学,在外的时候她就是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回到江夏之后,家中主母是乐氏,她已感觉行事束缚,今天乐氏将她贴身婢女带走,却没有告诉她一声,若不是有仆妇见着跑去告诉她,她还不知道此事。
刘氏心里不舒服,道:“素锦若是做错了事,母亲只需说一句,我定会严惩,母亲操持家中已是劳累,如此小事岂能劳她烦心。”
卫进知道她的言外意,素锦是她的婢女,是惩是罚都该由她来。刘氏这是婉转说乐氏管到她身边了。
卫进并未如往常那般顺着她,脸色反而有些冷淡,道:“母亲自有道理,你先回去,很快就有分晓。”
刘氏抬头看他,讶然,“你这是怎么了”
卫进看着她想问一句严思的情况,但想到当日严刚才江夏就找到卫家的时候,他也问过刘氏严家的情况。刘氏当时面色怔忪,只说了句中表之亲。
他犹豫片刻,并未说什么,只是让刘氏回去等消息。
刘氏极少见丈夫这般严肃脸色,也觉得素锦的事有些蹊跷,不再多言,带着婢女离开。
卫进回到书房中,闷闷不乐地喝茶,话也极少。
卫姌刚才听见了哥嫂两个说话,知道夫妻之间的事最难开解,便也不怎么开口。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乐氏派人来叫他们去堂屋。
卫姌和卫进知道是乐氏已审出了结果,立刻过去。
堂屋里,乐氏居中而坐,身旁留着两个贴身婢女,还有两个健壮的仆妇,素锦跪在地上,神色凄惶,满面泪水。
卫进和卫姌进去,被乐氏叫坐在一旁,指着素锦道:“此事干系重大,让她说给你们听。”
卫进看素锦衣着与刚才一般无二,似并未受刑,但态度却老实许多,不像刚才那般胡搅蛮缠,垂头啜泣道:“严家郎君到了江夏,就叫人私下联系我,赠以金银,又许我妾室之位,让我将郎君近日所写的文章手稿偷出,我……我不抵诱惑,蒙昧良心,才犯下大错……”
卫进刚才经卫姌提点,已经猜到事情大致经过,听素锦所说只是进一步证实,气得脸色涨红。
乐氏心疼地看向长子,“严家郎君心思歹毒,听她交代的时间,应是刚到江夏不久就想算计你了。”
卫进想到与严思平日往来,心口发堵,愧疚道:“儿子这么大了还劳烦母亲费心。”
乐氏道:“你我母子,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先说说该怎么办吧”
卫进道:“严思劣行,应该立刻上报县衙,让县君转达中正官。”
乐氏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卫进见乐氏没说话,不知刚才所说哪里有问题,侧过脸询问地看向卫姌。
两兄弟在书房里畅谈过一番,卫进发现卫姌年纪虽小,但看法却颇为老练。
卫姌道:“大哥上报县衙,证据何在”
卫进道:“不是都在……”说到这里,他蓦然住口,意识到无论是手稿还是素锦,都是卫家的人和物,拿到外面去不足以取信他人。
乐氏知道长子的秉性,说的好听是正直端方不通俗物,实际上就是除了读书余下都是傻气。她道:“这才是严思狡猾恶毒之处,如今抓着了,他也可以推脱干净,若是再狠一些,反过来还要说是我们家打压他。”
卫进心性平和很少动气,如今面露怒色,不甘地想道难道真拿这样卑劣小人没有办法
卫姌看了看乐氏和卫进,欲言又止。
乐氏道:“玉度有什么要说”
卫姌道:“大哥苦读多年,险些毁于小人之手,倘若轻轻放过,日后只怕后患无穷。”
乐氏自打从素锦口中知道原委,心里便仿佛深扎一根刺,全是平时养气的功夫深才能如此平静开口,她沉默片刻,道:“伯正,你说呢”
卫进苦笑道:“我也不想放过他,可如今并无铁证……”
乐氏眉头蹙了起来,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转而向卫姌道:“玉度刚才的话应是还未说完。”
卫姌刚才的确是只说了一半,她年纪小,在家里议事的时候一般只有听的份,但今天乐氏有意询问,卫姌没犹豫,直接袒露想过的办法,“兄长这些年写过的文章应该有不少吧”
卫进缓缓点了点头。
卫姌道:“找一篇出来,最好是有经学新意,又曾叫人看过最佳。”
听到这里,卫进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想将计就计”
“严思想叫大哥身败名裂,咱们可以用同样法子治他。”卫姌轻笑一声道。
乐氏朝地上素锦扫去一眼,目光冷厉,但脸上却露出些微笑意,“这主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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