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卫钊冷眼瞧着乐易博巧言令色一番说辞,眉头微挑,几次想要开口,都被乐氏用眼色制止。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沉肃的声音,“真念着骨血亲情就不该如此咄咄逼人。”
乐易博扭头看去,卫申从外走进来,乐氏擦了一下眼角,起身相迎。
卫申坐下,冷笑道:“刚到卫家就去宾客面前露个口风,现在外面沸沸扬扬全在议论,你的目的达到了,只要让外人知道卫家养着桓家郎君,有孝道在上,敬道如今还能不认吗”
乐易博为人圆滑,见着如卫申这般端方持重的便天然有些脾气不对付。他道:“妹夫致仕多年,如今闭门读书不知外间变化,桓家正在富贵头上,王家谢家要避一射之地,其他士族更是远远不如。北伐失利之后,朝中还有谁能与临贺郡公比肩,敬道认亲回去有什么不好的我听说如今桓家几个郎君资质平平,以敬道之能,日后说不定还要有大造化,他便是认祖归宗,你们也是他亲姨母姨父……”
“闭嘴,”卫申爆喝一声,怒目道,“你这本事不小,口口声声朝廷大事和桓家家事都安排妥当了。什么大造化,引祸上门的话也敢乱说,桓家许了什么好处,竟叫你连一点羞耻脸面都不顾,把自家外甥都卖了”
乐氏忙轻拍他的背道:“别气坏身子。”
乐易博神色幻变,先是气愤,看着卫申乐氏半晌,忽然露出笑容道:“说的不错,的确是有好处,这事如今反正都已经传扬开,实不相瞒,来的路上我就已经叫人大肆宣扬,再过几日外面都会知道,敬道也该早些回家认亲才是。这与桓家,卫家,乐家三家都有好处。”
卫申气极反笑,长叹一声道:“你这些年来毫无长进,不思如何培养家族子弟,一心钻营,桓家如何富贵权势,想攀附的人少吗你上下蹦跶不惜家族颜面,当心好处没落着,反要叫人轻视。”
乐易博脸色难看,甩袖道:“我只是尽了做舅舅的本分,你们如今嫌我多事,日后总有一次会感激念着我的好。”说罢也不再多说,叫上儿子脚步匆匆离去。
到了外面,仆从领路带着两人到了门外,道了一声好走转身回去了。
乐嘉与气喘不畅,“这卫家恁的气人,这么一桩大喜事,他们竟如此冷待父亲。”
乐易博回头看了眼卫府庭院,道:“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乐嘉与瞪着眼,面露不服的神色。
乐易博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临贺郡公几个郎君确实难堪大用,我打眼瞧着,敬道才最像临贺郡公的那个,你看这不是见过之后就眼巴巴要把儿子认回去了。大造化,这才是大造化。卫申此人迂腐了一辈子,如何能猜到这其中的机缘。”
乐嘉与道:“我看着他就有点怵,便是日后真有大造化,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乐易博狠狠拍了他脑门一下,道:“他长在卫家,与我们不熟,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日后你敬着他多多亲近讨好,他亲娘是我的妹子,关系能远到哪里去,懂吗”
乐嘉与不住点头,只说记住了。
后堂内,乐氏见两人走了,桌上饭菜半点未动,让婢女收拾下去。
她见卫申似有话要说,便先带着婢女离开。
屋内只剩卫氏父子两个,卫申开口道:“刚才说的你全听见了”
卫钊表情冷静道:“任它外面传什么,不做理会就是了。”
卫申呵道:“你真要让天下人指着脊梁骨骂不孝是不是觉得如今已做到了督护,有了根基,不用看人脸色了”
卫钊见他怒意勃发,沉默不语。
卫申道:“事到如今,你是该回去了。”
卫钊挑起眉,“父亲”
卫申道:“这些日子你还没瞧明白,桓家一旦决心做什么就是雷霆手段,你才掌军多久,如何能与桓家抗衡,你也不能去抗衡,既然如此,就顺势而为罢,回去认祖归宗,你原本就该姓桓。”
卫钊肌肉绷紧,心头火起却强压着。
卫申又道:“我和你母亲视你为亲儿,过去是以后同样也是,不会因你改了姓氏就改变,敬道,你的字是十六岁时我为你取的,可知缘由”
卫钊似是想到什么,道:“因为桓家”
卫申颔首:“树有根,人有源,你的表字正是与桓家郎君一样用的道字。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一切都是天意。”
卫钊双手在袖里紧攥成拳,桓家的步步紧逼让他恼火,偏偏又无处发泄,从刚才就堆积着一腔怒意,眼里往外冒着戾气。
卫申看了他一眼道,“逢大事需静气,别叫人轻易看出你情绪来。打仗领军的本事我教不了,但这隐忍的道理早就教过你了。当年我致仕对外说是身体不好,真正原因是朝局混乱,凭卫家那点资本不足以左右逢源,若是我站错了边,家族基业都要毁了,还不如暂避一时,这才回到江夏。你这次回去,桓家势大,内部纷争也多,切莫争一时义气。你文武皆备,就是这脾气实在臭了些,容易遭人暗算,千万小心。”
卫钊点头,“父亲,其实当初我在山桑县外差点中了暗箭埋伏,就来自桓家背后主使。”
卫申皱眉,盯着他看了半晌,叹道:“桓家正是兴旺的时候,其中利益纠葛牵涉也大,临贺郡公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你认回去,是什么心思恐怕揣测的人不少,你心里要有数,泼天的权势富贵也并非轻易就能享,万事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一一七章 上门
卫姌回到家, 向母亲杨氏打听当年是否有桓家的郎君寄养在卫家的事。杨氏思索好一会儿,不知是因生病糊涂了还是当年乐氏瞒的周全,杨氏摇头道不知。
几日过后, 卫府热闹渐消, 往来宾客少了许多。除了灵山雅集刚下来那两天,卫姌并没有每日都去隔壁卫府, 自乐家人来了后,家中气氛便有些不同寻常,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不多久,卫钊并非卫家子而是桓家郎君的传闻传遍江夏, 县里震惊不已。
小蝉将外面传的那写话绘声绘色讲给卫姌听,“……说钊郎君原名应叫桓启,是临贺郡公侍妾乐氏所出的孩子,当年刚生下来的时候乐氏身体不好,天师道的真人给钊郎君算过命,说命格奇特,需隐名埋姓养大才行, 乐氏是我们隔壁卫府乐夫人的妹妹, 两人关系亲厚,便把钊郎君托付给了乐夫人。如今真人所算时间过了,桓府就派人来接钊郎君了。”
“听说乐夫人因为此事伤心病了两日了, 但也没有法子,若是钊郎君去了桓家,就要改口喊乐夫人为姨母了。”小婵又补了一句。
卫姌听完久久无语, 神色怔忪。二哥卫钊突然就成了桓启, 印证了她前些日子的猜想。卫家兄弟之间一向亲厚情深, 突然之间二哥仿佛就成了外人, 卫姌心里像堵了石块那般难受。
不过既听到乐氏生病的消息,她告诉杨氏,母女两个收拾过后一起去隔壁卫府看望乐氏。
乐氏恹恹地躺在榻上和杨氏说话,泪如雨倾,哑着声音道:“他虽不是我肚子里肉变的,可我一向是当亲儿养大的,如今突然就要更名换姓,还不如剜我的心去……”
杨氏擦着泪,想到自己的儿子,心中悲恸不已,陪着乐氏痛哭一场。
卫姌不好在里面坐着,红着眼走了出来,在廊下怔怔看了会风景,婢女劝她去找其他人说说话。卫姌来到卫进书房,砚儿守在门前,正要通报,卫姌从敞开的窗里听见卫钊的声音,她脚步一顿,抬手制止了砚儿。
自卫钊身份转换之后,卫姌还没有和他见过面,一开始惊疑震惊过后,刚才见着乐氏又觉得惆怅伤感,但此时听到卫钊声音,她蓦然一凛,过去种种突然浮现出来。从前卫钊是二哥,生出那等歪邪心思来让她惊吓害怕,但又想念着血脉亲情,觉得他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想岔了,等过段时间就会清醒。
可如今两人并无血脉关联——卫姌犹豫半晌,没有进去书房,在砚儿疑惑的目光里转身离去。走出院子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既然身世已明,卫钊必要先去桓家祭祖上族谱,可能从此走了,与卫家也再无联系。她百感交集,心情复杂,只好在心中道了一声“珍重”。
卫姌刚走开,书房门就打开了,卫家三兄弟走了出来,卫进道:“敬道,桓氏家势强盛,你才回家,处处小心着些。”桓氏是当今顶级门阀,家族内部绝不像卫家这般简单,卫进说了一句后,又笑了笑,自家这个二弟,聪明绝顶,手腕强硬,遇上事也不会吃亏。他拍了拍卫钊的肩。
卫胜则是嘴角下撇,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卫钊问他怎么了,卫胜声音含着哭腔道:“日后我就不能喊你二哥了吗”
“怎么不能喊,依旧喊二哥。”
卫胜哇的一声哭出来。
卫进和卫钊都劝了一番,哪知卫胜越劝越哭得起劲,卫进一皱眉,把婢女叫来给他擦脸敷眼睛,等眼睛消了肿就立刻回去读书。卫胜听见立刻收了哭,抽噎地望着卫钊,见他笑眯眯的,半点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好把眼泪收了,老实跟着婢女回去。
卫进问砚儿:“刚才有谁来过”
砚儿道:“琮小郎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瞧着他似乎心情不好。”
卫钊闻言朝院门口瞥去一眼,面上波澜不兴,什么都没表露。
又过了两日,卫姌跟着卫进一起去黄家走动。灵山雅集上黄家长子定了八品,和卫家一样黄家也热闹好多天。自从黄芷音进了卫府两家关系就很亲厚,雅集上黄家郎君带头谴责严思,前几天又送了重礼来贺,如今卫进卫姌上门拜访就是为了还礼。
黄家郎君把两人迎进去,脸上隐隐藏着兴奋之色,坐下寒暄过后,立刻就和两人确定卫钊身份,在得到确定后,脸上的喜色再也抑制不住。
卫姌从他神情猜到黄家的心思,卫钊成了桓家郎君,身份又抬高一层,黄家女郎是卫钊妾室,有这样的关系,他们便如同攀上了桓家,本朝四姓之一。
从黄家出来,坐着牛车沿街兜转半圈,就回到自家门口。卫姌抬脚往里走,到了院门前却怔了一怔。
蒋蛰和几个侍卫守在门前,看见她行礼道:“小郎君回来了。”
卫姌朝书房门口看去,惠娘端了热茶和果子从另一头送来,道:“钊……不,桓郎君来了有一会儿了。”
卫姌不知怎么的,心头惴惴,缓步进入书房。
卫钊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几张她昨夜练字的纸正看着。
惠娘将热茶果子送上,转身离开把书房留给两人说话。
男人抬起头,看见卫姌站在门前,神色有些怅惘,外面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那双秋水潋滟的眼睛里透着一层疏离。
这一刹那,他忽然就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远了。
他笑道:“站在那干什么,舌头被吞了”
卫姌走过来,坐在他的面前,抬起眼,微微笑道:“二哥怎么来了”
嘴里依旧含着二哥,但态度上却明显生分了,卫钊目光对她上下一扫,道:“你昨天不是叫人送了礼来,二哥来看看你。”
卫姌这才看到,他手里除了那几张纸,还捏着一块玉佩,正是前阵子他挑选出来送来的。
自从卫钊身份揭露后,卫姌将那份重礼里的绸缎布料和笔墨砚台等物留下,其余贵重的珍品另添了一些东西,命人装在箱子里送还给了卫钊。既然并非血脉兄弟,原先的礼就太过贵重了。
卫钊一脸慵懒,双眼微睐,放下纸,手里捏着玉佩把玩,仍是笑着道:“这是要同我撇清关系”
卫姌心头一跳,道:“二哥说那里话,虽然如今身份不同,二哥在我心中没有变过,仍是兄弟。”
卫钊撇了撇嘴,装作没听懂最后那句的意思,道:“你年纪小,人情往来的事还用不着你操心,送出去的东西能有还回来的给你的就是你的,别啰嗦。”
说着他直起身,手里的玉佩往卫姌腰上系。
卫姌从进门的时候就警惕着,他一有动作,她便往后避让,拔高声音道:“二哥!”
卫钊不容分说,手掌快一步拉住她的腰带,将人拽着,将玉佩系了上去。
卫姌脸色发白,闭了一下眼,睁开时脸上已经多了一份冷色,“便是亲兄弟都要懂得避嫌,二哥如今身份不同了,还是该注意些。”
卫钊转过脸去,声音松懒道:“注意什么”
卫姌道:“你心里清楚。”
卫钊笑了,“看来玉度很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如今我们已经不是兄弟……”
卫姌板着脸打断他道:“那也不行。”
卫钊脸色微沉,眸光幽暗,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卫姌道:“我不好男风,无论你是不是兄长,我都没有那份心思,二哥要什么样的人得不了,还是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离开卫家后卫钊就要改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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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一一八章 记起
卫钊脸上难辨喜怒, 看了她半晌,挑着嘴角道:“不好男风,莫非玉度看上什么女子了”
卫姌不想和他纠缠, 道:“这种事兄长也管不着。”
卫钊漫不经心道:“陪我些日子, 等几年你要真想娶妻我也不会拦着,这样总行了吧。五日后我就要离开开江夏, 你如今雅集结束也该回江州了,这几日叫人收拾行李,与我一同走。”
卫姌目瞪口呆,随即一股怒意由心而起。卫钊这话说的赤裸裸不加掩饰, 竟是要她陪着共度一段时日。反正都是男子,日后娶妻生子照样可行,这种同性之间的露水姻缘在士族中不算少见,但卫姌并非男子,就算是,也绝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霍然起身,“我敬你曾是兄长, 却不想你竟抱着这种龌龊想法, 我和你无话可说,你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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