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桃
岳钦又‘嗯’了声,抬步就走。
岳训见小孙子趴在岳钦肩头,滴溜溜的眼睛眨啊眨,他无声叹了口气,孙子,自求多福吧……
………………
屋内熄了灯,只有一根蜡烛放在桌上,蜡油缓慢滴落,跳动的火苗微弱照亮。
床上身影一大一小,安静的躺着,除了低不可闻的呼吸声,别无其他。
大手在小小的身躯上有节奏的轻拍。
岳钦侧躺,静静看着儿子,但眼神飘忽,眉心带愁。
第533章 揉于骨血
面对漫漫长夜,辗转反侧,他从未有过哪一刻如此时般沉不住气,心烦意乱,特别想秦卿。
想她温柔解意的低语,想她嗔怒不悦的神情,喜也罢,怒也罢,他甘之若饴。
岳钦望着黑漆漆的床顶,想起今天处理的公务,他忽而苦笑,笑自己竟这般藏不住话,无论何事,他都想说于秦卿听。
岳钦在公事上,从不是愿倾诉、抱怨之人,一是他为主帅,是河西的天,父亲即然把权柄交到他手中,无论是掌权者的担当,还是男人的尊严,亦或是专制独裁,岳钦都不容他人质疑、插手,更不愿在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犹豫与难处,常道‘君无戏言’,错也是对,少时听起来甚敢荒缪,不敢承认错误,哪有男人担当,等到他掌管军权才知,掌权者的威严是不得动摇、不容置喙,同样的,他做出每一个决定,都要谨慎稳妥,如履薄冰,决不能犯大错。
但这不到半月之久,岳钦将能说的、不能说,慢慢讲与秦卿听。
秦卿聪慧,又有前世先知,许多事上既能得到及时的反馈,又不乏她自己的独到见解。
岳钦将心中堆积如麻的公务被掏出,说于她听,再经由秦卿替他条分缕析,最后岳钦在规整决断,放回心底。
这一来一往的过程,让他如释重负,再也不是从前心事重重,被繁杂的公务压得透不过气来,无处发泄、无心其他,只能独自抽丝剥茧,慢慢调解,想出办法。
岳钦越来越享受与她闲谈,那种彼此沟通、温润无声、存在共鸣的奇特感受。
不似情爱的直白火热,一时情浓,干柴烈火,激#情退去,难免回归平淡。
这种‘奇特’无声胜有声,爱意在彼此无话不谈,相视一笑中越发浓烈,不同表面上的你侬我侬,而是深入骨髓的心有灵犀,相知相惜。
若是从前他对秦卿爱到骨子里,如今却是将她揉进骨血里,难以分割。
他渐渐明白秦卿为何不愿待在后院,想要了解他的事,与他并肩作战。
秦卿是一心一意想跟他过日子,所以她才会从长远看,在她预感到了他们的未来时,她怕自己眼睁睁看着彼此间浓烈的爱意日益减少,从灵魂默契到异梦同床,所以想尽办法去挽救。
而在面对他这个固执己见的混蛋时,自己的良苦用心,他都听不进去,秦卿那时该有多恐慌、多无助……
理性和感性并存时,才是最痛苦的,光有理智,步步为营,便不会被情感所绊住,徒有感性,享受当下,那便不会受理智的痛苦。
而像秦卿在理性、感应间撕扯挣扎,她既沉浸在情浓深意中,又在理智的催促下,不得不抽身而去,此痛不亚于剥皮抽筋之苦。
未雨绸缪,秦卿是这样的性子,在预感到危机时,她会尽力挽回,若是补救无望,她就会减小对自己的伤害,抽身远离。
她会心痛,因为深爱不得,但她无悔,因为曾努力过。
岳钦躺在这四方床幔里,屋内徒留一盏夜灯,想象如秦卿般等着那个不知何时回家的人,对无聊时间的乏味,单一重复的生活,没有倾诉的好友,还要谨防那些热情相待之人的居心不良……
岳钦按住刺痛的心口,他看着罩在头顶的床幔,又侧头扫了眼四方的屋顶,这果真是‘牢笼……’
岳钦从不觉得自己是后知后觉的人,爱或不爱,他心里很清楚,但如何爱、长久爱,自己好像都是自私又自负,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给的便是最好的……
他曾许诺会让秦卿幸福,可到头来,最痛苦的疼却是他所给……
岳钦将头埋在枕里,眉心紧拧,懊悔不已。
片刻后,他闷声长长叹了口气,随即侧头看向儿子,眼角绯红,岳钦摸了摸他的小脸,呢喃道:“你娘才走,我就想她了。”
话音刚落,他见天逍猛地转头看向自己,刚刚才有些睡意的眼神,顿时清明!
岳钦心下一凉,暗道不好!
他只见天逍左右看了又看,没发现秦卿的身影,随即翻了个身,拱起小屁#股,就坐了起来……
岳钦:“………”,真想给自己一嘴巴。
他撑起身,靠近天逍,柔声哄劝,“怎么了?先躺下,好不好?”
岳天逍左顾右盼,瞧着屋里冷冷清清,唯有昏暗的烛火一下一下的跳动,倒映在墙上的身影,忽大忽小,看着吓人…
岳钦见儿子撇起嘴,圆溜溜的眼睛瞬间涌上水帘,随即紧紧闭上,嘴巴张得老大,开始放声大哭,豆大的泪珠滴滴落下,口水也从嘴里挤出,黏黏的挂在下巴处。
哭声震耳欲聋,“哇哇!哇!”
“呜!呜!娘……”
阵阵响亮的哭声在房中响起……
第535章 巧妙心思
………………
郇州
鳞次栉比的房屋分列两侧,每栋都有三层高,方形门庭虽狭窄却很高大,街道宽阔,四通八达,却不似龙城般两侧留有余富,可供行人往来,而是统一将店铺门口延伸五尺,形成一条条长廊,供人行走、遮风避雨。
主干道上设有铁轨、电车,路中央放置伞型站岗台,交警站于棚下,一身灰色警服,腰带扎紧,绑腿长裤下穿着黑头皮鞋,黑色嫌脏,鞋面上泥土灰尘,一目了然,他背着长枪,神情严肃的指挥着在街上穿梭的汽车,却也没有对忽而从巷口跑出来的人力车夫暴力驱赶。
临近中午,街上越渐繁华,车辆增多,但却不见谁敢恣意妄为、横冲直撞,行人与汽车、机械与人力,都能和平共处。
秦卿不得不承认,就警员的培训力度与城中建设的人情味来讲,很值得向郇州学习。
邓鸾乔见秦卿目不转睛的来回观望,她不禁得意问:“如何?不比河西差吧?”
秦卿诚恳赞叹,“不错,既豪放透着细腻,是用了心的。”
邓鸾乔瞟了眼身旁人,对秦卿笑道:“这可是我二哥规划的。”
秦卿看向站在她身旁的邓桓庭。
今日气温骤降,邓桓庭身着深色西装,外搭毛领皮大衣,围巾绕颈收于衣内,黑色毛呢礼帽遮光,投下的阴影柔和了棱角分明的轮廓,让这男子尤显斯文儒雅。
这城内规划倒是跟他这人如出一辙…
秦卿:“二少心思巧妙,恕我眼拙。”
邓桓庭目视前方,随意道:“无妨,人非圣贤。”
秦卿:“………”
邓鸾乔瞥见秦卿无言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的二哥,她抿起嘴,忍着笑,二哥什么样的人,她能不清楚?对女人那是半分耐心都没有,平日应酬,能与太太小姐说上两句客套话,那都是很给面子了,如今竟一本正经的开起玩笑?!
邓鸾乔背起手,侧身看向秦卿,实则背地里朝二哥比划着,“我爹喜欢吃点心,刚才路过点心铺忘记买了,你们先往前走,我去去就回。”
说罢,邓鸾乔不等秦卿回答,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脚步飞快。
邓桓庭吩咐警卫,“跟紧小姐。”
警卫:“是。”
秦卿见邓鸾乔走得匆忙,便问邓桓庭的意思,“我们在这儿等等她?”
邓桓庭面色如常,看不出异样,“去前面酒楼,已经订好位置了。”
客随主便,秦卿也不好固执己见。
两人并肩而行,彼此默默无话。
邓桓庭听着鞋跟在石砖上清脆敲击,安静走了半段路,他侧眼看秦卿,见她神色如常,悠闲自得的向前走,完全没有与男子同路,无话的尴尬。
邓桓庭知秦卿很是沉得住的气,若他这一路不开口,怕是两人也就这么僵持的去了酒楼。
做为主人,更是妹妹邀来的朋友亦或是别的……
于情于理,邓桓庭都不好将人晾在一边,就算那人并不觉得……
邓桓庭:“秦小姐寡言少语,可是觉得无趣?”
秦卿如实道:“只是不知该说什么。这里风景如画,静静欣赏,也是好的。”
邓桓庭:“秦小姐这般静秀少语,倒与雷厉风行的少夫人,判若两人。”
秦卿:“我是怕多话聒噪,惹人心烦。”
第535章 冷眼旁观
邓桓庭也不擅长没话找话,他一笑置之,没再开口。
……
药房门口挂着长型布幌子随风飘荡,白底黑字,洋洋洒洒的写着治疗杂症的良药。
店内时不时传来伙计在报药名,听着热闹,门槛上人来人往。
邓桓庭瞧着在前面不远处宾客盈门的店铺,语气冷淡,“乱世之下,药房倒成了稳赚不赔的买卖。”
秦卿:“…………”
她瞥了眼邓桓庭,也语气不善道:“若是盛世和平,谁又愿往药房跑?”
邓桓庭其实刚才话一出口,就感到不妥。
果不其然,这立刻就遭到了反驳。
他侧头看向秦卿,岔开话题,“明日多艘商船靠岸,可去洋行逛逛。”
秦卿一听洋行,什么不悦都抛之脑后,笑着点头,“劳二少费心,没给你添麻烦吧?”
邓桓庭眼眸一闪,淡淡道:“不曾。”
秦卿客套回话,“那就好。”
两人又默默无言,而邓桓庭这次却因秦卿的一颦一笑,陷入沉思,他本以为秦卿会冷脸拿乔,装得勉强应下。却不曾想她突然如此客气,这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同样是寄人篱下,秦卿这做派倒是比他那个妹妹识趣得多。
将门虎女,他未见其人时,还以为会是个性格洒脱,雷厉风行的女子,待见到人时,首先其相貌温婉清丽,倒像似出自书香门第的闺阁小姐。
虽气质不凡,但美人儿,邓桓庭见得多,端庄的当家夫人,也不曾少见,他本还以为是个无趣的,可接下来的种种,搅得河西满城风雨,
你猜不到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又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邓桓庭有时觉得秦卿和预想中的模样倒也不算反差太大,但有一点,他想不通,就是比同样上流家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多了份察言观色,不是捧高踩低、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叫人厌恶。
但就是这份恰到好处的‘知趣儿’,让邓桓庭有些好奇,不论是依着秦卿的出身,还是如今的身份,光凭岳钦那份专宠,她何须看别人脸色?
秦卿就算没跋扈张扬到他妹妹那个地步,至少这思前想后、小心谨慎,又能屈能伸的做派,她不该如此得心应手才是……
邓桓庭有些走神,直到路过药房门口,店内伙计怒斥着将一老妇人赶了出去,推推搡搡的骂着,“滚出去!”
老妇人踉跄几步,直接摔在地上,手掌向下,掌心被粗糙的沙土摩擦出大片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