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程昱抬眼看了看前方的红灯,摇摇头。
路圆满便尽量温和地回复对面的人:“叔叔,程昱在开车,等会找个安全的地方给您回过去。”
对面沉默几息,没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路圆满将电话扔到台子上,笑了下,说:“这大企业老板的礼仪,也不过如此嘛。”
程昱觑她脸色,“不高兴了?”
路圆满摇摇头,说:“展茂兰女士我都不怕,何况他?就是跟他说话不舒服,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纡尊降贵,我跟你这种小喽啰说话是给你脸了,你居然不提前熏香沐浴,虔诚聆听,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程昱被她逗笑,手指有节奏地弹着方向盘,“理解。他官途一直平顺,做到了棉纺厂厂长,下海创办公司后,凭借着原来的人脉、销售渠道,生意也是顺风顺水,越做越大。从国企厂长到大公司老总,他地位一直很高,习惯了仰着下巴看人。”
路圆满朝着旁边一个打开窗户扔烟头的男人翻了个白眼,说:“不过就是靠着挖国家墙角才发起来的,又不是靠真本事,他是吃了身份的便利,吃了改革开放的红利,坑了集体,肥了自己。”
程昱:“客观来说,他能力很强,也并非一味只知道挖墙角,程信棉纺厂很多职工都是棉纺厂的下岗工人,他给的待遇还不错,在工人里面威信很高。”
程昱客观地阐述着,像是评价一个毫无关系的商界名人。
路圆满却觉得,不管是谁,总会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但好坏却不能相抵,不能说救了A,
就能把以前伤害过B的事情抵消掉。也许程光明在工人心目中是个好老板,但在她这里却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很难想象他们是你的父母,跟你一点都不像,你有没有可能是抱错了的,就是报纸上登的,在产房里抱错了孩子那种?”
程昱见前面绿灯亮了,便发动了车子,笑着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只见过展茂兰,没见过程光明,我随了他的长相,有三四分相似。”
路圆满:“……好吧。”
处于展茂兰和程光明的立场,大概是有十足十的理由对路圆满不客气。两人从谈恋爱到订婚,马上就要结婚了,作为未来的儿媳妇,路圆满从来没有上门拜访过,仅有的和展茂兰的见面,还放了一枚嘴炮,将展茂兰给轰得差点没晕过去。
但处于路圆满的角度,不上门的理由非常充分。明知道展茂兰不待见自己,去干啥,上门找虐待?她又不贱,又对程家人无所求,犯不着!
若是程昱和家里父母关系比较好,冲着程昱,路圆满能给两人些面子情,当成长辈,敬而远之就行了,问题是双方关系并不好,一想到程昱在那个家庭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路圆满就一肚子气难平,能平静地打了招呼叫声叔叔,说声“你好”,都算是路圆满涵养好了。
程昱的回电迟迟未打。直到两人进了王府井商场,路圆满口渴,在一层的冷饮店点了杯鲜榨橙汁,给程昱点了杯咖啡,等待饮料上来的间隙,程昱才拿出手机。
“我给那边回个电话。”
路圆满:“回吧,咱也不能说话不算说。”
父母与子女,是用血缘关系,法律关系,伦理关系绑定的,现在不怎么往来,可真不意味着就彻底断了关系。
何秀红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老母亲临死之前还想摆她一道,丧礼她都没参加,但那又如何,每个月还是照样给老父亲打着减半的赡养费。不是她对老父亲还抱有感情或者心存期待,她有能力,负担得起,这点钱不痛不痒,却能免除掉道义、道德带给她的压力。
说白了就是花钱解心宽。
程昱认为双方这样不干涉、不往来令他很舒服,觉得双方就此过一辈子最好,可是,人是社会性动物,有父母,亲戚,有朋友,人生的所有重要
场合,父母都是分量最重的嘉宾。
就像上回的订婚宴,虽然路圆满、何秀红还有路志坚都觉得程昱父母不到场是好事,也请了华清大学的教授、师兄作为家长出席,参与订婚宴的也都是自家比较亲近的亲戚,但席间,还是有不识相的问起了他的父母。
尽管已经做好应答准备,程昱还是感觉到了丝丝尴尬,连忙去看路圆满的表情,准备用自己准备好的话术回答。
路圆满脸上笑容不变,轻轻按了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用开玩笑的语气刺过去:“没来肯定有没来的原因啊,您非要问出来,大好日子的,您这是要难为我,给我难堪啊。”
那人连忙道歉,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自罚一杯,又说了些祝福的好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路圆满没往心里去,反而安慰程昱,说:“他没什么恶意,就是单纯好奇,说话不分场合,俗称的缺心眼子,这人不记仇,不记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路家河村这样的环境,可想而知,订婚宴后,不定多少人背后议论路家,议论路圆满,议论自家父母为什么没来参加订婚宴,大概会衍生出很多种猜测。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还是欠考虑。
随着婚期的临近,程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邀请程光明和展茂兰来参加婚礼,他希望和路圆满的婚礼完美无缺,不留遗憾,同时也为传言正名。
这件事情,程昱没和路圆满提过,路圆满和未来岳父岳母都不是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人,一直以他的感受为感受,但和他们相处越久,感情越深,就更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他们遭受这些。
他不可能跟路家河村的解释自己不和父母来往的原因,便是解释了,人家也未必能理解,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其他的新人一样,父母双方都到场。
就在程昱犹豫着该怎么和父母提这一要求,才不至于被拿捏住时,程光明打过来了电话,不管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如何,谁先打电话谁就是被动的一方,程昱不用犹豫了。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被接通了,程光明有些不耐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才打过来!”
程昱:“在开车,您找我什么事儿?”
程光明:“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程昱,我是你父亲
!”
程昱:“不用这么大火气,我相信您给我打电话也不是为了教训我。”
程昱刚被接回燕市时,非常惧怕程光明,觉得他又高又壮,看自己的眼神凶得很,不像是看许久不见的儿子,倒像是看讨债鬼,只需瞪眼竖眉,就能把他吓得浑身发抖。但从自己可以打工赚钱,自力更生,这份惧怕就不存在了。后来的某一天,程昱忽然发觉,程光明的发怒更像是一种手段,让别人惧怕,体现他威严、地位。
自此之后的程光明,在他眼中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便是再凶恶,也伤不了他半分。
电话那头的纸老虎持续维持着自己山中霸王的气势,继续向程昱进攻,不耐中夹杂着气恼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没点当晚辈的样子,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这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也没往家里打电话了?真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程昱:“爸,先声夺人这一套,就别在我身上用了,直接说重点。”
程光明:“你……”
程光明这回大概是真生气了,程昱听见他的呼吸起伏几下,才说道:“好,那就说重点,你带你的那个未婚妻回来一趟,说说你们结婚的事情!”
程昱:“我们已经领证了,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们已经是法定意义上的夫妻。”
程光明:“谁惜得拆散你们!你爱跟谁跟谁结婚我不管,问题是婚礼,我今天才从别的老总那里听说你结婚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丢人!”
程昱看了眼路圆满,说:“好,我跟路圆满说一下,哪天过去提前跟你说。”
路圆满搅动着橙汁朝他笑,路圆满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我体会到了直球进攻的快乐!一个字,爽!”
路圆满嘻嘻笑,说道:“程昱,你是真的学坏了!”
程昱:“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路圆满这一套对付程光明这样喜欢装腔作势的人太好用!快意一刀,直戳心窝子。
路圆满:“说正经的,老爷子什么意思,想让我们过去?”
程昱点头,说:“有人问了他咱们婚礼的事儿,他什么都不知道,面子上挂不住,想让咱们过去说说结婚的事儿。我的原则是,过来参加可以
,插手不行,你说呢?”
虽然距离婚礼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程昱把婚礼地点、规格都提前选好,定了燕市目前最好的婚庆公司做一条龙服务,请柬也会在8月中旬陆续寄出,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已经弄好,万事俱备,只差时间。
这些都是程昱一手操办,再经路圆满审核通过的。是他心目中缔结婚姻仪式该有的样子,绝对不允许别人来指手画脚的。
相对来说,路圆满就没那么在意,她没那么注重形式,觉得两人去领了证,旅游结婚就挺好的,办了婚礼太折腾人,上次只是个订婚宴,就把她累够呛,这次的婚礼更加隆重,岂不是累上家累。
可她的想法也就是当开玩笑似的说说,不说程昱,就是何秀红就不同意,她这会正高兴着,恨不能张扬得全世界都知道闺女结婚,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况且,只有办了仪式才能收礼金,这么多年随出去多少礼金?她就一个闺女,跟那些两个以上孩子的家庭相比,怎么都吃亏,就指着这回能收回来点本呢。
路圆满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乖乖配合。
对于程昱的问话,她的态度也是一样,“我看行,你决定,我肯定跟你保持一致。”
程昱笑着,心中有种有人同行的充盈感,见路圆满将橙汁喝完,也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开始忙正事。
两人也没瞎逛,直奔着二楼的意大利品牌店而去,准备给路志坚买一条腰带作为生日礼物。
送腰带这个提议是路圆满贡献出来的,这家店是程昱选择的,也会以两人的名义送出这份礼物。
这是订婚后,未来老丈人第一次过生日,程昱非常重视,从知道路志坚即将过生日,就开始琢磨到底该送啥。想了几个都被路圆满否定掉了,她的意见是自家人过生日,还是要有以实用为主,没必要为了体现自己的心意去买很贵却注定闲置的东西,那不是给自家人送生日礼物,是给商家送生日礼物。
路圆满的意见,程昱表示虚心接受,顺势把这一难题推到路圆满身上。
路圆满想来想去,觉得自家老爸好似也不缺什么,忽然就想到上次金鑫送给老爸的那条皮带,他喜欢得很,经常跟贵叔他们炫耀,于是跟程昱说干脆送腰带好了。
时下男性们都流行把上衣扎进裤腰带里,腰带扣就成了男士们除了手表外的第二件装饰品
程昱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这个提议很完美,符合路圆满所说的实用,也符合自己的花钱表心意,想来路志坚也会满意。
定下送腰带,程昱就想到了这个品牌,这是家意大利老牌做皮具的品牌,也是最早在大陆开设专柜的国际奢侈品牌,之前买过这个品牌的鳄鱼皮商务包,见过店里售卖的腰带,价格贵、质量好,但皮带扣比较拉风,风格略有些浮夸,但路志坚应该会喜欢。
路圆满相中了一条鸵鸟皮的腰带,腰带扣是个威武的老鹰,造型鲜活,绝对的吸睛。买好了礼物,又去西关村一家高档蛋糕店订购了了一个蛋糕。
周二这天,邀请上路志刚、张翠环一家,还有小姑路梅香一家,去西关村大厦10层的新派创意餐厅过了个生日宴。
小辈里除了崔新红都来了,路敏特意请了半天的假,小姑家的两个学生趁着中午时间过来给二舅祝寿,吃完饭后又赶紧回学校去了。!
第82章 生日
路松带着玲玲过来的,大概也觉得崔新红不出席,挺不好意思的,不停地给自家媳妇找补,说:“本来是要来的,结果领导临时带她出外勤去了,去了城东区,赶不回来,让我替她多敬寿星几杯酒。”
路志坚不在意,何秀红也不在意,在他们这儿,崔新红不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来或者不来都无所谓。更何况,昨天崔新红专门过来了一趟,给路志坚包了二百块的红包作为寿礼。
张翠环却把自己儿媳妇出卖个彻底,悄悄跟何秀红说:“就她忙?路敏不比她忙,还不是专门请假回来了?她这人就是没良心,白眼狼,养不熟!”
何秀红劝她:“她可能真是忙得走不开,别多想。”
张翠环朝着路松的方向撇嘴,眼神不善,说:“要是真想来,怎么着都能来!”
何秀红:“算了,大好的日子,只提高兴的事儿。”
张翠环使劲儿向下撇撇嘴角,自从那件事儿后,她心里头就一直过不去,越想越膈应,老是回忆起自己和黄英打架时候的事儿,回忆着当时崔新红的站位、表情、动作,越回忆却觉得崔新红当时是在看好戏,越想心里头就不痛快,找到机会就要借此来诘责崔新红一番。
崔新红本就心虚,因为她当时确实看热闹的心情,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露相,被张翠环看出来了,面对自家婆婆时,难免气弱,张翠环便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婆媳两代的矛盾愈深。
签了程昱公司保险合同的事儿是两天后才从何秀红那里听说的,张翠环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地将崔新红骂了一顿。
张翠环的生气点在于,她不觉得何秀红有错,便是有错,也是为了自己犯的,而崔新红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美滋滋地接受了道歉,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一点都不知道悔改,根本不觉得那天在打架中看好戏的行为是错误的!再延伸一点去想,崔新红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没把张翠环当成自家人。
这下路志刚也没办法向着崔新红了,他也有些寒心,索性不管这婆媳怎么闹,自己置身事外躲清净。他能躲,路松却躲不了,夹在自家妈和媳妇中间,两头不讨好。
路松虽是亲儿子,但在此时张翠环的心里,厌
恶程度和崔新红不相上下,崔新红是惹祸精,路松就是祸头子,要不是他非要跟崔新红结婚,也没有后面这些糟心事儿。
一眼一眼剜向自家儿子,路松接触到张翠环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讨好地笑,张翠环却愈加生气。
何秀红瞧着这母子两个这样也不是事儿,跟张翠环说:“大嫂,瞧着路松也怪可怜的,你就饶了她吧。”心里头却想,路松已然三十多岁了,这会儿张翠环说啥、做啥,用处也不打,都是白费唇舌,让她说啊,还是从经济命脉上拿捏他们,可惜啊,张翠环总是嘴巴说得狠,实际上做起来却又心软。
张翠环重重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就是心里头气不顺。我得感谢你,点醒了我。我是终于明明白白地认清楚这人是什么货色。我可不想将来我死了,人家住着我的房,用着我的钱,还骂我。路松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就知道向着她媳妇,幸亏我还有闺女!”
何秀红点着头,心中却知道张翠环嘴上做偏向闺女,但实际最疼的还是路松这个儿子,所以对于张翠环这句话,并没做评价。
餐桌上十几个人分成几个小团体,有专心吃饭的,有专心划拳喝酒的,还有专心聊天的。
路圆满坐在程昱和路敏中间,程昱起身去给路志坚等人敬酒,路敏就和路圆满随便聊着天。
路敏就周末回来,有时候周五晚上回来,有时候周六上午回来,不想赶周一的早高峰,所以周日下午吃了晚饭就走,这几周,每次回来,都会听一耳朵崔新红的坏话。虽然路敏也不喜欢崔新红,但为了家庭的和谐,路敏就劝说张翠环,让她和大嫂好好相处,多发现发现别人的优点,别抓着缺点使劲儿放大。
当然,这些劝说没起到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