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家里头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嫂看我那个眼神,冷冰冰的。”路敏抱怨着说,“看得后背发痒,都不敢回来了,真弄不明白,我又没得罪她,还老帮她在我妈说好话,怎么突然怪上我了。真希望他们能和好,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内里的原因,路圆满猜到一些。有一回,她去大娘家时,听见张翠环当着路松和崔新红的面儿指桑骂槐地说:“不孝顺的东西,将来什么也别想捞着,宁可全都给闺女
也不会便宜白眼狼”这样的话。路圆满相信,这不是大娘第一次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崔新红这是把路敏当成了抢自己财产的敌人。
但这个原因,路圆满没法和路敏直说,否则就成了挑拨了,她不想掺和大娘家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路圆满安慰路敏:“大娘和大嫂都在气头上,过一阵子就好了。你要是想和大嫂缓和关系,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送个诸如哄哄小礼物给她。”
崔新红这个人吧,其实简单得很,没有大智慧,有点小心机,心思却浅显得很,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爱占便宜,喜欢小恩小惠,想要获得她的好感,说简单也简单。自从那次请她吃了顿昂贵的大餐后,崔新红每次见到路圆满都笑容满面,恨不能把她夸出朵花来,对何秀红也是再无芥蒂,尊敬极了,仿佛她才是自己的亲婆母。路圆满相信,要是好处给得再大些,崔新红会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贴心人。
当然,这些对于崔新红的评价,路圆满自己知道就好了,不方便分享给路敏这个亲小姑子。
路敏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我妈要是知道了,非得给气死,以为我背叛了她,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路圆满就没再说什么了。
路圆满和程昱两人合送的生日礼物一大早就送给路志坚了,彼时何秀红专门给擀了场长寿面,程昱一早就过来,陪着一起吃面。
路志坚对两人送的生日礼物非常喜欢,立时便抽出系着的小牛皮腰带换上,吃面的时候还时不时地低下头欣赏。
何秀红笑说:“你俩这礼物算是送到心缝上了,这下能跟他那几个好兄弟好好显摆了。”
这顿生日宴从中午11:30一直吃到下午2点多,路志坚作为寿星佬喝得最多,脚步有些踉跄地被程昱搀扶着,还不时挺起肚子来,让来往的人都看见他的腰带,还一劲儿地跟旁边的妹夫白建军说这根腰带质量如何地好,价格多么地高,女儿、女婿是多么地孝顺。
白建军无奈地应和他:“……二哥,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知道,知道,你歇会,喝点水,少说点话,看嗓子疼。”
路梅香跟在身后,乐不可支,说:“我二哥一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上次见我哥这样还是好几年前,大
满考上师专,你们请客那会。这是把好几年的话都给说了。”
何秀红也笑,说:“他这辈子也就醉过那几次酒,还都让你给看见了。”
张翠环:“可见他是真高兴。可不得高兴嘛,女婿优秀又孝顺。那句话说得真对,女儿是给自己养的,儿子是跟别人家养的,嫁个闺女多个儿子,娶个媳妇儿子就去别人家当孝子贤孙去了。”
路梅香:“大嫂,你说得我都想哭了,我是想要闺女没要成,两个儿子想想就犯愁!”
何秀红瞧着张翠环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劲儿,便想着宽慰下,她转向小姑子,说:“你别听大嫂的。大嫂,咱们平心而论,路松真不孝顺吗?我看不是,你让路松每个月上交生活费,路松也交了,不给他零花钱,他也认了,平时家里的体力活也抢着干,平时也嘘寒问暖的。最为难的是他,夹在你跟媳妇中间,一边是老娘,一边是媳妇,两边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帮哪边都得落埋怨。”
何秀红几人喝的是雪碧兑红酒,甜滋滋的很好喝,喝了不少,她酒量大,这点酒喝下去除了让她头有点晕,比较兴奋之外,没其他症状。张翠环和路梅香两人也喝了些,不过酒量没有何秀红好,也不好这一口,都是浅尝辄止,但酒精入肚,还是起了作用,更容易让人吐露真心。
张翠环:“我也知道,路松比村里头那几个挂了名号的不孝子强多了,不提崔新红的事儿,对我和你们大哥也都敬着,可光就是去了崔新红这一条,搁在我心里头就过不去。不瞒你们说,我有时候瞧着路松心里头也不落忍,可一瞧见崔新红那个死样子就没法对路松有好脸色。”
路梅香提议:“要不你们分家算了,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张翠环:“分家?”张翠环摆摆手,说:“没分家这回事,我是不可能分给他们房子或者是票子的!不能便宜了崔新红,他们要么要么自己出钱买楼,要么去村里批宅基地盖房!”
路梅香:“大嫂你这说的什么话,路松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崔新红又刚上班,他们哪有钱买楼?村里早多少年就不给批宅基地了,您这话不是白说嘛!”
张翠环叹口气,说:“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嘛。我又不是真的要赶他们出去。”她还真想过让路松两口子净身出户
,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事儿她跟路志刚提过,跟何秀红提过,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张翠环无数次冲动地想把那两位撵出去,可路松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养大的儿子,烦归烦,迁怒归迁怒,但要说从此跟儿子不相往来,张翠环还真学不了程昱他妈。
程昱将路志坚扶上自己的车,招呼大伯、姑父、路松几人上来,又朝路圆满看去。路圆满默算了下人数,推推路敏,“姐,你上那辆车,我带着大娘几个打车。”
今天路圆满家是东道,路敏也没跟她客气,听话地去了前车。
路圆满朝着程昱挥挥手,“你们先走,我打车回。”
坐上出租车,路梅香的目光时不时隔着何秀红往张翠环身上扫,憋了一会儿说:“大嫂,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脾气比以前大了不少。”
何秀红脑子一动,问张翠环:“你的例假后来又来过没?”
张翠环被当着男出租车司机的面儿问这么私密的问题,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说:“没有啊,都绝经了咋可能再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何秀红没回答这个问题,接着问:“最近是不是盗汗、心里头发干发燥,记不住事儿,没来由的心里头不痛快,看谁都不顺眼,晚上经常睡不着觉?”
何秀红准确说出自己的症状,张翠环并不奇怪,几十年的老姐妹,彼此之间什么都会互相唠,她只是奇怪何秀红怎么忽然跟她确认这些。
“对啊,有段时间了,都是被崔新红两口子给气的,我不看见他们还好,一看见他们火气就噌噌噌地往上冒。”
路梅香年纪比两人小了不少,有些话题何秀红和张翠环会互相交流,但不会跟路梅香说,在他们眼中,这还是个小丫头。
“大嫂,你这么样多久了,去医院看过没?”路梅香关心地问。
张翠环:“就是点儿小毛病,不值当去医院,让我省两天心就好了。”
路梅香:“马上都二十一世纪了,您还是老思想,以前那是没钱,硬扛着,回头再把小病扛成大病。要我说,身体不舒服咱就得上医院!大嫂,要不我陪您去。”
张翠环正要说路梅香小题大做,何秀红开口说:“去,明天早上咱就去,明儿早晨
都别吃饭,等我给你们打电话咱就出发。梅香,梅香要去,做做检查没坏处,我给你们花钱。”
张翠环本来还是推辞想说不去的,但听到最后一句,立刻说:“不用你花钱,哪儿有请人看病的,我自己出。”
路梅香笑嘻嘻,说:“我也自己出,检查检查也好,万一发现什么毛病也不白花这钱。”
张翠环赶紧“呸呸”两口,说:“你也赶紧啐两口吐沫,多大人了,说话还是这么没分寸,还盼着自己检查出来点啥不成。”
路圆满听着后面三人的谈话。张翠环和路梅香不明白,她却是非常清楚,自家妈妈是怀疑张翠环得了更年期综合征。她微微侧身观察张翠环的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颊泛着潮红,这会儿坐在右侧靠门的位置上,双腿不自觉地抖动着,和旁边两人聊着天,眼神却还时不时飘向窗外,显得有些烦躁。
路圆满想,张翠环女士恐怕是真的有点更年期的症状。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天早上何秀红带着张翠环两人,熟门熟路地做了问诊,查血、查B超,没挂特殊加急号,第二天下午来拿报告。
从医院回来,各回各家,何秀红先去陈大娘的菜门市买菜,听陈大娘夸了半天自家孙子,又长高了多少,长胖了多少,因着成绩进步了,还被老师奖励了一本田格本,害怕何秀红不信似的,要找出来给她看,找半天才想起那个本子被孩子带到学校去了。
陈大娘絮絮叨叨,何秀红一开始听还挺有兴趣的,小果子那孩子越来越好,每一点变化都让人欣慰,但架不住车轱辘话来回说,陈大娘的声音又不悦耳,听多了耳朵不舒服。
“行,我菜买齐了,走了,回头再聊。”何秀红拎着塑料袋出正门,进了自家小卖部。
路志坚正低头欣赏自己的腰带扣,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也没抬头,说:“想买什么自己选。”
“就那么好看,溜溜欣赏两天了,还没欣赏够?跟贵子、大河他们显摆过了?”
路志坚被自家媳妇拆穿,一点不觉尴尬,说:“他们上午没来。”
何秀红笑呵呵,“行,你慢慢欣赏,我回家做饭去。”
路志坚往塑料袋里喵喵,应了一声。
张亮贴着
门框蹭进来,“房东,拿包中华,要硬壳的。”
烟这种小件又贵重的物品放在身后的货架上,路志坚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下摆,挺挺肚子,说:“开始抽贵的了?”
张亮笑呵呵地说:“嗨,我自己抽哪儿舍得,是准备着给小区那些保安们的,这些保安们,对着业主没脾气,对我们这些人厉害得很,要是不给上根烟,他们就不让三轮车进小区,这帮兔崽子给惯坏了,现在给便宜的还不行,非得是中华、红塔山!”
何秀红从后门走出去时听了一耳朵,看来张亮的二手家电铺子最近生意不错,说话这么大声。
回到家,何秀红找出租户给送的黏高粱米,淘米后放在高压锅里闷上,再洗菜、切菜。准备焯水后再过水,再凉拌。待高粱米出锅后,用晾凉的凉开水一过,配着小凉菜吃,不说多好吃,但在炎炎夏日,吃这个胃里头舒服,让人胃口大开。
这种吃法不是燕市本地的,是何秀红听这名给送黏高粱米的租户说的,是他们老家夏季颇为流行的吃法,何秀红试过两次,尝个新鲜还是不错的。
打开煤气灶,发出“丝丝”的声音,听了几秒钟,才有弱弱的火苗升起,这是快没气了,何秀红抱着煤气罐晃了晃,火苗迅速地旺盛起来,估计剩下的气能将就着做完这顿饭,等瞧着火苗不旺了再晃荡两下,要是晃荡也不管用了,就把煤气罐坐到温水里,总能压榨出煤气罐里最后一丝煤气的。
路圆满进厨房时,就看见了煤气罐被搬出来,底下坐了个塑料盆子,她妈用笊篱从锅里往出捞焯好水的莴笋丝。
“你回来得正好,给换煤气的打个电话,这会彻底没气了。”何秀红将莴笋丝倒入旁边的凉水盆里。
“妈,以后快没气了就换,别晃,更别坐水盆里,太危险了!”
何秀红:“那有啥危险的,从使用煤气罐开始,不都这样,你看啥时候出事了,还剩不老少气,不用完太浪费。”
路圆满:“一直这么用,一直没出事,不代表就是安全的,赶上个事儿就是大的,您都这么有钱了,还是别心疼这三瓜两枣的了,消除安全隐患行不行?”
何秀红:“行行行,听你的,别废话了,赶紧打电话去,叫下午给送来。”
路圆满
去电话机专属的小桌子旁,翻起上面四分之一A4纸大小的笔记本,从里面找出送煤气的电话,报了家庭地址,报了需要更换煤气罐的大小,数量便挂了电话。
下午2点多,换煤气的就骑着三轮车,将充满气的煤气罐给送进厨房,再将空了的煤气罐收走。何秀红有点嫌弃新换的这个煤气罐身太旧,都有些掉漆了,嘟囔了两句,换煤气的笑呵呵地说:“下次,下次给您挑个看着最新的。”
这句话一说,何秀红的一点不高兴也没了,等换煤气的走了,跟自家闺女说,“一瞧这就是会做生意的,说话让人听着舒服,谁还管下回到底有没有给我挑个新的。”
路圆满:“要不人家生意做得大呢,快把路家河村的煤气生意都给垄断了。”
这个换煤气罐的店不在路家河村里,大概是属于有危险性的行业,开在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只经营民用的,老板、老板娘每天骑着三轮车往各处送煤气罐,没气了打个电话过去,人家几个小时就给送货上门,全年无休。
何秀红打开煤气灶,听那强有力的“滋滋”声就知道煤气充足,又看看冒出来的旺盛火苗,满意的关上阀门,忽然想到什么,走出来问歪在沙发上的闺女,说:“你跟小昱两个不是要去他爸妈家吗,怎么还不出发?”
路圆满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说:“这就去,等会他来接我。”
何秀红瞧着闺女慵懒的样子,说:“既然去上门,起码的穿得好些,面子上的尊重还要是要做的。”
路圆满站起来,说:“听您的,我去化个妆,换个漂亮衣服。”
何秀红笑:“弄好点,镇住他们!”
路圆满登程家门要穿的衣服、鞋子,甚至包包昨天就准备好了,但是想到上次见面是展茂兰那个态度,程光明打电话时咄咄逼人的样子,又觉意兴阑珊。这两位,是不会因为她打扮得高贵、美丽而对她改变观感的,既如此,就穿自己觉得好看、舒适的服饰就好了。
路圆满简单地化妆,换了衣服,正在穿衣镜面前照来照去,程昱敲了两下门就走了进来。
看见路圆满,立时露出惊艳的目光,这样的眼神比甜言蜜语还令路圆满欢喜。
“好看吗?”路圆满提着宽大的裙摆摆了半圈,笑
嘻嘻的问着。
“好看,特别好看!”程昱喉头滚了滚,满眼欣赏,迫不及待地说。
路圆满换上的是自己才买的一件裙子,杏花色的纱料,裙摆上打了好多褶子,垂感十足,衬得腰细腿长,亭亭玉立得像朵即将绽放的荷花。可以想象的,穿着这条裙子上街,回头率绝对百分百。
“那就好,我要让他们看看,你程昱自己找的未婚妻也不差!”路圆满仰着下巴,又往镜子里看去。
程昱的身影靠过来,从背后搂住她,下巴虚放在窄窄的肩膀上,脸贴着脸,眼睛透过镜子和路圆满对视,轻轻地说:“你本来就漂亮、优秀,不需要跟他们去证明。”
路圆满笑着反手蹭蹭程昱的脸,说:“真会说话。”
程昱被她蹭得痒痒的,凑过来要来吻她,被路圆满推来,说:“我擦了粉跟口红,你也不怕吃一嘴。别闹了,咱出发吧。”
程昱认真地说:“咦,你擦粉和口红了吗,没看出来,平时不也这样?”
路圆满被他逗得眉开眼笑,说:“你这甜言蜜语一套套的,越说越溜,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两人出门,程昱将门锁上,说:“不是甜言蜜语,是由心而发,句句是真!”
路过正房,两人也没进去,跟着门帘跟何秀红说了句,“阿姨,我们走了。”
何秀红应了一声,说:“你们留在那边吃饭不?”
程昱和路圆满对视一眼,路圆满开口说:“看吧。不过我们肯定是不回来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