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葫禄
随着飞行高度的升高,外?界的喧嚣逐渐褪去,陶竹在舱内引擎的嗡鸣声里,听完了蒋俞白的故事。
蒋俞白原本是?在国外?读书的,大二那年,他和身边的几个?朋友想要一起创业做外?卖项目。
契机说来简单,是?有次在图书馆熬夜写paper(注一),他们几个?同学点了个?披萨delivery(注二),点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等到披萨送到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凉透了芝士发臭不说,披萨饼在盒子里已经烂成了番茄酱炒馕。
几个?商科学生,家境都殷实?,在困难中找到了机遇。
谁还没有个?懒不想做饭的时候了?谁还没有个?在外?面想吃饭,附近又找不着个?合适饭馆的时候了?
国外?服务行业做的向?来不好,一个?快递七拐八拐能折腾个?半年才到手还是?烂的,但国内的服务业可相当发达,买个?快递今天下单明天就能给你送到家门口。
那时候外?卖行业还没兴起,几个?人当时就有了主意,在term(注三)结束当天就跑回国,眉飞色舞地给蒋中朝讲了自己的创业计划,顺便找他要一千万人民币的创业基金,占股百分之四?十九。
蒋中朝平静地听完他的企划后,让他回去写一份详细的策划再细谈。
那时候正是?年轻气盛,刚熬完几个?大夜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但蒋俞白一点都没觉得累,拿起电脑斗志满满地开始写策划案。
几个?同学在国内不是?一个?城市的,他们开视频,拉会议,像合格的职场人,耗时一周,写了满满二十四?页A4纸的策划,交给蒋中朝。
但事实?上所?谓的策划案蒋中朝只是?随口一说,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蒋俞白真的会写,也根本就不允许他创业。
他们几个?同学花费一周心血写出来的策划案,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否了。
陶竹听得皱眉:“为什么啊?现在外?卖行业那么发达,用户量那么大,这个?项目很好啊。”
是?啊,为什么啊,当时蒋俞白也不懂,更不服,血气方?刚的少年,正有在世间大展宏图的志气,拿着他写的策划案快把各路投资人的门敲烂。
可如今现在他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已经可以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轻轻地捏她单纯的脸,语气平淡:“现在外?卖行业已经成功了,你用今人的角度,去看过去的历史,当然知道这是?个?好项目,但是?身处历史的洪流当中,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且,在蒋中朝的眼里,蒋俞白再怎么花钱,因为价值观已经摆在那了,他知道这不是?个?正经的事,所?以心里有分寸,就算放任他玩车玩表玩女人,他心里也有个?度,知道花钱花到什么份儿上就得停。
但是?创业这个?事儿不是?,因为他觉得那是?正事儿,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无下限底洞,一开始能要一千万,明天出了窟窿他就想拿一个?亿去填窟窿,前边沉没成本已经这么大了,后天再出问?题,就得是?十个?亿。
成了,皆大欢喜,但如果败了,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十个?亿,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可以试错的数字。
因此,在蒋中朝看来,花钱都是?小玩小闹,创业才是?真败家,一千万他扔河里,好歹还能听声响,但拿去创业,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最关键是?,那时候他的果汁厂运作?的很好,蒋中朝认为蒋俞白完全?没必要去做风险这么大的事,毕业之后直接接手果汁厂就可以了。
可那时候志向?比天高的蒋俞白怎么可能同意,觉得自己的辛苦被否定?,怀才不遇。
蒋中朝觉得蒋俞白之所?以会那样任性,是?因为他就不懂得钱来之不易,于是?在他大二那年,把他丢进了小山村。
蒋俞白到现在还记得蒋中朝说的那句话。
“你以为就你辛苦?还是?你以为你的辛苦值一千万?你知不知道一千万是?什么概念?你去看看他们,他们一个?村子的人,哪个?不比你累,不比你辛苦?起早贪黑的种水果,只要喘着气儿就不敢离开那个?村子,但是?整个?村子的人加起来,一辈子都凑不够一千万。”
尽管后来蒋俞白知道,当时蒋中朝不让他创业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许婉楼的父亲,一些不可言说的缘故,他们家必须韬光养晦,不能轻举妄动。
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然后蒋俞白就真的去了。
也是?真的见识到了蒋中朝口中的那个?世界,那个?连“打工”两个?字都让当地孩子倍感憧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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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陶竹的眼里,从她认识蒋俞白那天开始,他就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只有被人求着他的份儿,她从没见他跟谁扶过软,低过头,无所?不能。
可就是?在这个?晚上,九天六百米高空之上的安静机舱内,她第一次见到了蒋俞白郁郁不得志的表情。
原来,他也有他的可望而不可即。
蒋俞白低低地说了很久的话,在寂静的机舱里平静地剖开自己的内心,直到机舱灯打开,亮黄色的灯照进他疲倦的眼底,他才从情绪里走出来。
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沿着脖颈,手臂一路蜿蜒至她的手,他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很轻地握了一下,语气里像是?疼爱,又像是?无奈,呼吸在她耳鬓摩挲:“小丫头,你说你怎么这么会问?呢?嗯?”
陶竹从来不知道他那年去繁春背后还有这样的渊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只手覆在他宽厚的手掌上,像是?要透过现在这只手,给那时候的蒋俞白一点勇气和安慰。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蒋俞白弯唇一笑?,抬眼看她。
眼底情绪褪去,蒋俞白又恢复那副散漫模样,开起了玩笑?,“你说有一天,要是?你被我对家收买了,听他们的话捅我一刀,我怎么办?你肯定?知道往哪捅最疼。”
陶竹抿了抿唇,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握着他的手臂,语气是?不合时宜的郑重,在逐渐降落的飞机上,她身后的城市显现,灯火亮起,像是?整座城市都在见证她的承诺:“俞白哥,我不会的。”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第42章 露水气息
飞机停稳后?, 广播里发来播报。
出发地北京的气温零下五摄氏度,到达地三亚二?十六摄氏度。
这个温差把雪糕从冰箱里拿出来都会化掉,人也差不多了。
飞机和机场里低温空调都觉得衣服粘在身上黏黏的, 更别提等下会去室外?了,陶竹想了下那个温差,再搓一搓自己的秋裤, 觉得裸奔都不行,她得扒皮。
跟她同一机舱下来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 有说?有笑,像是完全没听到气温变化一样。不否认他们一直在室内,本?身穿的就比她薄,但那也是长袖长裤啊,真的只有她热吗……
“俞白哥。”廊桥上,陶竹贴着蒋俞白, 问, “你热不热啊?”
蒋俞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 原来你有体温啊。”
每次他这样,陶竹都有种不祥的预感:“啊?”
蒋俞白:“半天没吱声儿我以为你属骆驼的呢。”
陶竹:“?”
以为她不知道热直说?就完了……属骆驼是什么鬼啊!
那那那,现在知道她不属骆驼了,也没见他跟她说?要怎么办啊?
商务舱比普通经济舱的乘客早下飞机,身后?没有乌泱泱的人,凌晨的机场, 他们几人浩浩荡荡地走成一排, 像老港片里?叱咤风云的古惑仔。
然而,在这帮万众仰望的大佬中多出?了个小叛徒, 那是个明显矮了一截的粉家伙,跟着人群最中间的人, 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瞟,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跑去厕所脱秋裤。
凤凰机场不大,没几步就走到到达口,再往外?走,就已经被人接上了。
穿着秋衣秋裤走进二?十六度的晚风里?,就像被光溜溜地扔进四十度的烤箱,幸好只有几步,便上了来接机的商务车。
宽敞的商务车后?座,摆着五个精致的品牌袋子,三个放在驾驶座后?面?的座位,两?个放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
橘黄色的车内灯打在质感上乘的黑色包装上,反射出?流光溢彩的黑色。
接他们的人坐在副驾上,关上商务车前后?的挡板:“衣服给您准备好了。”
怪不得,刚才他们都不慌,原来是早就习惯了会有人把一切都打点好。
陶竹抿了抿唇,下了飞机就有新衣服的待遇,她是第一次体会到,有点奇妙。
一块类似于影院幕布的挡板徐徐升起,陶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刚想和蒋俞白分享,侧过头?见他单手伸进衣服袋子,漫不经心?地往里?瞥了一眼。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挡板升起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震惊的,而是为了遮挡住前后?排,让他们在后?排换衣服的。
可、可是,他们一起换衣服……
光是想到这个行为,陶竹的脸就已经开始发烫了。
他们这是,默认他们,已经那个过了吧……
陶竹紧张又尴尬地别过脸,低头?抠着车把手上模糊的指纹痕迹。
但蒋俞白没换,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袋子,说?了声:“走吧。”
副驾驶上的人毫不迟疑地应下:“好的,那咱们就直接回酒店了。”
蒋俞白:“空调调低一点。”
“好的,现在是22度,我调到18度您先?感受一下。”
蒋俞白没再应声。
车窗外?成片的椰林在眼前匆匆倒退,等下车到酒店门前,鼻腔里?弥漫着清晨新鲜的露水气息。
与昼短夜长的北京不同,三亚是长夏,东方的天空已渐渐露出?鱼肚白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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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的酒店依然是同一个房间。
他们是被门童领进去的,等到门童走了陶竹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全世界都已经默认他们的关系,只有她自己知道,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陶竹拎着自己的袋子,僵在原地。
蒋俞白的袋子被人妥帖放置在沙发上,他弯腰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半袖和短裤,直起身子,便看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
那晚虽然他喝了酒,但神?智还清醒,很清晰地记得是谁先?开始的。
怎么当时胆子大,现在还怕了呢,蒋俞白恶趣味横生。
只开了夜灯的酒店房间光线柔和,曲线架构的墙面?装饰像波光粼粼的水,在身后?泠泠浮动。
蒋俞白单手解开胸前衬衫扣子,好整以暇地往前逼近两?步,高大的影子完全覆盖住她的身体。
本?就不大的酒店卧室空间像是又小了十倍,隐秘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一男一女,呼吸暧昧交缠。
分明已经有了缺氧的感觉,但陶竹好像已经忘了怎么呼吸,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纸袋先?于她的身体磕到墙面?上。
“哒”的一声,处于紧绷状态的陶竹吓出?一个冷颤,像是猫的应激反应。
实在是有点呆萌,蒋俞白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打破他一手营造出?来的旖旎气氛。
他拿着衣服,两?三步跨过陶竹,打开另一扇房间门。
原来这是间套房,蒋俞白手搭门把手上,眼神?在里?外?两?个房间指了指,问:“你睡里?面??”
陶竹:“我睡外?面?就行了。”
蒋俞白没客气,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了门。
陶竹盯着房间门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到窗户前。
这时是凌晨五点多,对于不常熬夜的陶竹来说?,就算一晚上没睡,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也睡不着了。
她换上了他们给她准备的夏季衣服,趴跪在床边的贵妃椅上,拉开窗帘,看着远处朦胧光线下,蔚蓝的南海,终于有时间静下来去思考他们的关系。
可想了还不如不想,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好乱,像是一道方程式,写了个解,匆忙抄了个答案上去就交卷。
没有过程,甚至不知道抄来的答案是不是这道题的答案,只知道他们的关系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分明内心?知道两?人的关系都没有再近一步,但却莫名有了肌肤之间的亲昵,和他的身份带给她的,润物细无声的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