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海棠 第113章

作者:怀南小山 标签: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他完全多虑,因为纪珍棠认识到新的朋友,生活圈子也在慢慢变得热闹。

  过年是跟melody他们在一起玩的,除夕那天和他通话,纪珍棠话很密,汇报学习进度,想到哪说到哪——

  “我给朋友看了我运营的账号,他们特别喜欢这种带着中国文化的创意,非常向往我们那里的风情,星洲的雨就是很热很潮很仓促,像莽撞但很热烈的少年,江南的雨呢,就是淡淡的,像一个温柔的女孩子。”

  “我现在觉得,你说的时来运转这个词特别有道理,如果我的创意没有加上祝医生这张绝美的脸,大概率也会无人问津。”

  “虽然我想进入这个项目,最后肯定不会留在这个品牌继续给他们打工,我一定要学一些有用的运营方案,方便以后开工作室,甚至开公司,其次呢,也是为了认识一些朋友,有价值的朋友。”

  “他们从五湖四海来,让我觉得在包罗万象的地方,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

  “哈喽,你在听吗钟总?”

  她絮絮叨叨讲一堆,那头传来沙哑一声:“在听,新年快乐。”

  纪珍棠取下手机,看一眼时间,“哇,真的哎!我在唐人街吃榴莲呢,新年快乐!!”

  她抬头一看,在身边华人倒计时的声音里,夜市的烟花绽开。

  钟逾白笑得温淡,他看向窗外,说:“青城下雪了。”

  他回国后生了一场病,穿行在冷热交替的空间好几趟,让自认身体还算强健的他也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小感冒,谈不上严重,但在头脑昏花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人的精气神也严重受阻。

  他歪着头,按着太阳穴,久久无法回神。

  大年初三就坐在了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

  冷热交替,让他感受的不仅仅是直观的气候变幻,也包含微妙的心绪跌宕。

  他看着外面的深冬,常年不下雪的南方今年意外寒潮席卷,大雪纷飞,冰封湖面,遥远的古刹在雾气里只剩一个浅薄的轮廓。

  本该用来感受爱意的黄昏却是灰色的。

  钟逾白心境虚廓,在窗前观了会儿景。

  直到丁迦陵过来给他送药又端茶,他才稍稍回神。

  丁迦陵扫空桌面,看着一动没动的药品:“哎,怎么上午的药还没吃?”

  钟逾白瞧一眼,说:“忘了。”

  他接过药服下。

  不是不想吃,是真忘了。

  又看向辛勤的丁迦陵,略感内疚地笑了下:“这么辛苦,让小高来吧。”

  丁迦陵无奈地叹道:“我也搞不懂你啊,不是我,就是小高,我也不是觉得累,就是想不明白,招几个员工而已,用得着那么提心吊胆吗。”

  钟逾白饮了几口温水,他坐在舒服的沙发里,端着水杯,看着电脑屏幕,慢慢失神。

  他对外人的确没有什么信任,尤其在泊洋,人人如履薄冰,钟逾白不例外。

  惧怕有时是相对的。

  他仿佛一个囚徒,被锁在这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已经很多年了。

  当年带着二哥的罪证回国,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留下了。

  是因为,也没有别的去处。

  于是留在这个不会再有人为他着想的钟家。这么多年,忙碌而机械地完成着活下去的任务。

  钟逾白没有钱银方面的欲望也很久了,早起烧香翻香谱,得到的却都是增财香。旁人说几句恭维的话,他也听听作罢。

  名与利都有了之后,生命的底色怎么成了灰的呢?

  钟逾白说:“辛苦了,我明天招新人。你先下班吧,晚上我会请别人开车。”

  丁迦陵意味深长看着他,摇着头笑了下。

  钟逾白见他没离开,又问:“在泊洋这几年怎么样?”

  “嗯?”

  “我没有亏欠你什么吧。”

  丁迦陵说:“当然没有。”

  钟逾白淡淡地嗯了一声,想了会儿,“年也过完了,有些事情该解决也得解决。”

  “您是说——”

  钟逾白想了一想,“不过到现在,还没想到很好的处理办法,我是说钟瑀的事。”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让丁迦陵给他拿个主意了。

  丁迦陵料到了他的顾虑,旋即禀报:“少爷最近住在西楼,没再回钟家,他比刚回来那阵子安分不少,可能因为二少奶奶这段时间状况也好了些。”

  说着,他又感叹:“嗐,这人呐,还是得有些念想,积极一点的,向上一点的,否则天天想着不共戴天,谁能不疯?果然,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足够治愈。”

  钟逾白思忖着他的最后一句话: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

  他许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丁迦陵。

  缓缓地,钟逾白说出钟瑀变得安分的真相:“你说对了,如果不是他妈还活着,他大概会成为下一个我。”

  他说得客观而冷静,把自己摘了出去,成为这场血海阴谋的看客。

  人总溃败于软肋,屈从于温情。

  那一天,钟瑀打电话给他拜年——算不上拜年,夹枪带棍的:“钟逾白,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了我妈,过完年我回哥德堡,希望你能放过她。”

  隔着电话线,他都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震颤。字字掷地,用高傲的姿态道尽了乞求。

  钟逾白缄默几秒,说:“不想陪她安度晚年吗?”

  钟瑀一愣,“你什么意思?”

  钟逾白点到为止,把电话挂了。

  他没再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稍稍放松了一下大脑。

  而后从保险柜里取出陈影莲留给他的那块表,又展开紧紧地塞在里面的那块濡湿的手帕。

  做足了心理建设,打开看一眼。

  上面只有四个字,是蘸了血写的。

  年深日久,字迹显得模糊。

  但这四个字很简单,一眼就能看清工整的笔画。

  他喉结轻颤,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扶着眼睛,很久很久。

  钟逾白什么都没有再做,在沙发上一直坐到了深夜。

  陪着那块帕子。

  几日后,他去了一趟西楼。

  钟逾白再跟他的二哥二嫂如何过不去,办事情也妥帖体面,给他们捎了新年礼物。

  很大的一间别院,已经忘了上一回走出这个门时有什么感想。这一次来时,他尚且平和。

  但来意不够温和,钟逾白是来找他算账的。

  在此之前,钟瑀跟过他一次车。

  后来,钟逾白让小高去纪珍棠的校门口盯梢,还真让他逮到一些可疑分子。

  如果不是小高严防死守,后果不堪设想。

  钟瑀做足了努力,想攻破他的软肋,却还是功力低微。

  擒不住人反被擒。

  在栅栏外面,车还没开到,钟逾白坐在车上,遥遥就看见坐在暖融日光底下的薛堇云,旁边的钟瑀给她读诗。

  女人青丝成雪,疯疯傻傻的样子,脸上带点笑,削弱了凌厉。

  手里扯着自己的白发,听着儿子说话。

  钟瑀捧着一本书,低头看文字时,面上也一扫阴郁,他回归到儿子的身份里,身上就只剩那点斯文气质了。

  钟逾白安静地看着,忽然于心不忍。

  不忍的是,不想他此刻的插.入,打断他们母子共处的时光。

  钟逾白抬了下手,跟开车的司机说:“就停这儿吧。”

  坐在车里,他平静地听着钟瑀读完一首《枫桥夜泊》。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还以为是什么高深读物,不过是在中国无人不识的一首小诗。

  钟瑀笑说:“还记得吗妈妈,你小的时候教我念的。这几年,我在外面的时候,经常读一些一二年级的古诗。我发现,中国人怀念故乡的方式都很特别。”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笑带着罕见的温柔。

  阳光把一切都美化了。

  钟逾白从降低了色彩饱和度的车窗里看去,看了很久,直到他们的脸渐渐被模糊掉,只剩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这两团身影,让他想起种种。

  最后,礼物被放在门口。钟逾白让车开走,终是没有前去打搅。

  年后,泊洋开了一场会。

  一个股份转让相关的会议。

  钟逾白没有兴师动众,只喊来泊洋的几个股东,也没有提前透露,在席间,他提出自己卸任的想法。

  一片哗然声里,钟逾白继续冷静地说下去,他手头的股权拨成三三四,像切蛋糕,多的那一份给他的大哥钟景,以后公司由他掌管。

  剩下的三,自己留一份,另外一部分给钟瑀。

  彼时钟瑀就坐在他一侧,惊讶不已,想问句为什么,但喉咙阻塞。

  钟逾白看穿他的迷茫,主动给他解释,也不顾忌旁人在场,直接就说:“你要的东西我不能全部还给你,让出的这部分是情分。以后跟着伯伯好好学习。”

  他看着钟瑀,眼神果断而清冽。

  钟逾白把话说得明白,却也不那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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