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只要她一张嘴,不论好赖话,都说得很刺耳,也算是这女人的本事了。
钟逾白早就拿她当耳旁风,充耳不闻。
这话讲完,高阁里开始有了曲声。
钟逾白入席,说道:“我从前在星洲读书的时候就爱听戏,赵氏孤儿,看过许多遍。”
钟瑀坐在另一侧,闻言笑了声:“北欧倒是没什么中国人,我只去话剧院里看过哈姆雷特、基督山伯爵之类的,不过没劲,复仇的戏,还是得看我们本土的有意思。”
钟瑀大学修的是文科类专业,这一些年在国外工作。
钟逾白很久没见过这样低级的挑衅。
哈姆雷特在复仇前,就这么安排了一出戏中戏,很精彩的剧本,可惜这小孩没读懂半点莎翁的精髓,光见着复仇复仇了。
钟逾白没有接话,只淡淡笑着,抿一口跟他碰过杯的酒。
“本来该称得上衣锦还乡,可惜这几年在国外的工作也不好做,没多少收成,还指着回泊洋,让三叔帮忙安排个活计。”
钟逾白颔首,道:“好说。”
钟瑀笑了一笑,继续说:“当然了,也有一些没算完的账,比如,我爸生前的资产被收回大半,还有一小部分合法资金,听说是注入到泊洋的血脉里了——既然如此,本属于我爸的那一份股权,是不是也得由我继承一份?”
他望着钟逾白,一字一顿地说着,镜片下的眼神很深。
即便在笑着,也不难让人看出,是咬着牙在说这番话。
不知道是准备了多久的台词。
把所有的恨意都藏在牙关里了。
钟逾白不为所动,说:“股权自然要给有用的人。”
他的意思,凭本事争。不能因为你爸死了,这地位就能不劳而获。
钟瑀很犀利很直接。
钟逾白倒是收敛理智,还能平心静气跟他讲规则。
钟瑀闻言,也不奇怪他的回答,但还是气上眉梢,冷冷一笑,直接地扯开了遮羞布:“这事要往回溯,得说回三叔当年的做派,如果您没泄露钟家的天机,我想现在泊洋更是家大业大,您这时候再回国分一杯羹,也不少您的。”
钟逾白看着他。
他浅浅地回忆旧事,在想,他恨什么呢?
恨钟逾白当年把他爸钟林做灰色贸易的事捅出去,搞得钟林被通缉。
恨如果不是他,他爸不会被逼到跳楼,他妈也不会因为目睹他爸跳楼而变成一个疯子。
这么说来,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的确非钟逾白莫属了。
旁边几个亲眷显然已经开始坐立不安,觉得这餐桌上的火烧大了,用眼神拦了拦钟瑀,被他忽略。
“三叔,我今天来也想问候您一声,这一些年,你睡得安稳吗?”
他话音刚落,舞台上的戏演到结局。
演员手里那把复仇的剑刺出去的同时,钟逾白抬手就丢出一只烟灰缸——
“砰”一声,闷闷的,不那么响亮,却足够重,足够冲击。
厚重的玻璃稳稳地砸在钟瑀的额角。
“啊!”
钟瑀吃痛,扶着额,一滩血液从他指缝里流出,密密麻麻爬了满脸。
被砸碎的眼镜掉在桌面。
一群人慌做一团。
“徐妈!快拿止血包!”池樱喊了一声,“快快快!”
众人围过去看他伤情。
钟逾白仍旧淡淡。
他说:“要在钟家掌权,首先,得能屈能伸。”
尽管话音很平静,但说话的语气掷地有声,一瞬就凉了场子,让那些嘈杂的尖叫都收了声。
“能屈能伸的意思是,眼看形势不对,这刀剑刺要到身上了,该躲时就躲一躲,见好就收,否则,就只剩死路一条。”
“任何话不能说到顶,要求不能提得无理取闹,盈满则亏,成大事,要习得韬光养晦的隐忍。”
钟逾白望着痛苦不已的钟瑀,只是隔着桌子,静静倚坐,手里端着酒杯,晃晃里面薄薄一层酒水,接着说——“在外面久了,忘了中国人的处世之道?”
他微笑着,把酒喝完:“那三叔就替你爸教教你。”
钟瑀从捂着伤口的指缝里瞪过来一眼。
那一眼瞪,简直要将人千刀万剐。
可惜,眼神是杀不死人的。还不如烟灰缸的威力大。
钟逾白喝完酒,确认没一滴浪费。他起了身,有礼地冲众人说句告辞。
正好,那会儿的戏也演完了。
他迈步走出凉亭,碰见拿来工具的徐妈,钟逾白冲着钟瑀的方向偏了偏头:“帮少爷处理下伤口,吃完送他去西楼。”
徐妈问:“二少奶奶那儿?”
钟逾白不置可否,又瞧一眼疼痛难忍的钟瑀,淡声说:“让他和家人好好团聚。”
从沉章园出来。
丁迦陵观完战,心情不错。锐评了几句钟瑀,说他段位太低,压根不够跟钟总斗。
钟逾白不语,走到车上。
“钟总,我们去哪?”
钟逾白抬头望一眼玉盘月。
他想打电话给纪珍棠,想着她说今天和爸爸在一起,于是按下了手机屏幕,说:“先开着吧。”
丁迦陵老家不在这,好几年中秋都是同钟逾白一起过的。家庭里不顺心的事也多,他不爱回,就喜欢跟着老板到处吃喝。
钟逾白将手里礼盒给了丁迦陵,是从沉章园带出来的月饼。
丁迦陵瞧一眼礼盒,想起件事,见钟逾白眉心沉冷,也是有意逗他开心,于是提起:“你听说了吗,陈家这两天也不安生。”
听见陈家,钟逾白自然抬眸看他。
他说下去:“上礼拜陈总到国外出差,差点后院着火,梁家那个二公子给祝小姐来送月饼,真会挑时候。结果陈总知道了,连夜赶回来,把那大几千的礼盒全都丢出去喂狗了,哈哈,真逗。”
顿了顿,钟逾白果然笑了,捉住了个梁二公子的名头,问:“他还不死心?”
丁迦陵说:“这也好理解嘛,人家从小定的娃娃亲,谁知道留个学回来,老婆就让人撬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不过如此吧!”
钟逾白闻言,言语里生出些护犊子的意思来:“老陈家的人,别的不保证,行事绝对磊落。娶亲都是正大光明,何来撬人一说。”
丁迦陵见风使舵,赶紧改口:“对对,谁叫那个花花公子太浪荡,成天左拥右抱,要我也不挑他。他还特能挑衅,说什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钟逾白品了品这话,想起纪珍棠说起婚姻、爱情、和性,缺一不可,有种异曲同工的意思。
“有点道理。”
车子驶进车道,钟逾白说:“就去陈家吧,看看这火扑灭了没。”
-
这天夜里,纪桓开着他的奥迪去学校接纪珍棠。
她现在对于和爸爸的碰面早就没有多大期待,坐车也只坐后面,靠着窗看圆圆的月亮。
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可她一点都不喜欢今天。
“一会跟姑姑他们一起吃个饭。”纪桓从后视镜里看她。
纪珍棠应了一声,又问:“你要给我什么?”
要不是纪桓今天说有礼物给她,纪珍棠可能都不会理会他。
她也不是期待他的礼物,纯粹好奇纪桓憋了个什么招。
事情很快见分晓。
吃完晚餐之后,纪桓带着她去了一个售楼处。市中心新开发的楼盘,纪珍棠跟在纪桓后面,在大厅里看见广告牌上的价格,眉毛越拧越重。
“你挑个楼吧。”纪桓指着沙盘说,“有一个江景的不错,就是贵了快一万。不过贵就贵,房子不是就住一两年,景观很重要,还有楼层,高一点的视野好,一层多两千——”
纪珍棠打断:“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爸爸给你买房啊。”
“……”纪珍棠一针见血地问一句,“我需要牺牲什么,才能得到你这套房?”
纪桓咳了一声,瞥了瞥旁边的销售,把纪珍棠拽到旁边。
他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家里事不能让旁人听去。
“先把房子定下来,定下来之后就没什么压力了,等一切妥当了再给你介绍男朋友,快点把这事了结了,别老想着嫁进豪门。”
原来算盘打在这里。
这话把她一激,纪珍棠摔掉握着她手腕的手:“我都说了不要。”
“不管你要不要,你必须跟他分!”纪桓不敢说太大声,怕家丑外扬,克制着吼她。
“我不会跟钟逾白分开,你死了这条心。”
她也斩钉截铁,看着她爸说这话。迟来的关心已经挽留不住她了:“我也不会去相亲,我还要去上学,搞我的事业,我才不要潦草地找个男人嫁了,哪一样都不行。”
“你一个小女孩,老想着上学干什么,”纪桓说,“等你再过个几年,去相亲市场,都是人家挑剩下的,说句你不爱听的,男的都不喜欢比他们强势的,你去看看哪些女博士,还嫁得出去吗?相亲市场上,说白了,女的就是靠着年纪轻吃香,根本不是什么学历!文化!”
纪珍棠快气死了!
“我现在觉得我真倒霉,为什么会是你的小孩!”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成为父亲,就因为你贡献了一颗精/子吗?明明对我的人生没有一丁点的帮忙,现在又要开始来指手画脚,你根本配不上我这声爸爸,你本质上就是个没道德感,没责任心的流氓!你凭什么当我爸爸!”
纪桓紧急地扫一眼四周,压着声说:“你吵什么,人家都听见了!难看死了。”
他说着,要来抓她的手。
纪珍棠一闪,被他抓了个空,说气话一般:“后会无期,我永远不要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