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这种由家族创始人把控、虽然上了市但仍然保有大量私企弊习的大民企不是Xvent熟悉的客户群体。司小敏三顿闭门羹吃下来,倒是摸清了这种上级和下级能做夫妻的公司是什么风格。而不论是什么风格,都不是Xvent会习惯的风格。
司小敏和季夏汇报说:“要么我再找几家其它客户看看。”沉没成本不是成本,司小敏想及时止损。
季夏说:“你再约一次,我和你一起去。”
司小敏知道季夏最近在花大量时间和精力pitch一批新的外资奢侈品牌,她略有迟疑:“Alicia,你身体吃得消吗?”
季夏说:“嗯。”
当天从公司离开,季夏导航到最近的一家Y公司品牌门店。该门店在一家中端百货,季夏从不是这类商场的目标客群。她在每小时停车费只要八块钱的地库停好车,坐电梯到四楼,找到该门店,进去逛了一圈,熟悉该品牌的产品组合和零售环境。
从奢侈品行业客户到Y公司,是季夏个人最大的一次职业转型。
看完店,季夏回到停车场。
车子发动后,她照一眼镜子,耳后和颈侧的皮肤发红,有些痒。
司小敏第四趟去宁波,提前和李经理再三强调,这次Xvent的老板也会一起去。李经理再三答应,这次王总监一定会拨冗见她们。
到了Y公司的总部大楼,司小敏很熟稔地地带季夏登记刷卡,直接去时尚女装事业部所在的楼层。
李经理给两人倒了两杯白开水,说王总监在开会,两位不急的话可以等一等。
季夏给对方递上名片。名片是方嘉应季夏的要求加急重新设计印刷的,正面是全中文,背面是公司logo。
李经理接过名片,看了看,笑着说:“‘思万’是吧?这个公司名蛮有意思的,蛮有意思的。”语气好像之前三次没见过司小敏的名片一样,讲完这两句,也没给季夏递一张自己的名片。
在会议室里足足坐了八十分钟,两杯白开水早就喝完了,没人来加水,也没人来告知还需要等多久。司小敏耐不住性子,给李经理打电话,问王总监什么时候开完会呀?
李经理说哎呀真的是不好意思,我们王总要陪小孩上滑冰课,刚刚已经走了。
从宁波回上海的一路,季夏的情绪看不出任何异样。出了高铁站,司机来接季夏,季夏顺路先送司小敏回家,然后再让司机送她。
途中,季夏接到赵空雷的跨洋电话。
Xvent上海办公室近期的大变动,赵空雷此前已从季夏口中得知。他今天打电话是要同步季夏近期欧洲客户的拓展情况,顺便问季夏:“上海office现在有足够的人手接新品牌进中国市场的业务吗?你需要我放慢点进度吗?”
问是这么问,但赵空雷在巴黎的办公室租金和人力成本摆在那里,他被季夏拉入伙重振事业,拿着太太资助的本金,不是为了走一步退半步。
季夏说:“不用。你那边有新客户我来对接。”
赵空雷问:“Eric不行?”
季夏说:“他缺乏别人眼中的common sense。”之前问Kru的创始人为什么不分男香女香,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
赵空雷又问:“你新提拔上来的司小敏呢?”
季夏说:“她还需要时间成长。”
赵空雷最后的问句更像是提醒:“Alicia,你身体受得了吗?”
“嗯。”季夏简单道。挂断电话后,她抬手摸了摸又肿又痒的颈侧皮肤。
次日清早,季夏去公司前先去了一趟医院。
医生拔开她的头发,仔细查看她的皮肤,红肿的藓状炎症从两只耳朵后面一路蔓延到整片后脖颈。医生很快为她确诊开药:“神经性皮炎,容易复发。药要按时涂,晚上睡觉前最好是涂完之后拿保鲜膜包住患处,这样好得快。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季夏说:“一般。”
晚上回家,季夏草草冲了澡,拿着药膏在洗手间准备涂。
这时候手机响了。
李欣发来微信:“Alicia,老板的复诊定在下周二早上九点,你要像之前一样陪他一起去吗?”
季夏盯着对话框,迟迟不回。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要涂的药膏在未留神时已被挤满了一手。
半透明状的膏体和不算好闻的气味,让季夏恶心得想吐。她打开水龙头,用力冲掉手里的黏腻,然后将药膏连同药盒重重地扔进垃圾桶。
到了凌晨一点多,季夏还没去睡觉。她待在阳台上,脖子有多痒,她想发的脾气就有多大。家里没烟——家里早就没烟了,季夏手边搁着一袋食用冰,她每隔五分钟放一块到嘴里。
陈其睿是什么来的,季夏没留意。阳台门被男人打开又关上,他可能等了几分钟,也可能一分钟都没有等,季夏听到他叫她:“季夏。”
季夏没转头,“你怎么不睡?”她抬手把扎起来的头发一把扯下来,遮住脖子。
大半夜的,不睡觉的人选择有话直说。陈其睿开口:“你三十九岁那年生了一场严重的胃病,住了一个多礼拜的院,我当时在欧洲出差,回国两天后才知道你住院的事情,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在办出院了。”
“嗯。”九年前的旧事此刻重提,季夏没心思听。
陈其睿说:“当时得知你生病住院,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还好你没有告诉我,我不必选择是留在欧洲继续工作,还是买张机票回国照顾你。”
季夏转过头,盯住他。
以前没离婚时,陈其睿没提过此事,后来离了婚,季夏没计较过此事,现在复了婚,陈其睿倒讲出真心话了。
季夏说:“你自私冷血透顶。”
黑暗里,季夏皮肤上肿胀狰狞的毛孔被陈其睿的自私冷血强制性收缩。季夏心底的自私冷血则让她产生了久违的欲望。
二十分钟后,季夏自痛快之中回神,拧亮主卧床头的灯。这是陈其睿生病手术、住院、出院、康复以来两人第一次做爱。陈其睿捏了捏季夏的手指,“你对我的不满,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种话他现在尚有能力问得出口,季夏翻了个身,“再过十年,你还问得出这种话吗?”到时候她满不满意,他能给出什么解决方案?
季夏重新把头发拨开,露出耳后以及脖子上的皮肤。
陈其睿下床冲澡。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捏着那管被季夏扔进垃圾桶里的药膏。
季夏闻着药膏的气味,没有阻止他帮忙涂抹的动作,“我下周不陪你去复诊了。”
陈其睿说:“好。”
只涂了两天药,季夏的神经性皮炎就好得差不多了。司小敏说Y公司的那位王总监的秘书发来邮件,表达歉意,说有空的话请季夏再去一趟宁波面谈。
季夏说不必了。
司小敏问:“这个客户我还要继续跟进吗?”
季夏说:“需要的时候我告诉你。”
季夏没再找王总监,也没向上去找王总监的丈夫、该集团时尚女装事业部的总经理。季夏找刘峥冉,让刘峥冉安排人介绍当地政府关系,再找到当地的商会会长。
这一届会长姓彭名韬,接到季夏电话后的第一句话是:“季总——Alicia Ji对吧?”
季夏微顿,“我们以前见过吗?”
彭韬笑道:“你没见过我,但你应该和我儿子很熟。”
第98章 . 镜子
早知世界这么小,季夏何必费劲找刘峥冉帮忙。有彭甬聪这层关系在,季夏和彭韬讲话不兜圈子,直接说想请他帮忙引荐Y集团的老总。
Y集团的“老总”不少,彭韬问季夏想要认识哪位。
季夏说:“集团董事长。方便吗?”
彭韬不讲方便,也不讲不方便,“你找我是托了政府关系,怎么不请他们的人直接帮你介绍Y集团的老总?”
季夏说:“政对商和商对商,给对方的感受不同。”
彭韬问:“你以前在浙江做过生意吗?”
季夏此前没和浙商打过交道,彭韬这句话听着也不像疑问句。季夏说:“彭总什么时候来上海,我请你吃顿饭。”
彭韬笑道:“上海太远了。季总,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和小聪一起来宁波,到我家里面坐一坐。”
一个电话打了和没打一样。彭韬不看政府关系,也不看父子关系,没有表露出任何愿意帮季夏的态度。
浙江民营经济实力领先全国,浙商不论是群体数量还是单体规模皆位列首位。季夏考虑到浙商普遍注重实干、追逐实利的在外名声,给彭韬包了一份不小的礼物,寄了过去。
彭韬收下礼物,没给季夏回礼,还是那句话:“季总什么时候有空,和小聪一起来宁波,到我家里面坐一坐。”
同样的话讲了两遍,季夏听懂了。
除非彭甬聪和彭韬开口,不然彭韬不会帮季夏。
彭甬聪收到季夏的微信,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庞箐按照约定的日期和时间和施谨视频见面。通话之前,彭甬聪说用腾讯会议,庞箐说用Zoom,彭甬聪说我没Zoom,庞箐说你现在做北美市场的客户,你没Zooms?施谨说要么用Teams好了——好吗?庞箐同意了,彭甬聪也同意了。
施谨没问彭甬聪,明明一个微信视频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搞这么麻烦。施谨也没问彭甬聪,既然庞箐在加拿大,他之前做出海北美的业务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庞箐帮忙。
施谨和庞箐聊了一刻钟,庞箐不问她个人事业和家庭情况,只问施谨全球最喜欢的建筑物是哪一栋?施谨说天一阁。庞箐笑了笑,说小聪的事情我不大管,你和我以后的沟通频率尽量低一点好吗?施谨说好,如果不是因为我要履行和彭甬聪的合同约定,今天这个视频会议也没必要的。庞箐说我蛮喜欢你的。施谨说谢谢你,你不喜欢也不要紧。
和施谨聊完,庞箐又单独和彭甬聪聊了几句。她问:“你和施谨签了恋爱关系的合同?有必要吗?”
彭甬聪反问:“你觉得我是和谁学的?”
庞箐和彭韬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子到离婚,彭韬一路被庞箐逼着签了一堆合同和协议,彭韬不止一次地和彭甬聪讲,你妈让你跟我多学着点是反话,你倒是应该跟你妈多学着点。
认识完庞箐,施谨和彭甬聪顺便一起晚餐。彭甬聪打开手机,重新看季夏的微信,迟迟不回。施谨问有什么事,老板找你的话就回公司好了。彭甬聪说Alicia找我,我回个电话。
给季夏打电话,彭甬聪没避施谨。自两人合同签署以来,彭甬聪就没有不透明的事情。
电话那头,季夏说:“你爸爸觉得从宁波到上海‘太远了’,想请我和你一起去你家里面坐一坐。”
彭甬聪说:“Alicia,真的不好意思,这忙我帮不了你。”要他在非过年的时间点回去看彭韬,要他开口求彭韬帮忙,绝不可能。就算能让季夏欠他一个大人情,彭甬聪也给不了季夏这个面子。
等彭甬聪挂了电话,施谨说:“我需要Alicia欠这份人情。”
彭甬聪不讲话。
施谨在职业的现阶段除了要继续做出实绩,也要继续积累已经没有像以前那么容易积累的公司内部政治资本,老板的太太欠她一份大人情,将来总会在该还的时候还上。
施谨说:“我可以陪Alicia去你家里面坐一坐。”
彭甬聪原本并没打算让彭韬见施谨,“你自己去?”
施谨说:“嗯。”
彭甬聪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连口热饭都没在施谨家里吃上的遭遇,觉得也不必多操心施谨会不会在彭韬那里受委屈,“我让Alicia欠你这份人情,我能得到什么?”
施谨说:“月底我要去北京出差。刘总办家宴,她邀请了我,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彭甬聪能想象得出刘峥冉在北京办“家宴”都会邀请些什么人物,他并不惊讶施谨会被刘峥冉邀请去家里——在高层路线上,施谨总有一种能被人信任和青睐的能力。
他同意了这个资源置换:“好。”
施谨有段时间没见季夏了。季夏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压力痕迹。在经历了爱人患癌、BCI危机、心腹叛变等等挑战之后,季夏竟然还能致力于开拓新的客户版块,相比之下,施谨感到自己面对的压力不值一提。
在高铁上,两人聊BCI,聊Web3,聊眼下大热的姐姐综艺,聊宋零诺的小红书。施谨没提陈其睿的病,也没问Xvent的人事大变动。季夏则从头到尾都没问施谨什么时候变成了能代表彭甬聪回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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