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彭韬派司机到高铁站接两人。
施谨谢过司机,先问对方怎么称呼,再递上一只小小的礼物袋。
司机说:“施小姐,您太客气了呀。”
上了车,司机主动加施谨的微信,又和施谨说,彭总在家里面等着两位,还让阿姨烧了一桌家常菜。
施谨第一次见彭韬,空着手没带礼物。季夏倒是又给彭韬送上第二包礼物,这次则得到了彭韬的回礼——除了季夏,施谨也得到了一份。
三个人很日常地吃了一顿家常饭。
席间,季夏问彭韬在疫情后是怎么继续维持生意稳步增长的,彭韬说底子不薄,就能经得起风浪。季夏略微一笑。
或许是当着季夏的面,彭韬和庞箐一样,没问施谨的个人事业和家庭情况;也或许是彭韬早已从别的渠道事先得知了这些信息。吃着饭,彭韬问施谨平常工作忙不忙,加班多不多。施谨说忙。彭韬又问和小聪的工作比起来呢?施谨说都忙,但是忙的方向不一样。彭韬略微一笑。
一顿饭吃下来,季夏只字未提Y集团的事。饭后,彭韬请两人喝茶,喝完茶,他额外给施谨递上一件礼物,说:“下次和小聪一起回来吃饭。”
施谨毫不推让地接过礼物,笑说:“这我不能保证,彭叔叔。”
彭韬摆摆手:“没让你保证。”他拍了拍施谨手里的礼盒边缘,“平常想给他点东西,他什么都不要。”
施谨说:“那正好。他不要的,您可以都给我。”
彭甬聪不要的多了,绝不止一顿饭、一件礼物那么简单。施谨这话说得貌似随意,彭韬却从这语气中判断得出她对自家儿子的拿捏程度。彭韬想到彭甬聪他妈,再看一眼施谨,“我和商会里的老朋友们每两周都聚一次,你想来认识认识人吗?你们年轻人做事业不容易,多点人帮忙总是好的。”
“好。”施谨大方点头,没问“老朋友们”里是否包括Y集团的老总,“那我还是和季总一起来。”
回到上海,临下高铁前,季夏说:“Vivian,辛苦你了。”
施谨抿唇,“小事一桩,夏夏姐你不要和我客气,千万不要挂在心上。”
季夏揽住她的肩膀,“你最近过得开心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事情?你也不要和我客气。”
施谨说:“我一切都好。没有需要麻烦你的。你这么忙,要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施谨从去年转岗以来一直没休个人年假。十八天的假放在系统里,从去年十二月申请延期作废到今年三月,又从三月申请延期作废到六月。HR发邮件提醒她,因疫情原因最多延期两次,离最终作废还有六周,希望施谨合理规划休假。
姜阑问施谨休假的事情怎么说,施谨说作废就作废好了,不要紧。姜阑不会要求下属必须休假,也不会因为某个下属不休假就认为她比别人更敬业,姜阑只说你自己想好。
这个对话结束第二天,姜阑就开始了她的个人长假。之前陈其睿生病,所有部门副总裁一律被迫取消了一到四月的休假计划,现在陈其睿复工,每个部门副总裁都排着队清个人年假。
姜阑休假,施谨手上的工作不能停,需要上级决策的事情姜阑授权她直接向陈其睿汇报请示。
施谨于是和李欣约了老板时间,带着韦霖和沸玛的方案去向陈其睿汇报。
陈其睿对年轻人才的偏爱,从不遮掩。一切跳出寻常框架的创新想法,由年轻人去pitch陈其睿,效果往往超乎寻常。这是施谨从前用宋零诺成功验证过的可行性策略。
韦霖第一次到陈其睿的办公室。施谨叫“老板”,韦霖也跟着叫“老板”。
陈其睿说:“坐。”
施谨坐下,韦霖也跟着坐下。
在陈述沸玛为零诺时尚做的方案之前,韦霖额外准备了几页演示文稿,说:“我先和您介绍一下Web3、元宇宙、NFT这几个概念,以及品牌零售行业在Web3的可能性应用场景。”
陈其睿听韦霖讲完,颔首道:“你继续。”
韦霖于是继续打开沸玛的方案,将零诺时尚旗下品牌的数字藏品上链和发售,品牌虚拟代言人的推出和AI电商直播运营向陈其睿一一道来。讲述过程中,陈其睿没有打断她。讲完后,韦霖问:“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陈其睿问:“这是一个崭新的、毫不成熟的领域,我们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进入?”
韦霖说:“时尚行业是品牌营销的先锋,我们如果能成为首批用Web3技术和社群成功营销的品牌,会给年轻一代消费者们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陈其睿没有对方案做具体反馈,“你在承担CMI的本职工作之外,还有余力和想象力做数字化创新的项目,很了不起。”
陈其睿对韦霖能力和潜力的认可,在施谨的预料之中。方案汇报完,陈其睿请韦霖先行离开,把施谨单独留下来。
施谨已经很久没有和老板一对一地沟通过。
陈其睿问:“这是一个崭新的、毫不成熟的领域,我们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进入?”
一模一样的问题,老板要听施谨的回答。
施谨说:“就像韦霖说的,我们应该走在最前面。'Good to Great‘,应该体现在各方面。”
陈其睿说:“还有别的原因吗。”
施谨的目光重新落到显示屏的方案上。
——“这个方案不是用来让你确认的,也不能直接拿去实施,它只是为了让你对内向老板们汇报用的,让你在peers面前闪闪发光。你现在最急需的就是这样一份东西,我理解得对吗?”
短暂沉默后,施谨回答老板:“没有别的原因。”
陈其睿说:“那么我讲一讲我的看法。”
施谨说:“好。”
陈其睿说:“这是一个崭新的、毫不成熟的领域,我们的挑战在于如何从战略和人才的双重维度去考虑怎么布局公司在Web3的长远发展。Web3是技术手段,不是商业目的,品牌需要从自身入手去想解决方案,而不是人做、我亦做,更不是利用品牌和产品站在风口上收割年轻消费者的韭菜。公司的每一个管理中层,在做每一个新业务构想之前,都必须要搞清楚什么商业行为是做大了之后更加增值的、利他的、足够真诚的,而非短视的、噱头的、流量化的。”
施谨不讲话。
陈其睿继续说:“作为领导者,我们更应该清楚,我们的思维方式、决策模式和日常行为都会对下属产生大小不等的影响力。一个领导者如果急功近利,她的下属绝不可能放眼长期;一个领导者如果把快速积累各种credits作为升职加薪的资本和首要目标,她的下属只会投其所好。”
施谨不讲话。
陈其睿继续说:“我们公司里的优秀年轻人才很多,要为这些年轻人做一个什么样的职业示范才算成功,是每一位领导者都要深度思考、日常实践、不断修正的课题。这不是一个容易的课题,但正因为不容易,我们才要时时照一照镜子。”
施谨终于开口:“我清楚了。”
在她离开前,陈其睿最后说:“还有些话,我之前在休病假,没有第一时间和你讲:Vivian,祝贺你升职,这是你应得的。”
虽然姜阑在休假,施谨还是写邮件把陈其睿对方案的反馈同步给上级。韦霖见她回来,立刻来问她大老板最后给绿灯了吗?
施谨笑不由心,“我需要重新梳理一下有关Web3的长期策略。下周我再约你时间沟通,好吗?”
韦霖点头,“没问题。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你告诉我。”
施谨走去公司洗手间。
她对着镜子照自己,却只能看见赵莹曾经质问她的四个字,如水雾状歪七扭八地挂在镜面上:
“还不够吗?”
宋零诺看着施谨带韦霖去找大老板,更加肯定了今年秋天能和施谨一起回昆山吃大闸蟹的人一定是韦霖。
前几天宋零诺去找梁梁对“适应性时尚”一期产品的打样进度,正巧碰到韦霖带CMI agency的人来看样。韦霖快速高效地结束工作,然后留下来旁观宋零诺的工作。宋零诺不得不把韦霖介绍给梁梁认识,韦霖则很快博得了梁梁的好感。
到最后,变成了宋零诺在一旁听着韦霖和梁梁聊天。
两人从设计聊到绘画,聊到美术馆和博物馆,聊到时尚和阶层,聊到各自的经历。
梁梁听到韦霖是学化学的,“学化学的人通常喜欢做什么呢?”
韦霖说:“我喜欢做炸弹。”
“哇!”梁梁笑得超开心,“那你改天要给我做一个喔!”
宋零诺在一旁听着,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像韦霖一样把天聊得这么有趣。换做宋零诺,借她十个脑子她都编不出做炸弹这个爱好。
两人接着聊到性取向。梁梁在这方面一向开放得什么都能讲,韦霖直言不讳:“你既然喜欢女人,为什么还会同时喜欢男人呢?我不能理解体验过女性之间的感情还能对男人产生感情的人生。”
韦霖居然能将这种话讲得干脆直白。梁梁有可能会觉得被冒犯,而宋零诺则连被冒犯的资格都没有。
梁梁说:“那这个世界上你不能理解的事情会有很多很多喔。”
韦霖笑了,“当然。这个世界不是等着被我理解的,这个世界是等着被我挑战的。”
宋零诺在一旁听着,韦霖真的比她酷多了,相比之下,韦霖才是更加“无畏WUWEI”的那个人。
韦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宋零诺,问梁梁:“梁梁,你有没有考虑过用双模特拍摄‘无畏’的季度大片呢?”
梁梁说:“没有喔。但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韦霖除了为人有趣、性格酷、智商高、见识广、精力充沛、能够零差错地完成双线工作任务之外,还能确保自己每天六点半准时下班。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宋零诺每天都活在深度焦虑之中。
之前刘辛辰找她聊过一次,说韦霖是个神经病,韦霖想要取代宋零诺。
宋零诺觉得刘辛辰才是神经病。但凡刘辛辰和韦霖共事过一天,刘辛辰就会知道,韦霖根本不需要取代宋零诺,因为只要有韦霖在的场合里,宋零诺的存在感稀薄得近乎透明。
与此同时,7az纪录片的进展非常糟糕。
周五结束工作,宋零诺掐着点下班,按照和叶叶的约定去坐地铁前往Union俱乐部。公司电梯快合上的那一刻,韦霖伸手挡住门。
宋零诺看着韦霖走进来,不由自主地向右边挪了半步。
韦霖则也跟着她挪了半步,温柔地笑道:“你最近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宋零诺不说话。
韦霖说:“如果你不喜欢我碰你或者亲你,你告诉我就好。我只是喜欢你,并不是想要性骚扰你。你是分得清这两者的区别的,对吗?”
只要一方当事人足够坦荡,任何敏感的话题都会被迅速脱敏。宋零诺说:“我不喜欢女人。”
韦霖笑容没变,“是吗?”
宋零诺点点头。
电梯即将抵达一楼,韦霖看一眼电梯轿厢内的摄像头,转过身对宋零诺说:“你不试一试,又怎么能那么确定呢?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流动的,诺诺。”
第99章 . 备选
走去地铁站的路上,宋零诺反复回想韦霖在电梯里说的话——
“女同性恋是一种生活方式,性取向只是它的充分而不必要的条件,它取决于你对生活的选择。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将情绪、时间、精力、陪伴与生命交给另一个女人、而非男人,这种生活方式至少值得你尝试和体验——你不想做一个世界的挑战者和颠覆者吗?”
宋零诺只想正常工作和生活,靠自己的能力把想做的事情用正确的方式做成,该当工具人的时候当好工具人,赚钱存钱,让奶奶的老年生活过得更舒适一些。宋零诺没有成为“挑战者”和“颠覆者”的野心。
刘辛辰说得没错,韦霖可能真的是个神经病。
如果公司电梯轿厢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宋零诺不知道韦霖这次又会对她做出什么“喜欢”的行为。
到Union基地门外,宋零诺一眼就看到立在墙根处抽烟的白川。叶叶第一次来,宋零诺介绍她给白川:“白导您好,这是我朋友叶叶。”
白川回了一句“你们好”,继续安静地抽烟,情绪一如既往地不高。
7az纪录片的预采访质量完成得很差,白川始终得不到她最需要的东西:纪录片中心人物做一件事的关键驱动力。
7az作为一个残障女孩,是什么驱使她克服重重困难、走上职业电竞这条路,7az给出的回答是标准的“热爱”。市面上十条片子里有九个主人公都是因为“热爱”而做一件事,这个回答既薄又弱,浮如飘絮,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白川问Ken,你们和品牌方能接受“行活”吗?能接受的话我就这么拍了。Ken说那必须不能啊。白川说人是你们定的,你们要解决解决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信任。在整个纪录片项目中,7az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她的教练。而她的教练比她本人更难沟通,7az不肯主动打开的心门,她的教练更不会替她交出钥匙。
叶叶是被宋零诺请来帮忙“解决问题”的。叶叶或许成为不了那把钥匙,但至少可以当一个可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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