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75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祁令瞻低眉向她抱怨道:“杜思逐被你纵容得太过分了,外人面前,我好歹还是你兄长,他竟连一点面子也不给。今日幸好有你在这儿。”

  照微点点他的肩膀,“你的本事都去哪里了?只会?跟我横。”

  “我与他为难,你不心疼吗?”

  照微轻哼,“心疼啊,心疼死了。”

  祁令瞻抬手捏她的脸,似笑?非笑?道:“真没白疼你啊,知道心疼我了。”

  “谁说心疼你——唔——”

  余下的话消失在亲吻中。

  他醋起来?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又东拉西扯、假公济私地占她便?宜。八仙桌被她碰歪,茶水晃出茶盏,洇湿了朱红袖口?,祁令瞻拾起帕子给她擦掉水渍,又将她鬓间?倾斜的发?钗扶正。

  他温声?解释道:“今日我不知姚二?娘子会?来?,所作所为与她无关,我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心思,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正正盯着她。

  他有一双形状极美的凤目,因寻常总是神情?谨肃,便?也显得冷漠清寂,而今这般含了三分柔情?地瞧她,轻红的眼?尾扬起浅浅的弧度,像是经精怪点化、使画中人活色生香的一笔,幽昧而惑人。

  随着他眨眼?的弧度,照微只觉心跳声?也缓缓加快。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是愈知危险愈要贴近的心动。

  她默默攥紧半湿的袖口?,问他:“那你站在窗口?,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祁令瞻笑?道:“我那是羡慕。”

  “嗯?”

  “羡慕他能与心上人逃离永京,去无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快活的野鸳鸯。”

  照微问他:“你也想退隐了?”

  祁令瞻摇头道:“你我与他们不一样,没有退隐的福气,注定要一辈子待在永京搅弄风云。”

  “这也很好,”照微说,“起码一辈子不必穷困,不受人欺凌。”

  祁令瞻垂目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姚鹤守定在秋后问斩,诏旨颁下后,祁令瞻独自?去见了他一面,两人隔着地牢的栅栏,一内一外、一坐一站,聊了许久。

  狱卒远远守在门外,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嘶吼,那声?音悲戚得令人心惊,几个狱卒正要跑进去查看,迎面碰上祁令瞻缓步从过道里走出来?。

  过道幽狭,隔数步点着一盏油灯。祁令瞻掸了掸衣上的灰尘,轻描淡写?道:“他无事。”

  狱卒忙退后,为他让出一条路来?,直到他离开刑部?大牢,才派人去查探姚鹤守的情?形。

  昔日高?高?在上的权相委顿在地,在幽暗的角落里,与一堆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干草混作一团。他自?入狱以来?一直不声?不响,维持着文?人最后的体面,如今不知祁参知与他说了什么,他竟像一个走到穷途末路的寻常老人,揪着自?己的头发?、捂着脸,发?出不辩是痛哭还是狂笑?的呜咽声?。

  并低声?喃喃着:“前车之鉴!你逃不过我的下场……你也逃不过!”

  狱卒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三月二?十日,姚鹤守自?尽于刑部?地牢中,未能等到秋后问斩。姚清意与丈夫为他收了尸骨,扶棺南下,葬在江南不知名的山中。

  四月初,经武炎帝与明?熹太后两宫旨意、三公议定、中书门下审议,拔擢参知政事祁令瞻为大周丞相,加封天子太师。

  丞相的印玺是照微从武炎帝手中接过,亲自?颁与祁令瞻的。

  这并不合礼部?的规矩,然而姚氏既倒,满堂能与新?相争锋的只有杜家父子,这些武将并不喜欢在这些繁文?缛节上纠缠,更不会?出面给明?熹太后难堪。

  照微将相印颁给他后,又亲手将金鱼袋挂在他身前。

  上有武炎帝端坐于龙椅间?,下有文?武百官赫赫,他们距离极近,祁令瞻腰间?的禁步流苏无意间?与她衣上的流苏相碰,青苏红缨缠在一起。

  “真好看。”照微含笑?低语了一句。

  她声?音很低,除祁令瞻外并无人听见,然而杜思逐站得并不远,始终紧紧盯着他们两人,这亲密的场景落在他眼?中,犹如扎进了一根刺,何况他心里清楚,祁令瞻对明?熹太后抱有怎样不臣不伦的绮念。

  他看见祁令瞻嘴角勾了勾,露出少见的温柔和煦之态。

  照微后退一步,当众扬声?道:“愿卿为臣为师皆恪守职责,绍道明?德,终成周公、伊尹之业。”

  祁令瞻手捧相印,向武炎帝与明?熹太后叩首行礼,“臣必不负皇上与太后之爱。”

  满殿文?武百官齐叩首,齐赞皇上与太后贤明?,恭贺新?相继任。他们的声?音如浪潮般涌向殿外,惊起檐角上停栖的鸟雀,绕着残红褪尽、新?绿浓密的桃树与杏树,久久不息。

  武炎二?年春夏之交,似乎昭示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祁令瞻没有搬进姚鹤守的府邸,而是在永平侯府的牌匾之上挂置了丞相府的匾额,并将最外一进院落改成书房与接待臣僚的敞厅。

  挂置匾额那日,杜思逐恰好去拜访容汀兰。

  容家在永京置办的宅子正在永平侯府对面,杜思逐站在容宅门口?,眯着眼?往永平侯府的方向看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冷嗤。

  这一幕落在恰好经过的王化吉眼?里,他手里盘着两枚山核桃,许久后才放下轿帘,慢悠悠吩咐了一句:“回宫吧,别让万岁爷等久了。”

  抬轿的小太监们弱弱应了声?“是”,小心地抬起轿子,不紧不慢地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王化吉此番出宫,是偷偷来?给武炎帝李遂寻可供玩乐之物的。

  前番他送了几本怪谈诡异的书给武炎帝,武炎帝很喜欢,不仅赏了他很多私物,且待他愈发?亲近,无人时?会?拉着他的手,亲昵地称他为“翁翁”。

  可惜那几本书被皇太后给翻了出来?,然而令他欣慰的是,一向在太后面前乖巧近乎软弱的武炎帝不仅没供出他,反而推了几个小太监为他抵罪,又在太后娘娘面前为他求情?。

  明?熹太后与当年的襄仪皇后不同,她是个果决狠辣的人,并未理会?皇上的哀求,要将他发?落到冷宫去做洒扫太监。武炎帝私自?留下了他,他的身份和难得展露的固执终于令明?熹太后有所忌惮,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他这一回。

  这一回的事,并未叫王化吉长记性,他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要将讨武炎帝的欢心,放在比遵皇太后懿旨更重要的地位上。

  太后跟前已经有了江逾白和张知,是个挤不进去的热灶,而武炎帝这个冷灶跟前如今只有他。

  热灶冷灶,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武炎帝一天天长大,最多再有十年,就能亲政夺权,到那时?,谁的风头能越过他去?

  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只有两件事,那就是讨武炎帝的欢心,同时?保住自?己的地位。

  巍峨宫城就在眼?前,朱墙碧瓦,森严屹立,连春光也要敛起欢容,以中正朗照之态,洒落在这座宫城里。

  王化吉是没有资格乘轿舆入宫的,他在东华门前下轿,将跟轿的心腹喊过来?。

  悄悄叮嘱道:“你以我的名义,去杜将军府上拜访一趟,见了小杜将军,就说我想请他吃顿饭,时?间?地点由他决定。”

  心腹小太监领命即去,王化吉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将身体躬成谦卑的姿态,捧着他要呈现给武炎帝的木匣子,抬脚走进了东华门。

  杜挥塵,杜思逐……

  将相不能都捏在明?熹太后手里,既然早晚要为武炎帝所用,那他现在替陛下争取过来?,也能叫杜家父子少走一些弯路。

  可惜那位新?相,是至死不渝的太后党羽,在亲外甥与继妹之间?,他必然会?选择后者。

  这一点,从他当年往永平侯府宣读立后圣旨时?便?已窥清了。

  “风猷昭貌,照临四方,道法乾坤,德佑王化……”王化吉喃喃念起当年祁令瞻为她亲拟的封后诏旨,摇头叹息道:“这是大奸若忠,是要谋大逆啊……”

第82章

  杜思逐是天子的武学师傅, 王化吉是天子?跟前第一太监,两人平时常打照面,所以王化吉的私邀, 杜思逐没有拒绝。

  王化吉的私宅中铺排了一桌的美?酒好菜,更有笙歌曼舞、淑女如云。

  杜思逐是在军中过惯苦日子的人,很看不上王化吉这副做派, 望着眼前这一幕骄奢淫逸的排场,他?心里后悔来这一趟,推脱说要归值不便饮酒, 菜也只拣了几颗花生米吃。

  他?对王化吉说:“我与王公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有什么话就直言吧,行不行的, 也不差这一顿饭。”

  王化吉笑眯眯说道:“咱家不是为了?自己来劳烦指挥使的, 咱家是为了?皇上。”

  “为了?皇上?”

  王化吉说:“皇上今年六岁了?, 照规矩,天子?九岁成人、十二岁理政,最晚再有六年,皇太后就要还政, 而指挥使正当壮年, 想来也不甘心仕途只剩六年吧?”

  杜思逐眯了?眯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家是想劝指挥使谨慎择主。皇太后虽看重你,但你始终越不过祁丞相?去,那二位相?互扶持……”

  王化吉朝永平侯府的方向一指,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丞相?待陛下严苛, 咱们陛下心里,待这位舅舅也未见得多么亲厚。天家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来年等皇上亲政时,丞相?手里的权力?就得交出来,可是交给谁,眼下尚无定论,端看指挥使想不想做本朝出将入相?的第一人了?。”

  杜思逐闻言冷笑了?一声?,“有北金人罩着,丞相?可不是根谁都能?啃的萝卜。”

  王化吉说:“咱家不信指挥使看不清楚,大周与北金早晚有一战,待平康盟约被毁弃,丞相?的位子?也该松一松了?,届时只看谁有本事接过手来。”

  他?的话将杜思逐心中的顾虑尽数圆解,几乎容不得他?不答应。

  杜思逐虽看不惯祁令瞻,但叫他?与太监合谋、学他?最看不上的文官做派在朝中搅风弄云,他?更不乐意干。

  他?没有接王化吉敬到眼前的酒,反将酒杯扣在桌上,说:“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你今日所言,我全当没听见。什么丞相?不丞相?的,本指挥使还瞧不上,但劝你也把心收一收,太后与皇上母子?恩深,容不得你在其中挑拨。”

  王化吉脸上的笑渐渐僵住,手中端的酒杯也气得发?抖。

  杜思逐向他?道了?声?“告辞”,起身甩袖而去,留王化吉与一众舞乐歌姬在身后静默相?觑。许久后,他?突然抓起手边的酒壶摔在地上,狠狠骂了?一句“蠢货”。

  杜思逐本想将此事告诉照微,却被他?爹杜挥塵拦了?下来。

  杜挥塵说他?不懂事:“武将不掺和朝政,这是对的,但你不该同?那王化吉撕破脸。那厮原是先帝身边的人,混到现?在,已经活成了?人精,你平白得罪他?做什么?”

  杜思逐说:“此人已生贰心,待在皇上身边只会?误君误国。”

  “他?既没有挑拨陛下崇文抑武、向北金低头,也没有唆使陛下亲佞远贤,尚算不得误君误国。如今陛下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你把他?举发?了?,最后是谁得利,你好好想想。”

  杜思逐微怔,“祁令瞻。”

  杜挥塵先点头,又叹气,说:“这位新相?曾是姚鹤守的学生,手段也与他?如出一辙。有北金人的支持,他?才能?稳坐相?位,比起王化吉,他?才是那个不愿与北金撕破脸、在朝中不断打压武将的人。”

  杜思逐细细琢磨这话,“父亲的意思是,叫他?们宫里的人自己去闹,咱们只干看着?可是太后娘娘也牵涉其中,她——”

  “她一边提拔武将,一边又与那断了?亲的继兄交好,她两边都不想得罪,她的心机之深,暂用不着你替她考量。”

  “她不是那样的人。”杜思逐起身为她辩白,“她毕竟是徐叔的女儿,她不会?忘记徐叔的仇恨。”

  “为父也没有说她忘本,你激动什么?坐下!”

  杜挥塵斥了?他?一句,想起夫人同?他?隐晦提过的某种流言,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拿手点着他?说道:“顾好你自己的身份,有些事就不该你置喙,倘闹出什么丑闻来,叫人说我杜家的功名得之不正,你爹和你列祖列宗都丢不起这个人!”

  杜思逐不解道:“我又怎么了??”

  “你……”杜挥塵也不好意思明说,憋了?半天,道:“你娘给你相?看了?几家姑娘,过两天你也去见一见,老大不小的人了?,该成家了?。”

  杜思逐脑海中轰然一声?,又站起身来,比方才更大声?地反对,气得杜挥塵脱下鞋底子?抽他?。杜思逐被抽了?一身鞋印子?,仍是不躲也不认,杜挥塵叫长随去取鞭子?,长随忙将夫人和老夫人请来,好说歹说,才算按下了?杜思逐这一身牛脾气。

  只是在母亲和祖母的怀柔劝说下,杜思逐也不得不应下相?看姑娘一事。

  他?心里堵得发?慌,第二日撞见照微与祁令瞻在后苑中言笑晏晏,照微将咬了?一口的杏仁酥喂给祁令瞻,又将掌中的碎屑抛进湖里喂鱼。

  鱼群争先涌向她,团簇着她,推开?层层水浪要游到她身边,但她只与祁令瞻并?肩而立。在僻静的亭中,祁令瞻虚虚揽着她的腰,冷眼端量着湖里的鱼群,提醒她小心不要溅湿了?裙角。

  杜思逐看他?们像一对登对的璧人,而他?则是鱼塘中一条可笑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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