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清欢
钟宥齐就站在他身?后,看见他这般表现,露出一抹不忍的神采。
虽然因为规定,参加会试的举子们都不允许穿夹层的袄子,但钟宥齐有?柳滇这么一个父亲,身?上衣裳的料子十分的厚实?,看起来简单,可实?际上比那些脖子上加了一圈毛领的还要暖和的多。
“我就说你不要逞强嘛,今儿个这么冷,你万一要是?病倒了,卷子都答不出来,那岂不是?此前十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钟宥齐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一副为宋昀考虑的样子,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一件,不顾宋昀的阻拦强硬的劈在了他的肩上。
宋昀未曾发现,就在钟宥齐给?他披衣服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抹讥俏的笑意。
厚实?的外衣终究是?挡住了料峭的春寒,宋昀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多谢钟兄,若不是?你,恐怕我真的得病倒在考场了。”
面对宋昀真心实?意的感?谢,钟宥齐讪讪的笑了笑,“你是?我的好友,帮助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不必如此,马上就到我们了,还是?不要东张西望的好。”
宋昀只觉得钟宥齐是?真心实?意的为他好,很听话的点头转过了身?去,静静的站在队伍当中,等待着官兵的检查。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很快就到了宋昀。
似乎是?因为检查了太多的人?,那些官兵的动作极其粗暴,宋昀考篮装着的馒头被大力捏碎,就连搜身?的动作也是?极其用力。
自己的学问如何,宋昀心里?一清二楚,因此他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因为搜查官兵动作的粗鲁而有?不悦。
可就在对方?检查他的外衣的时候,一名官兵的动作顿了顿,陡然间?一把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反剪到背后,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当场就压着他跪了下去。
宋昀脸茫然无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名官兵已然高喊起来,“举子宋昀,夹带舞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宋昀震惊不已,奋力的挣扎着,从喉咙中发出一连串类似于野兽般的嘶吼,“你们快放开?我,我没有?舞弊,我没有?!”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终于可以让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亲自毁了这一切?!
可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宋昀狡辩。
那名官兵用小?刀割开?宋昀的外套,亲手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小?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宋昀扭过头来,眼底尽显苍凉和愤怒,“是?你害我?!!”
他完全?不明白,前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大多数都家境殷实?,只有?他们两个互相抱团取暖,他也是?真心实?意的把钟宥齐当做朋友。
可到头来却是?钟宥齐害他!
宋昀惊骇到几乎不能呼吸,拼尽全?力的想要挣脱开?官兵的控制去够钟宥齐,“外套是?他给?我的!是?他要害我!我没有?夹带!!!”
他不断的咆哮着,额角青筋毕露,凶狠的眼神宛如饿狼一般,充斥着滔天的怨念。
指节用力地握着手中的考篮,钟宥齐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后退了两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宋兄,就算你再想要考取会元,也要走正途啊,怎能做这种事情?”
宋昀悲声,苦苦哀求压着他的官兵,“真的不是?我,你查清楚好不好?”
然而,官兵只负责搜查,并不负责断案,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他的衣服里?面搜查出来了夹带,自然是?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
宋昀很快就被带上了枷锁,又被拖到了贡院的正中央,紧接着又有?两名官兵手里?举着长长的木板走了过来。
竟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宋昀实?行杖刑!
钟宥齐不动声色的绷着脸,面上虽然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可他的后背的衣衫却早已经湿透了,在这寒冷的春日里?,因为太过于紧张,他竟是?硬生生憋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今尘埃落定,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柳滇作为此次科举的监考官之一,自然是?早早地将题目透露给?了他,可钟宥齐水平终究有?限,而柳滇本?人?沉吟官场几十载,早已经将过去学过的四书五经忘了个七七八八。
因此,即便柳滇找了好些个人?写了一篇文章出来,提前让钟宥齐一字不落的背诵了下来,可却依旧担心宋昀写的文章会比钟宥齐的更好。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污蔑钟宥齐科举舞弊,彻底将他斩杀在萌芽里?。
这些官兵们都是?老手,深谙杖刑的手法。
有?的时候,几十板子打下去,表面上看起来也不过是?受了轻伤,甚至连皮都破不了多少,可行刑完用不了多久,这人?便会因为伤口溃烂而亡。
而有?的时候板子落下去,整个大腿连带着臀部全?部都是?鲜血淋漓,看得人?头皮发麻,但实?际上受伤并不严重,只需要短短休养几日便好。
于是?,行刑的人?才刚刚一板子落下去,沈听肆就派了一人?从贡院内部走了出来,在那人?身?边耳语一番后,落在宋昀身?上的板子力道立马就变了。
在原本?的剧情里?,宋昀因着这顿板子,下半身?彻底瘫痪,就连如厕都需要人?帮忙。
这一次,再也不必过的那般屈辱。
——
果?不其然,没有?了宋昀,钟宥齐的文章备受夸赞,毫无意外的成为了会元。
只要他在殿试过程中表现良好,没有?太大的差错,这一甲的三个名额当中,定有?一个会属于他。
但钟宥齐不知道的事,他既然能够陷害宋昀科举舞弊,沈听肆自然也是?能够将这个法子用到他的身?上。
昌平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七。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
众多身?着长衫头戴纶巾的书生们,排着队静静的侯在午门外。
直到空中三声鞭响,一道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
“众学子,进——”
书生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踏进了大殿里?。
随后在内侍的安排下,各自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兴致缺缺的看着这一幕,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要睡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殿试的时候,皇帝必须要出现,他现在真的很想立刻就走人?。
沈听肆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出大戏,身?为主角的皇帝,又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的罢演?
于是?,沈听肆起身?走到皇帝身?边,“陛下若是?觉得无趣,不妨下去走动走动,想必在您的龙威之下,这些学子们定会紧张的不得了。”
有?乐子可看,皇帝瞬间?就不困了,兴致勃勃地起身?走了下去。
果?然像沈听肆说的那般,每当他停在某一个学子身?边的时候,那个学子就会紧张万分,不仅身?体忍不住的发抖,就连写出来的字迹都变得凌乱了。
皇帝越玩越觉得有?意思,更加专注的去逗弄那些学子。
可忽然,皇帝顿住了脚步,脸色猛地一变。
他径直伸手抓起钟宥齐的卷子,就猛猛一脚踹了过去,“混账!当着朕的面儿竟然还敢舞弊,谁给?你的胆子?!”
皇帝最痛恨被人?欺骗,如今钟宥齐被抓了个现行,他直接气的气喘吁吁,“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凌迟!”
钟宥齐完全?被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这张纸是?怎么跑到自己的头发里?去的,他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我没有?舞弊,陛下饶命,饶命啊!”
宋昀被打了板子后,还被抓到了诏狱里?去,柳滇用宋昀的母亲的性命为威胁,让他将殿试的题目提前写了一份。
宋昀写下的文章自然是?酣畅淋漓,比之柳滇找的几个橘子凑出来的还要好的多,因此钟宥齐就将这份答案背了下来。
钟宥齐不明白,他把答案刻到了脑子里?,皇帝是?怎么发现的?
他不知道的是?,在柳滇派的人?离开?诏狱后,沈听肆又让宋昀将那份答案再写了一遍。
随即沈听肆将其藤抄写好,拿给?了皇帝看,还美?其名曰是?自己写的,想要和这些新晋的举子们比上一比,看看究竟是?他这个曾经的状元郎厉害,还是?现在的举子们更胜一筹。
皇帝早就看过这份答卷,如今在殿试的现场再一次看到,怎么可能会不生气呢?
钟宥齐还在苦苦哀求,死?活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舞弊。
皇帝只觉得钟宥齐吵得他脑瓜子嗡嗡的疼,更加厌烦了,“赶紧带走!”
就在此时,沈听肆装作不经意间?的提醒了一句,“我瞧着柳大人?似乎是?于心不忍?”
毕竟柳滇也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相安无事的时候,他可以用尽一切卑劣的手段给?钟宥齐这个私生子铺路。
可一但钟宥齐会影响到他自己,他就会瞬间?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柳滇脸色难看至极,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没有?,陆相看错了。”
可钟宥齐却已然把柳滇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管不顾地开?始大吼大叫,“爹!是?我爹啊,我不想死?,你快救救我!”
“是?你让我舞弊的,是?你让我考状元的……”
“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柳滇悲鸣出声,他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双手死?死?的堵住了钟宥齐试图继续胡言乱语的嘴。
满腔的愤怒使得他额角炸起了根根青色的脉络,像是?一条条蠕动的毒蛇盘旋其中。
在钟宥齐开?口承认的时候,柳滇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傻了,他费尽心力的为这个儿子铺路,甚至不惜大费周章的找人?给?他当枪手,可结果?却是?,他的儿子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丝毫没有?为他考虑过。
可柳滇又怎会思索,钟宥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们父子俩的血脉里?面透着一脉相承的薄凉。
皇帝发出一声冷哼,“原来如此。”
怪不得胆子这么大,竟是?有?柳滇在背后为其保驾护航。
殿门是?关起来的,春日的冷风也未曾吹进,可柳滇却感?到了无边的寒意,他好似落入了冰窖当中,冻的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只看得见满眼血红。
柳滇怒目圆视的瞪着即便被自己捂住了嘴,却还依旧奋力挣扎的钟宥齐,浑身?都透露着浓浓的绝望,“你告诉陛下你是?胡说八道的啊!”
他怎么感?觉自己好似是?头一次认识对方?呢?
虽然钟宥齐一直养在外面,可柳滇却从未缺过他任何,柳府的嫡子所拥有?的东西,钟宥齐一样都不少。
柳滇将所有?对于表妹的爱意全?部给?了钟宥齐。
可结果?却是?,数十年的疼爱好似在一朝之间?全?部被喂了狗,他的前途,甚至是?性命,皆要毁在钟宥齐斩钉截铁的话语里?。
他说得毫不犹豫,没有?半分勉强,“我没有?说错,我就是?你的儿子!”
钟宥齐还以为柳滇位高权重,只要让所有?人?知道了他是?柳滇的儿子,他就可以平安无事。
可他不知道,他为了保命所说出来的话,只会把他和柳滇推入更深的深渊里?去。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的啊!”柳滇老泪纵横的脸上是?触目惊心的绝望。
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沈听肆不由?得啧啧了两声,前世钟宥齐高中状元,风光无限,哪里?想得到被他们废了的宋昀呢?
如今刀子落在自己的身?上就知道疼了。
钟宥齐是?自私自利不错,可造成他这般性格的缘由?,却是?在柳滇的身?上,自小?钟宥齐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应着心中对于表妹的亏欠,无论钟宥齐闯下了多么大的祸患,永远都有?一个柳滇在他身?后替他擦屁股。
沈听肆微微眯了眯眼,柳滇自己宠出来的儿子,最后可不得他自己承担后果?。
怨不得他人?。
柳滇钳捂着钟宥齐嘴巴的手背上暴起青筋,血丝密布的眼底怒意翻滚,但他还是?咬牙将其压制了下来,佝偻着脊背,向着上首重重扣头,“陛下……”
“不必再说,”皇帝厌烦的看了一眼柳滇,“你陪你的儿子,一起到低处去找阎王诉讼委屈吧!”
在经历了许确一事后,皇帝越看柳滇越不顺眼,再加上沈听肆时不时的又上个眼药,柳滇在皇帝这里?的信誉度几乎已经为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