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浪
玉宝平静说,看看有啥欢喜的,可以优惠。泉英笑说,秋生欢喜那套牛仔服,死缠烂打让我来买,跟小囝一样,拗不过。玉宝说,欢喜就买,乔科长穿了,确实有股英雄气。泉英笑说,就晓得瞎讲,满嘴跑火车。牛仔服是美国西部矿工穿的,狂野之气才对。玉宝没响,赵晓苹说,乔科长表面斯文,内心狂野。泉英微怔。玉宝忍笑说,改裤脚管要点辰光,天冷,坐到油汀旁边,暖热些。
泉英坐定,又有客上门,赵晓苹去接待,泉英说,生意倒蛮好,顾客不断。玉宝说,原先交关冷清,半天卖不出一件。泉英说,熬出头了。玉宝拎起热水瓶,往杯里倒开水,再递给泉英说,吃茶吧。泉英接过捂手,想想,微笑说,我看了电视台新闻,秋生和玉宝的同台表演,勾肩搭背,好较亲热,阿公阿婆勃然大怒,要寻过来骂三门。玉宝喉咙一噎说,多心了。
泉英说,是呀,我能理解,也见多了,不过是展销会的固定节目,表演呀,岂能当真。阿公阿婆没文化、素质低、思想封建,见不得这些,眼里像长了针,昂劲要来闹,要让玉宝吃苦头。我就讲,人家玉宝嫁的夫家,高门大户,军属家庭,丈夫又是建筑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侪无所谓,不觉着丢人现眼,那急啥。再讲了,闹下来,两败俱伤,秋生是政府干部,名誉受损,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还哪能开展工作,大好前程断送了,大家一道死。这样苦劝,才消停下来。我也真是,嫁了这么一户人家,受这种无妄之灾。
玉宝面孔白又红,红又白,强抑说,没错,乔科长做伊的官,我做我的个体户,井水不犯湖水。泉英笑说,我旁人侪不信,偏就信玉宝,奇怪的感觉,这也是缘份。玉宝不搭腔。玉卿说,牛仔裤改好了。泉英说,玉宝结婚一年多,还没怀孕呀。玉宝说,还没。泉英说,在避孕。玉宝说,顺其自然。泉英笑说,我也是顺其自然,怀上也是突然之间。玉宝怔住,反应过来说,恭喜恭喜,大喜的事。泉英说,是吧,玉宝这样讲,我就放心了。放下茶杯,站起身,收了牛仔裤,塞进包里。再瞄了瞄玉宝,没讲啥。赵晓苹递上名片说,再会,欢迎下次再来。泉英接过,捏在掌心,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华亭路路口,看到熊猫造型的垃圾桶,随手丢进去。
第21章 支招
玉宝玉卿、和赵晓苹忙到黄昏,摆出来的衣服售罄,三人面面相觑,只觉恍如隔世。赵晓苹说,我们要发财了,是吧。玉宝说,回去再算帐。玉卿装门板,赵晓苹掐腰,左顾右盼,庄南洋立在兄妹店,换零碎钞票,看到说,难得客人多,那倒收摊了。赵晓苹得意说,没办法呀,全部卖光哩。庄南洋说,结棍,卖了几件。赵晓苹欲开口,玉宝说,晓苹过来,打扫卫生。赵晓苹连忙回转,走近后,玉宝低声说,财不外露,大家侪是竞争对手,管住嘴巴,必免祸从口出。赵晓苹说,记牢了。
上好门板,玉宝挎着包,想想说,我随那一道回去。玉卿说,和婆婆不打声招呼。玉宝说,婆婆和吴妈去苏州,小叔出差,家里没人。玉卿说,姐夫呢。玉宝说,也出差了。三个人骑自行车,路过食品店,在卖糖炒栗子,玉宝停下来,买了三袋。经过大同烤鸭酒家,排队买烤鸭。
等待空档,玉卿说,上坡骑的老艰难。赵晓苹说,没气了吧。玉卿捏捏轮胎,果然软塌塌。靠墙有个修车摊头,玉卿说,师傅,汽筒借来用用。拿过汽筒,弯下腰,吭哧吭哧打气,摊主在替路人补胎,赵晓苹说,补胎几钿。路人说,补胎二角。那也要当心,前面路段,经常有玻璃渣,一扎一个洞。赵晓苹说,哪里来玻璃渣。路人说,敲碎的汽水瓶子。赵晓苹说,绝对故意的。路人说,还用讲嘛。摊主一声不响。玉卿摁摁轮胎,硬梆梆,这才从口袋内,掏出一分洋钿,扔进清水面盆里,扑通一声,沉入盆底。
一路骑行,到达同福里,停好自行车,走进门洞,灶披间正闹忙,开了灯,油烟氤氲,玉凤在铲青菜,看到玉宝说,小菜不够了,还得炒一盘鸡蛋。玉宝说,不用,我买了烤鸭。
上楼进房,小桃跑过来,递拖鞋,高兴说,姨姨回来啦。玉卿笑说,小囝呢。小桃说,在画画。薛金花织绒线衫,抬头见玉宝说,吵相骂了。玉卿说,姆妈就不想好。阿姐姐夫霞气恩爱。薛金花说,是吧。玉宝没吭声。薛金花说,哼。
玉宝将烤鸭、还有两包炒栗子,摆上台面,小囝没心想画画,盯牢看,馋唾水嘀嗒。小桃说,弟弟画下来,我们天天看。玉宝拿过画纸,感觉吃惊。
玉凤端来青菜,玉卿盛饭,薛金花汰好手,坐定说,发财啦,买一整只烤鸭。玉宝说,没发财。玉凤说,黄胜利还没回来。薛金花说,一天到夜、也不晓在做啥。玉凤说,还能做啥,开车子。薛金花说,钞票呢。玉凤不耐烦说,开口闭口钞票,又不缺姆妈吃穿。薛金花冷笑说,看看吃的啥小菜,幸亏有烤鸭撑场面,再这样吃下去,我要营养不良了。玉凤说,夸张。隔壁阿婆阿娘,还不要吃荤,只想吃素,吃素身体好,姆妈倒转来。薛金花说,那玉凤吃素好吧,烤鸭不要吃。玉凤笑说,我还年轻。挟了七八块烤鸭肉,放旁边,留给黄胜利。薛金花说,不要面孔。
两只鸭腿给小桃小囝。玉宝也挟了块到碗里,玉凤奇怪说,玉宝不是不吃鸭子。玉宝说,老早底,鸭子买回来不够分,我就没吃,其实,我最欢喜吃烤鸭。一众默然。玉凤说,玉宝上报纸了。玉卿说,岂止,电视新闻也有。玉凤说,生意哪能。玉宝说,一般性。玉凤语重心长说,我早讲过,一件衣服,抵我一月工资,逃也逃不及,啥人会买。我奉劝两位妹妹,不要再白日做梦,让妹夫想想办法,托托关系,寻个班上,至少稳定,每月有进帐。玉宝玉卿没搭腔。
吃过夜饭,玉卿收拾碗筷,玉凤带小桃去混堂,小囝继续画画。
薛金花把玉宝叫进房里,打量说,哪能回事体。玉宝说,啥。薛金花说,在我面前,就不要装戆了。玉宝说,潘逸年要同我离婚。薛金花一吓说,啥人提出的。玉宝说,潘逸年。薛金花说,为啥,小赤佬为啥要离婚,总有个理由。玉宝捡重点讲了遍。薛金花说,又没啥原则性问题,离只屁,我不同意。玉宝说,姆妈不同意、不算数。
薛金花说,玉卿离婚,玉宝再离婚,我脸面尽失,要被人戳脊梁骨,只有死路一条。玉宝没响。薛金花说,那婆婆啥态度。玉宝说,婆婆不晓得。薛金花说,会不晓得。估计小叔子也有数,就瞒牢玉宝。玉宝说,不是的。薛金花说,无所谓,要我讲,小赤佬是潘家的顶梁柱,拿捏住伊,就拿捏了整个潘家。玉宝说,我不想拿捏谁。薛金花说,戆大,想我薛金花,八面玲珑的性格,装乖卖巧,撒娇弄痴,刚柔并济,进退相宜,甜言蜜语一讲,能把男人迷的团团转。为啥养出的女儿,没一个像我。尤其玉宝,钢铁脾气,硬梆梆,死板板,没有女人半点温柔,不讨男人欢喜,再漂亮有啥用场。玉宝说,这才叫夸张。
薛金花说,我看潘家小赤佬,未必真想离婚。玉宝摇头说,是铁了心要离。薛金花说,玉宝想不想离。玉宝说,随便。忍一天的眼泪,终是流下来。薛金花说,哭啥,再我面前哭,一分铜钿不值。要哭,去小赤佬面前哭。玉宝无语。
薛金花说,小赤佬,也就想要玉宝个态度。玉宝说,啥。薛金花说,真个是,这也要我教。玉宝茫然,薛金花说,当面同小赤佬讲,我爱死侬,吃死侬,离不开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侪是侬的人。玉宝说,没人信。薛金花说,试试看。玉宝说,我了解潘逸年,不是几句话、能哄转的性子。薛金花生气说,了解啥了解,要了解,小赤佬会得提离婚,真是一根筋硬倒底了,无药可救。玉宝低头不响。
薛金花说,我早讲过了,潘家小赤佬,人中之龙,有思想,有才能,有志向,傲气十足。指望小赤佬对玉宝,俯首贴耳不现实,差距要承认,不过,小赤佬是只顺毛驴,把毛捊顺,自然会对玉宝好。玉宝听着,薛金花说,小赤佬 34 岁了,玉宝也 27 岁,还不打算生小囡。岁月不等人,再往后拖,想生也生不出了。这才是大问题。
玉宝有些心烦意乱,站起说,我还要想想。薛金花说,又不听人话了。
走出里间,玉卿正剥栗子给小囝吃,玉宝说,我先去寻赵晓苹。玉卿说,我等歇过来。
第22章 意外
玉宝坐在灯下,数钞票,拨算盘珠子。赵晓苹、玉卿提着心静等,噼里啪啦声止,玉宝说,一则坏消息,一则好消息,先听哪一则。玉卿说,阿姐吊人胃口。赵晓苹说,我先听坏消息。玉宝说,坏消息是,没有盈利。赵晓苹说,好消息是啥。玉宝说,本金赚回来了。赵晓苹和玉卿怔住,赵晓苹迟疑说,我的理解,接下来侪是盈利了。玉宝点头,笑说,理解正确。
赵晓苹啊呀尖叫,一把抱住玉宝,又揽过玉卿。三个人笑着笑着,嗓音变调,哭起来。玉宝眼眶发红说,哭啥。赵晓苹涕泪纵横说,我从监牢出来,看向天想,我这辈子完蛋了,我要去黄浦江报到。玉卿啜泣说,我被张国强殴打时,真想死了算数,活不下去。赵晓苹说,我现在充满斗志。玉卿说,我和小囝有了希望。赵晓苹说,我谢谢玉宝。玉卿说,我也谢谢阿姐。玉宝哽咽说,我何尝不是,也在解救自己。
待情绪稳定后,赵晓苹说,我想往茅万茅吃酒,那去吧。玉宝说,玉卿估摸不方便,要看小囝。玉卿说,不要紧,小囝睡眠好,一困到天亮。赵晓苹说,吃两杯就回来。说走就走,戴好围巾手套,三个人下楼,推了自行车。赵晓苹说,冷死了。玉卿说,风像刀割。玉宝觉得还好,神清气爽,到弄堂口,老虎灶内,有人在打牌,围圈人看,玉卿眼尖说,姐夫。黄胜利闻声望过来,笑说,出去啊。玉卿说,还不回去。黄胜利说,再看一把大怪路子。玉卿没响,跨上车,跟在赵晓苹玉宝后面,骑向灯火璀璨的远方。
潘逸年和李先生、孔雪及张维民,围桌吃饭,宋总领个男人过来说,潘总,我介绍个能人。潘逸年抬头看,笑说,还用介绍,邹国祥,老同学。站起身,握手寒暄,邹国祥说,许多年不见,听讲逸年一毕业,就去了香港。潘逸年说,是的。国祥现在哪里高就。邹国祥说,我在北京,城建总局里做规划师。潘逸年说,不简单。邹国祥说,马马虎虎。潘逸年说,坐下来吃点。邹国祥说,不了,我和宋总还有事体。潘逸年递过名片说,我这些天在广州,有空聚聚,见面详聊。邹国祥笑说,没问题。
宋总和邹国祥走后,李先生说,那位是。潘逸年说,我大学校友,才能学识一流,在城建局做规划师。李先生说,我想结识一下,记得下趟见面,带上我。潘逸年说,不带,免得胡言乱语,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李先生笑说,还在记恨我。潘逸年说,不敢。孔雪说,啥事体。潘逸年低头吃汤。李先生说,小误会。孔雪不信说,张经理晓得吧。张维民说,我,我哪晓得。孔雪说,侪瞒牢我,不够义气。
吃过午饭,四个人出了食堂,往工地去,边走边聊,李先生说,上海天冷了吧。孔雪说,冷的。李先生说,我最怕寒冷。张维民说,过两天,我得回上海一趟。潘逸年说,做啥。张维民说,政府办的首届房屋交易会,要开幕了,我有套房子,在杨浦。要是卢湾、有人蹲厌了,想调房,我可以交换。孔雪说,又不是戆大,住在上只角,啥人肯往下只角搬。张维民说,我杨浦房子大,独门独幢。孔雪说,我没话讲了。
潘逸年说,交易会,十一月两号开始,是吧。张维民说,是的,潘总也有想法。潘逸年欲开口,忽生警觉,本能抬头,搭着脚手架的高楼,一袋重物正迅速下坠,躲避已晚,不及多想,使劲推开孔雪,一阵剧烈疼痛袭卷全身,潘逸年不撑倒地、陷入黑暗的瞬间,脑里浮现出个人影。
玉宝用手捂住胸前。赵晓苹看到说,哪能了。玉宝皱眉说,突然心口痛。赵晓苹说,坐下休息会儿。玉卿倒杯茶递来,关切说,要去医院嘛。玉宝接过说,不用,大概这几天、太吃力了。赵晓苹说,要么玉宝回去吧。玉宝说,就那两个人,应付得了。赵晓苹说,没问题,我精神百倍。玉宝笑笑,没再坚持,走出摊头,沿华亭路,往淮海中路方向,肩膀被来往人流摩擦,耳里侪是邓丽君歌声。
找到自行车,骑回复兴坊,心口又不痛了,闲来无事,把房间打扫一遍,看到电话机,先擦拭浮灰,擦拭如新后,拿起放下,放下拿起,终于坚定决心,拷了潘逸年的呼机。接下来是等待,迟迟不见回复,又拷过去,还是无反应。
傍晚时分,潘家妈和吴妈先回来,逸青随后。玉宝包了菜肉馄饨,一顿吃好后,潘家妈特为带来、苏州点心和蜜饯,送给玉宝。玉宝逮到逸青说,这几天,和逸年有联系嘛。逸青说,有啊,早上还和阿哥通过电话。玉宝说,哦。逸青说,关于工作事体。玉宝说,可有提到我。逸青说,啥。玉宝摇头说,没啥。陪潘家妈聊了会天,回到对门房间,汰过浴,看书也看不进,莫名的心烦意乱。
一个礼拜后,玉宝清点衣服库存,所剩无多,打算和赵晓苹,再往广州进货,赵晓苹求之不得,只留玉卿看店。
潘逸年一直未回电话,玉宝等的焦虑,不好意思问潘家妈,想想,拷了逸文呼机,逸文来电话说,阿嫂寻我。玉宝说,和逸年联系过嘛。逸文说,有些天没联系了,有事体么。玉宝说,我拷逸年呼机,一次也没回过,有些担心。逸文微顿说,阿哥太忙,可能没看见。玉宝说,一次两次没看见正常,十次八次就奇怪了。逸文说,还是忙吧。玉宝说,总要休息困觉上厕所呀。逸文说,阿嫂真不晓得么。玉宝说,我晓得啥,我糊涂了。逸文没响。
玉宝说,我打算往广州进货,也去探望逸年。逸文说,这样也好。玉宝说,可是我联系不到人,不晓去哪里寻逸年,小叔能帮忙么。逸文说,我试试看。过半天后,逸文又打来电话,告知了工地地址。
两天后,玉宝和赵晓苹,用尽气力,终于挤上一辆绿皮火车,坐定舒口气,听见汽笛一声长鸣,窗外风景倒退,往广州方向,咔擦咔擦出发了。
第23章 广州
赵晓苹贪看风景。过道挤满旅客,或站、或蹲、或坐在蛇皮口袋上,或半倚靠背、笼手观人打牌。玉宝对面是对夫妻、带个五六岁小囡,小囡多亏玉宝、打开窗户抱进来,妇人霞气感谢,拿出一袋白煮蛋,招呼两个人吃。玉宝赵晓苹婉拒。
妇人剥蛋壳说,那去广州旅游。赵晓苹说,不是。妇人说,进货吧,车上十个,有八个是去广州进货。玉宝说,也不是。赵晓苹说,我们去探亲。妇人说,是吧。小囡接过鸡蛋,小口小口咬,蛋黄屑落在胸前。男人想去锅炉房,起身又坐下,挤不过去。
还好火车逢站必停,一停十分钟,旅客可以下车透口气,站台有许多当地人,挎篮子或推小车,卖瓜子花生香烟,还有包子馒头烧鸡。男人托玉宝看顾小囡,去锅炉房、打了半瓶开水,妇人下火车,直到列车员吹哨子,才拎了只烧鸡回来。天黑后,玉宝赵晓苹吃了面包和开水,车厢变得安静,灯光调暗,人们闭眼休息,乱七八糟,歪歪倒倒,鼾声一片。赵晓苹倚着玉宝肩膀,玉宝想起上次旅程,一路侪由潘逸年保护,心底热潮轻涌。
困意浮游眉目,玉宝意识渐朦胧,感觉有人扒拉,警铃大作,睁开眼睛,小囡立在面前,小手从腰往胸上摸,动作熟练,玉宝低声说,做啥。察觉被发现,小囡也不慌,收手,从人缝中走了。玉宝看向对座,妇人不在,男人双手抱胸,一改白日和善,面露凶恶。
玉宝闭嘴,继续假寐,时有人经过,窸窸窣窣,似老鼠穿行,直到玻璃窗外、泛起烟青色,妇人和小囡回来座下,拎着只包。人声沸腾起来,有旅客大喊,丢钞票啊,抓小偷,杀千刀的小偷。有人骂、有人劝、有人笑、有人骚动、有人得逞,有人瞧热闹,有人不敢言,人间百态。
妇人和男人附耳嘀咕一阵,小囡窝着困觉,又到站了,男人去打开水,妇人吃昨日剩下的烧鸡,赵晓苹一夜好眠,伸个懒腰,早阳刺破云霞,光芒万丈,映亮站台的小贩们,赵晓苹赞叹说,又是美好的一天。妇人笑说,是呀,玉宝没响。
玉宝一路警醒,有惊无险的到达火车站,和赵晓苹下了车,目送那三口之家,上了另辆绿皮车,五味杂陈。寻个招待所宿下,休整后,直奔高第街,见到阿芳,阿芳也不客套,带领两人,往居民区的工厂仓库,走进去,全部是各色各样服装,满满当当。阿芳大方说,随便挑。玉宝笑说,芳姐眼界开阔,最懂流行时尚,能否提点我们一下。
阿芳想想,走到架子前,拎出一套男装来,笑说,眼熟么。玉宝看,一套铁灰西服、黑呢大衣,配了白围巾和帽子。玉宝摇头说,没见过。阿芳说,香港有部电视剧,叫上海滩。男主角就穿的这套,英俊潇洒。听讲这部要引进内地了,我预感,会掀起一波跟风狂潮,抓住机会,能稳赚一笔。
玉宝说,价格多少。阿芳说,我底价出,八十块一套。玉宝两百块随便卖。玉宝说,价格有点高。阿芳说,我讲给玉宝听,为啥价格高。一个专门寻来男演员穿的这套,再打板做的,没些关系,打点不到位,根本不可能。二个看板型、料子、厚薄、针脚还有铺料,全部还原,这个巴拿马帽子,用的进品材料,再卷折叠,摊开没一点痕迹。玉宝试试说,确实。阿芳说,我这人卖货,要么不卖,要卖,质量一定过关,才能做长久生意,玉宝要记住,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玉宝点头说,受教了。
阿芳又翻翻,指着件说,这也是好货。玉宝看,是立领荷叶边、胸前荷叶褶皱的女式衬衫。恍然说,我晓得,姿三四郎里高子穿的,又叫高子衫。有客人来店里问过。阿芳笑笑说,还有阿美裤,幸子衫,棒针毛衣。抬腕看看手表,讲还有事体,和保管员高叔交待两句,匆匆走了。
玉宝送了一条中华烟给高叔,笑说,上海滩有多少库存啊。高叔说,不多,对外讲,五六十套,其实有一百套。玉宝说,我全部包圆。高叔说,好。赵晓苹背后说,不是一笔小数目。芳姐也是听讲,万一电视剧不引进、播不出来,我们可就血本无归。玉宝说,要相信芳姐的前瞻性。赵晓苹说,先进个十套吧。等电视播了,反响好再进不迟。玉宝说,到时就晚了,想进也进不到。赵晓苹坚持说,风险太大了。不要因为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失去理智,不要大跃进。玉宝没再争,笑笑说,好吧,我再想一想。
玉宝又带赵晓苹,去了十三行,两天的早出晚归,马不停蹄,将货品全部搞定,在店里吃煲仔饭时,玉宝说,明天,我去见逸年,要和我一道去嘛。赵晓苹笑说,那夫妻团聚,我去做啥。我想在服装市场四处兜兜,开开眼界,取取经。玉宝说,也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大清早,玉宝收拾体面,按照地址,换乘两部公交车,边走边问,来到越秀区,寻到一处工地,正在建大楼,密麻的脚手架,起重机开动,建筑工人头盖安全帽,跑进跑出,到处是钢筋水泥的响声,耳朵震的轰隆作响。
玉宝正不知何从问起,有个人奔过来,嘴里叽里咕噜,玉宝听不懂,大声说,我来找潘逸年。那人说,不认识。玉宝说,怎会不认识呢。那人催促说,危险重地,快走快走。玉宝急中生智说,张维民,我寻张维民。那人说,去门口等。玉宝没办法,只好等在工地门口。
过有廿分钟,张维民快步走近说,阿嫂哪能来了。玉宝笑说,我到广州进货,顺便来见逸年,逸年在嘛。张维民说,在是在的。玉宝说,麻烦带我进去。张维民说,进不去。玉宝说,那叫逸年出来。张维民说,出不来。玉宝说,奇怪了,为啥出不来。张维民说,不太好讲。玉宝说,啥。张维民叹气说,我实话讲吧,潘总受伤了。玉宝说,受伤,伤在哪里。张维民说,一袋泥沙从楼上落下来,砸到了潘总。玉宝手扶住墙,小腿直打颤说,有生命危险嘛。张维民说,已经脱离危险了。玉宝眼睛发红说,在哪一家医院。张维民说,不要急,我开车带阿嫂去。玉宝说,谢谢。
张维民车开的快,医院也不远,来到住院部,玉宝随张维民上五楼,走近 506 病房,门大开,一眼望见,中间病床围满医生,不晓在讲啥,一个医生转身,露出空档,玉宝看到床上,病人直板板躺着,雪白被子从脚蒙到了头,再瞟向另两床病人,或坐或躺,不是潘逸年,顿时眼前发黑,差点昏倒。
第24章 剖心
背后有个声音说,让开。玉宝一回头,潘逸年腋下撑单拐,右腿吊着,一个小护士搀扶。玉宝忙说,我来。小护士松了手。潘逸年说,不用,我太重了,维民来。张维民上前扶住,潘逸年借力,慢慢踱到床前,坐下。玉宝跟在后面。
医生说,不错,潘总精神焕发,再四处多走走,我可以往腿里加钢板了。潘逸年皱眉说,啥辰光出院。医生说,想出院啊,我赞同,只要这条腿、开口讲同意。张维民说,潘总手上好几个大项目,耽搁不起。医生转过脸说,潘总结棍,离开潘总,地球不转了。忽然发现玉宝,一怔说,这位是。潘逸年没响,玉宝说,我是逸年的家属。医生说,哦哟,真不简单,短短一个多礼拜,家属肯露面了,来的真快。玉宝红脸说,我来晚了。医生说,不晚不晚,我家里喂的五只鸡,有一只仍健在,来的太早了。潘逸年闭目不睬。
玉宝说,我有些糊涂。医生不答,和一道查房的几个,交流起来,讲的粤语,玉宝听不懂,看着其它人陆续离开,最后剩下医生,医生说,我姓朱,潘总的表弟,我俩霞气要好,从小把我揍的哇哇叫。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我真幸福啊。玉宝说,逸年这条腿,现在啥情况。医生说,形势乐观,最多跛一条腿,走路一颠一颠,也是一条美丽的风景线。玉宝哑然。
医生走后,潘逸年坐起来,伸手倒茶。玉宝说,我来。水瓶倒半杯就空了。索性拎起出去,寻至锅炉房,灌满开水,再回来,潘逸年和张维民在聊天,杯里水未动。玉宝拿出一只苹果,削掉皮,递给潘逸年,潘逸年接过说,谢谢。张维民说,潘总的腿,没问题吧。潘逸年说,基本好了。张维民说,这医生讲话,阴阳怪气。潘逸年说,所以讲,我要不要请伊吃生活,从小开始,见一次,吃生活一次。张维民大笑,玉宝也笑。
张维民公事在身,未多停留,告辞走了。潘逸年吃起苹果,拿本书看,沉默无语。玉宝说,腿痛么。潘逸年说,还好。玉宝说,这些天,啥人照顾逸年。潘逸年说,我自己。玉宝说,拷机我发了讯息,一直未回。潘逸年没响。玉宝说,我要晓得,一定早些来。潘逸年说,不用,生意要紧。玉宝微顿说,逸年看错我,我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潘逸年寡淡说,我这些年,一个人生活,不会因为多个女人,就生活不能自理。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
玉宝怅然,拿起塑料盆,去打来热水,拧干毛巾,要替潘逸年擦手,潘逸年说,我手没断。径自擦拭干净,继续看书。
一时没话讲,不多久,进来个妇人,走近笑说,逸年。潘逸年笑说,我来介绍,这位我老婆,玉宝。这是小嬢嬢,前面来查房、朱医生的姆妈。玉宝说,小嬢嬢好,让出椅凳,倒茶,再坐到床沿。朱家妈把钢盅锅摆台面上。潘逸年说,鸡汤。朱家妈说,多吃鸡汤好,有营养,增加抵抗力。上下打量玉宝,笑说,逸年有福气,娶到嘎漂亮的新妇。潘逸年笑而不语。朱家妈问了玉宝些家常,譬如潘家妈身体,逸文可结婚了,逸青的眼睛,逸武回城,啥辰光要小囡,玉宝瞟向潘逸年,潘逸年笑说,这种事体急不来。半个钟头后,朱家妈离去。
玉宝揭开锅盖,撇开表面一层黄油,连肉带汤盛了满碗,递给潘逸年。潘逸年说,玉宝吃吧,我不饿。玉宝说,我也不饿。潘逸年用力阖上书,接过碗筷,吃起来,吃有大半,语气平静说,玉宝回去吧。玉宝说,啥。潘逸年说,我也没啥事体,玉宝待在此地,毫无意义,不如回去。玉宝说,怎么无意义呢,我可以照顾逸年。潘逸年直接说,走吧,我很好,玉宝在这里,我反倒情绪烦躁。玉宝说,那我天黑再来,逸年还想吃啥,我去买。潘逸年说,不用再来了。玉宝说,为啥。潘逸年皱眉说,这种不痛不痒、生疏客套的夫妻礼仪,我厌恶透了。不必勉强自己,我也不会勉强玉宝。就这样吧。不必再来,等我伤好后回上海,就把我们的事体,一次性解决,彼此解脱。
玉宝怔在当场,忽然面孔如火烫针扎,整个人侪不好了,腾的起身,将帘子刷的拉围成圈,看着潘逸年,满眼溢泪,点点滴滴,怕人听见,哽着声压低说,要哪样嘛,到底要我哪样嘛。我所讲所做的,全部出自真心,为啥一定要曲解我,为啥呢。只要逸年告诉我受伤了,我连夜也会奔来。生意再重要,有人重要么。讲不饿就是不饿,看到鸡汤犯腻心。我早就讲过,对乔秋生没感情,一点感情也没了。就是不信,死活不信。非要我承认,还欢喜乔秋生,是不是。明明不欢喜,每逢见面,感觉像吃了苍蝇,还非要我承认欢喜。我上夜校,做生意,要独立,是希望逸年能够,像我对待逸年这样,欣赏我、敬重我、赞美我,欢喜我,平等的对我,而不是成为逸年的附属品,攀附的菟丝花。我错了么,为啥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那逸年教教我,我要怎样做,怎样做呢。
潘逸年一时愣住,看着玉宝眼泪淌淌滴,面颊鼻头通红,伪装的面具撕裂,伤心又委屈,凛然恼恨的表情,不曾见过,令潘逸年大受震撼。玉宝说,姆妈讲,只要和逸年讲,我爱死侬、吃死侬、离不开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侪是侬的人。逸年就不会离婚了。但我晓得,逸年不是这样肤浅的男人。潘逸年说,是吧。
玉宝说,姻缘可遇不可求,我不想随便了结,要么我们再试试,再试一次,我会对逸年好的。潘逸年叹口气,伸手将玉宝拉进怀里,温声说,别哭了。玉宝头抵在肩膀上,眼泪抹在潘逸年脖颈,湿湿热热,喉音哽咽说,侬也要对我好。
潘逸年忍不住笑了,笑说,会的。玉宝说,笑啥。潘逸年说,那姆妈讲的一点没错。玉宝说,啥。潘逸年笑说,我就是个肤浅的男人。
话音还未落,帘子哗啦一声,大力扯开,玉宝一吓唬住,朱医生竖起大姆指,惊叹说,没想到,表哥真的,对自己有嘎清醒的认识,太不容易了,我自愧不如啊。
第25章 亲昵
玉宝连忙挣脱,端起塑料盆,往外走,潘逸年笑说,小辰光,生活没吃够,是吧。朱医生说,唉哟,我威武雄壮的表哥,一讲起来,就是吃生活,辣手。潘逸年漱口说,我要出院。朱医生瞟到钢盅锅,板着脸说,我姆妈来过了。立刻伸手揭盖,一整锅鸡汤,阴沉当场。
潘逸年说,味道不错,汤浓肉鲜。朱医生说,我的鸡是有灵性的,当心夜里作怪。潘逸年说,我同嬢嬢讲了。朱医生说,讲啥。潘逸年说,我鸡汤吃够了。朱医生说,面孔要吧。潘逸年说,我讲想调调口味。朱医生说,作吧。潘逸年说,嬢嬢问我,兔子要不要吃。兔子后腿有力,吃哪补哪。我讲可以。朱医生额头青筋直跳说,表哥真是,百无禁忌,大吃四方啊。
玉宝端半盆热水进来,朱医生擦肩而过,睬也不睬。玉宝拉紧围帘说,那表弟好像生气了。拧干毛巾,递给潘逸年,潘逸年说,我手抬不起来。玉宝说,之前不是蛮好嘛。潘逸年撩开袖管,也裹着纱布。玉宝笑说,早不讲,还逞强。替其揩面擦手。
潘逸年搂住腰一摁,玉宝就往怀里倒,玉宝含糊说,做啥。潘逸年吻住嘴唇,侪有些激动,玉宝伸出舌头,潘逸年缠住,手掌顺腰而上,掬满一把。不晓过去多久,隔壁床咳嗽两声,两人才分开,但仍亲密搂抱着。
潘逸年低声说,一个人来广州。玉宝摆弄病服纽扣说,不是,还有晓苹。潘逸年说,让晓苹先回去。玉宝说,路上小偷交关多,晓苹一个人带货,我不放心。潘逸年说,张维民陪晓苹回去。玉宝说,不好吧。潘逸年说,没啥不好,张维民也要回上海,正好顺路。玉宝说,这样啊。潘逸年说,货备齐了。玉宝说,基本定好,只有一样,和晓苹有分歧。潘逸年说,讲来听听。
玉宝说,香港有部电视剧,叫上海滩。潘逸年说,我看过,周润发、赵雅芝主演。玉宝说,阿芳意思,这部剧明年引进内地,男主角的一套服装,会引起购买狂潮。潘逸年说,价钿多少。玉宝说,八十块一套,包括黑呢大衣、铁灰西服、白围巾和巴拿马帽子。潘逸年说,质量如何。玉宝说,对得起价钿。阿芳有一百套,可以翻倍出售。赵晓苹的意思,先进十套再讲,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潘逸年说,玉宝哪能想。玉宝犹豫说,我原本打算全部吃尽。潘逸年说,电视剧带动服装销售,不可小觑。男女演员就是最好模特,再加角色的魅力,譬如追捕里的风衣、生死恋里的喇叭裤、姿三四郎中的高子衫。大西洋底来的人中的蛤蟆镜,血疑中的幸子衫光夫衫,卖到脱销。
玉宝说,逸年电影电视看了不少。潘逸年说,我在香港,休息辰光,就靠看影视剧打发辰光。玉宝说,真幸福。我在新疆,一年难得看几趟,除非单位组织。潘逸年笑说,这不是重点。尤其最近两年,城市经济体制变化,加大改革开放,境外流行歌曲、服饰的迅速蔓延,群众收入增多,审美提高和追求,侪是源源不断的商机。玉宝说,逸年希望我,全部吃尽是吧。潘逸年说,做生意虽忌盲目冒进,也需冒险精神。不要小瞧阿芳,能做到高第街首批万元户,白相的就是货源通道、和资讯的时间差。
玉宝醍醐灌顶,说,一百件不是小价钿,假使赔光哪能办。潘逸年说,怕啥,天塌下来,我来顶。玉宝心底热潮生,抓起潘逸年的手,朝手背咬一口,牙印深浅可见。潘逸年笑说,做啥,要吃人。玉宝说,不许么。潘逸年说,随便吃,有个地方,比手好吃多了。玉宝噗嗤笑了,红脸说,下作胚。
潘逸年还要逗弄,小护士过来通知,潘先生明天可以出院,上午九点后、办理出院手续。护士走后,玉宝疑惑说,朱医生不是讲,出院还早嘛,变化真快。潘逸年笑而不语。
吃过夜饭,孔雪拎水果和鲜花而来,看到玉宝有些意外。玉宝接过水果,把鲜花插进瓶子里。潘逸年说,张维民没一道来。孔雪说,在下面停车,等歇上来。潘逸年说,嗯。孔雪说,潘太太啥辰光来的。玉宝说,今天刚来。孔雪怅然说,要不是为救我,潘总、也不会伤到腿。玉宝说,一人受伤,总比两人强。潘逸年笑笑。孔雪说,话是这样讲,但救命之恩,不晓哪能报答。潘逸年说,下趟合作合同里,再多让些利就可以。孔雪说,这,一码归一码,生意归生意,不好混淆一谈。潘逸年笑说,玉宝,学会了嘛。玉宝抿嘴笑,孔雪反应过来,笑说,潘总把我带进沟里。
张维民也到了,玉宝让出矮凳,晓得三个人要谈事体,打算避开,却被潘逸年拉住,坐到床沿。玉宝边削苹果边听,潘逸年说,深圳那边,华侨农场建工业区,有眉目了吧。张维民说,昨天,我、孔总和侨办张总吃饭,张总透露了些,建华侨城的方案,已经通过,但占地面积、缩小太多。潘逸年说,我记得是 12 平方公里。孔雪说,现在只批准 4.8 平方公里。潘逸年说,再经侨办、特区办及上面层层批准,拿到开发建设许可证,要到明年十月份左右。孔雪说,战线拉的太长,往来关系越多,变数越大,还有地方保护,让一切变的扑朔迷离。张维民说,照孔总意思,这是一块鸡肋。孔雪说,先观望吧,潘总哪能想。潘逸年说,现在讲啥侪太早,不冒进,不放弃,等明年有眉目了,再做规划。孔雪说,也只有这样。潘逸年朝张维民说,啥辰光回上海。张维民说,就这两天。
玉宝回到招待所,把潘逸年腿受伤,要留下来照顾,让张维民陪同晓苹回上海,述了一遍。赵晓苹逞强说,我可以自己回去。玉宝说,货物太多,路远人杂,有个男人帮忙,省力交关,想想来时的艰难。赵晓苹心有余悸说,也好。
玉宝说,关于上海滩服装事体,我左思右想,还是想全部吃尽,这是一次商机,商机面前,总要冒险的。以后如果失败,全部算我的。赵晓苹说,玉宝既然深思熟虑过,我没意见。还有,合伙做生意,有风险一起承担,我和玉卿,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玉宝惊奇地笑说,晓苹不得了,愈发有做派。赵晓苹说,我也在成长呀。我还有一桩事体。玉宝说,啥。赵晓苹说,我在沙河市场,有个老板给我看了批货,质量过关,价佃比阿芳便宜一半。我自做主张订下三十件,没问题吧。玉宝笑说,晓苹卖货也有经验了,我相信应该没错。赵晓苹更加欢喜。
两个人一直讲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第26章 渐热
火车在晨曦里驶出站台, 赵晓苹回望,玉宝的身影全然不见。张维民,和对座的年轻女人,相谈甚欢。
女人打扮时髦,和玉宝一样,波浪卷发及肩,颇娇媚多情,还在吃早饭。张维民说,在吃啥。女人普通话说,葱油饼。张维民普通话说,不像。女人说,哪里不像。张维民说,上海最近行吃这个,我家附近,有个叫阿大葱油饼,让我领悟到,吃葱油饼口气哈重,百米外就能闻到。女人抿嘴笑。赵晓苹说,吹牛逼。张维民说,但好吃是真好吃。你吃的,最多算蟹壳黄。
女人说,蟹壳黄是什么。张维民说,类似烧饼,但比烧饼精致。面粉加油,做成油酥皮,撒上白芝麻,芝麻要摆多,一咬掉一地才好。女人笑,赵晓苹说,牛逼吹上天。张维民说,一定要烤金黄,香气扑鼻,咬一口酥透、脆透。女人说,甜的还是咸的。张维民说,侪有,椭圆是甜口,圆的是咸口。女人说,也是当早点吃。张维民说,错误。蟹壳黄不是早点,是茶点,我家老爷子最讲究,下午三点左右,一杯茶,一只蟹壳黄,听听沪剧,神仙过的日节。
赵晓苹说,我当早饭吃,虽然好吃,也烦恼。女人说,烦恼什么。赵晓苹说,有句话讲的好,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身上沾的到处是,不雅观。张维民说,不会得享受生活。赵晓苹自嘲说,享受生活,是要吃苦头的。女人说,你们是情侣。两个人一齐说,不是。赵晓苹说,张先生回答真快。张维民说,事实嘛。赵晓苹说,我不要面子啊。张维民说,看不出,心思蛮细腻。赵晓苹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张维民说,是吧。
赵晓苹懒的废话,扭头看外面风景。前排一壮汉,朝张维民说,打牌哇,大怪路子,五缺一。张维民说,好。和个抱小囡的妇人调坐,自去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