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幸运萤
陈家岳搞不清那些鞋底印是不是他留下的,他跟裘盼道歉:“对不起, 我可能不小心……”
“我不信!”裘盼连话都没听完就哭着指控:“都是故意的, 你们故意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打湿了手上的照片,她连忙把照片蹭身上拿衣服擦, 擦完端到鼻尖前,睁大眼睛细细地看。眼泪挡住了视线,她胡乱地一抹,抹完继续盯着照片看,怎么看怎么难过。
她可怜的女儿,谁这么狠心一脚脚地踩你,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一定很痛很痛,又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还天真地对着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笑。
“呜……”裘盼心痛地哭,双手端着照片走,只想走,不停地走,要走去哪里找谁讨回公道一样。
陈家岳拎着西装外套,立在原地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裘盼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脚步跟了上去。
他静静地走在女人的身后。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路灯悄然地熄了一半,夜色更沉,远处的饭店“哗”地落闸,都打烊了。
裤兜里的手机震响,付朝文又打电话来了,八八卦卦地问有没有去酒吧。
“去了。”陈家岳放低声线,缓下步速,与前面的裘盼拉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付朝文:“嘿嘿嘿感觉怎样?”
陈家岳:“感觉你笑得挺猥琐。”
“酒不错吧?”
“还行。有点上头。”
“喝醉了好,看人自带滤镜,三分美变七分美,七分美变十分美。”
陈家岳看着前方:“难怪,我还以为碰见了天仙。”
“嘿嘿嘿有相中的?”
“不告诉你。”
“相中就上,一个不够,上两个。”
“一个两个都不够,得半打起步。”
付朝文听出来了:“我去,还以为你上道了。”
陈家岳:“天真。”
“你这人吧,哪天找个300斤的美女,把你死死地压在床上,让你无路可逃,逼你就范。”
“换你你会就范吗?”
“你以为我没试过?”
“……”
陈家岳始终看着前方,前面的裘盼仍哭着往前走,低头看着照片要过马路。
一辆出租车驶过来,没有减速的意思。
陈家岳大步追了上去,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出租车“呼”一声从裘盼跟前飞过,她被吓愣了,回过神后才知道怕,巍颤颤地转头看向陈家岳。
陈家岳跟手机那边说:“挂了。”之后皱眉看着裘盼:“看路。”
裘盼泪眼婆娑,双手端着小冬阳的照片,看着他不说话。
陈家岳回头望了望还有没有来车,不放心又把人往回拉了拉,说:“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裘盼摇头,默了默,又期待地哽咽着问:“你可以开车送我回南市吗?”
陈家岳说:“我喝酒了。”
“……”裘盼低下头,失落地又要往哪走。
陈家岳拦住她:“别乱走了。”
马路两旁有一座座拦路的道牙,他示意裘盼:“坐着,等我一会。”
裘盼早就走到腿软了,大脑听到“坐”字,身体不自觉地坐了下来。
陈家岳跑去哪买了纸巾回来,给她递,她一开始不接,后来接了,用来擦照片。
照片经过裘盼的眼泪反复滴湿与一遍遍的擦拭,小冬阳的脸蛋已经出现了磨损。
眼见孩子“受伤”,裘盼又“呜”了声,抖着肩膀哭。
陈家岳站在跟前看着她:“我有认识的朋友专门修复照片,介绍给你?”
裘盼低着脑袋摇头。
陈家岳:“他可以把照片修得跟新的一样。”
裘盼还是摇头,哭着不作声。
照片的底片在,想再洗重洗的话不缺。但它不止是一张照片,它在今晚坏了,就是坏了。
他不会理解,她也不愿诉说。
四周零星地有些途人,静悄悄的偶有声响,稀疏地驶过的车辆来得快也走得快。
跟前的男人忽然平静地说:“我也试过像你这样,对着照片哭。”
裘盼:“……”
男人清沉的声音徐徐道:“照片是个神奇的存在。拍照时谁都欢欢喜喜,照片里留下的,也几乎全是笑脸。可看照片的人有时候只想哭。”
裘盼抬起泪湿的脸看他。
陈家岳手里拎着西装外套,目光细碎地望着远处:“照片里的人不会动,不会给回应,伤心也好高兴也好,他们永远只在笑。越笑,反而觉得越难过,就像两个时空不交错,但明明有着很深的羁绊。”
他低头看过来,对上裘盼的视线,浅笑问:“你说是不是?”
裘盼听得糊涂,不知道是不是,却被什么推着似的点了点头。
陈家岳:“我钱包里也夹了照片,如果它掉地上了被人故意踩脏,我可能会把对方揍死。”
裘盼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要不要揍我解气?”陈家岳问。
裘盼往回缩了缩脖子,摇头。
他:“我保证不动,让你揍个痛快。”
裘盼连连摇头。
“揍完就解气了,试一下。”
裘盼真不用,也不敢。
“别怕,我教你,拿你拳头关节揍我这里,只会我痛你不痛。”
裘盼慌张了,他不停劝她揍他,还教她怎么揍,下一步会不会拉着她的手去揍他自己的?
她只好求饶:“我不揍,不揍。”
“揍,揍了解气。”
“我不气了。”
“不气了?”
“不气了。”怕他不信,强调:“真的。”
陈家岳笑了,给她递去纸巾:“擦擦脸。”
裘盼怯怯地接了,听话地擦掉眼眶里的余泪,抹了抹脸,小声道谢。
陈家岳说:“不介意的话我明天送你回南市,今晚就找个地方先住下吧。”
裘盼说:“我不住。”
住哪都不安全,她宁愿睁着眼睛坐到天亮。
陈家岳:“发生什么了?”
裘盼沉默,手里的纸巾被捏成团又揉开,再捏成团。
没等太久,她说了句:“我受气了。”
陈家岳没有追问,裘盼却纠结要不要如实相告。
她不愿回想,也觉得难以启齿,模棱两可地吞吞吐吐:“也没什么,某些看法,做法不重要,坚持自己,别人不管,误解,非议,不尊重……就是复杂,可笑,幼稚……”
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了,索性不说了,拿手上被捏坏的纸团压住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陈家岳问:“很难过,很生气,也很无奈?”
裘盼重重地点头。
他又问:“爱看电影吗?”
裘盼:“……”
“有没有看过《肖申克的救赎》?”
裘盼没听明白。
“‘What upset you will be talked about by you with smile one day’。”陈家岳看着她说,“‘那些曾经令你难过的事,总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
他递出手,想给裘盼拍拍肩膀打打气。也许角度和距离的原因,手莫名地落到了她的头顶。
头顶就头顶吧,陈家岳轻轻地虎摸了两下。
这两下,惹得裘盼的眼泪又决堤似的往外涌流了。她咬紧唇,依然没止住“呜”声,再度哭了出来。
小时候在幼儿园挨了欺负,回到家里告状,裘姥和裘母会围着她哄,轮流抱她,裘姥还会说要去把欺负她的坏人拉去坐牢。
长大后交了朋友,心情不好时总有朋友给她开解。曾芷菲和于嫣会拖着她去吃自助餐,鼓励她化悲愤为食欲,通宵唱K宣泄情绪。
有了顾少扬后,顾少扬就爱像话唠一样不停地重复“老婆没事的老婆没事的”,然后开车带她去兜风,讲一些很烂的笑话,紧着亲她……
时移世易。
裘盼以为生活已经够糟了,不可能再糟了,已经到底部了,不可能再往下掉了,该时候触底反弹,该时候重新爬起来了。
但当她振作起来准备出发,蹬一脚,底部又忽地下沉,她掉得更深了。
孤苦伶仃地在深夜陌生的路上徘徊游荡,是逼不得已。假如可以,裘盼恨不得蜷进熟悉的被窝里闷头大哭,然后有一个肩膀供她依靠,有一个拥抱给她慰籍,有一双耳朵听她吐槽和发泄。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