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像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个人遇到难题,另外两个总要提前通个气。
嘉图回复——等我五分钟下楼。
整理完厨房,她不由又回味起刚刚母亲的话,“婚可以不结,但朋友得交。”
乍一听朴素,可仔细琢磨倒颇有些深意——
人活一世,莫要被什么困住。可以自处但一定要有好友,可以不相守但一定要有爱情。
真潮,哦不,真通透啊。
第2章 二晚风习习的夜2
很长一段时间,嘉图这个名字是和田静伊、蒋数打包存在的。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原以为过了九年义务教育三人帮岁月就会画上句点——初三暑假蒋家搬离小区,可到底没搬多远,学区制的存在让一切有了命中注定的味道——他们仨到高中依然是同学。而今用回忆的视角看,这段缘分着实奇特又美好,可若将时间线拉回到某个当下,不愉快可真三天两夜都讲不完。
比如最初认识静伊时,她是个娇气到连花裙子蹭到彩笔都会哭一鼻子的小公主,而偏偏那只没扣上冒的彩笔的主人是嘉图。蒋数作为正义邻居打抱不平挺身而出,结果就是他与静伊扭打成一团,劝架的嘉图头磕到滑梯上挂了彩,三人哭得鼻涕泡一个比一个大,家长老师责怪也不是,安抚也不对;
再比如嘉图参加小学奥数竞赛拿了奖,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家的孩子”,而蒋数作为对门邻居首当其冲变成“天天一起写作业怎么差别这么大”的指责对象,友谊小船经不住大浪一个猛子扎进海底,好,你不理我我就不理你——上下学不一起走了,甚至打照面都互视陌生人,隔壁楼的静伊只好今天陪这个明天陪那个,两方好话说尽,用实际行动传达着我立场完全中立但希望你们和好的迫切愿望;
又比如高二那年蒋数早恋,唯恐拉心爱的姑娘下水,于是在教导处吼出一句“田静伊,我就喜欢田静伊怎么着”,顶着天降大锅的静伊百口莫辩,半夜哭着打给嘉图放狠话“我这辈子再理他我就是狗”。纷纷扬扬闹了两周,嘉图万般无奈下只得以身试法,整日勾着蒋数的胳膊表演似的行走校园,闲话变成“女朋友原来另有其人”,终又被高三沉默而规律的倒计时牌压了下去。
这世间哪有不吵不闹的朋友,最亲近的关系也会在某个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击倒,委屈、嫉妒、恼怒,任何一种都是罅隙滋生的温床。然而友情也是一场拉力赛,它一定是经历却又释怀,有你坚持也有我确信,在漫长的跑道上给予真心,彼此扶持,目光朝向一处共赴终点。
嘉图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唯一清楚的是眼下蒋数并不好受,此刻的他非常,非常需要朋友。
在单元口等上五分钟,静伊才小跑着过来。临近也未多说什么,只朝嘉图扬扬下巴,“走吧。”
“怎么了?”嘉图见她颇有心事的样子。
静伊拢拢短发,迟疑片刻说道,“简阳他爸周天生日,六十整,说家里人都到,让我也去。”
嘉图以为女友不愿见对方亲友,接一句,“去就去呗,你们也谈了一年多了。”
“不是这个。明天我得值夜班。”静伊一语带过,“所里有事儿。”
换到老早前,嘉图是一定要揽住她胳膊挑眉问句“是不是有特殊行动”的——多神奇啊,小时候娇滴滴的田静伊考上警校又顺理成章变为派出所民警,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如假包换警察耶。许是新鲜劲过去,许是知道了户籍警和电视里那些追赶重犯一枪毙命的警察不一样,再或许是某个瞬间突然感受到静伊脸上一闪而过的庄重,嘉图便很少再打探她的工作细节了。岗位有保密条例,静伊亦有自己坚守的原则,用她自己的话说,“穿警服一天就得对得起身上这层皮。”
“那直接告诉简阳呗,他能理解。”
“他不能。”静伊语气藏不住波动,“他说让我请假,让我找人换,说我们坐窗口的值班也就是凑人头。”
嘉图轻抚女友后背,“好了别气了。简阳大约也是一时着急,口不择言。”
“我知道他想借这次机会把我介绍给大家。”静伊深吸一口气,“简阳他爸妈多多少少有点儿瞧不上我,觉得我长相一般,学历普通,家世也平平,唯一就剩这份工作稳妥安定,说出去还算好听。现在连这份工作也做不到随叫随到,你就一户籍警,少你一个人民治安还能陷入混乱不成?”
说这话时静伊微微垂着头,发丝被晚风拂过飘起又落,好像路边花坛石缝里冒出的一株孤独野草。
嘉图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揽过她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算了,不提我了。”静伊抬头扯出一个苦笑,“你妈给有用信息了吗?”
嘉图便将饭桌上与母亲的谈话悉数转达,末了道,“桂姨今天一天都在厂里,好像这边以后归她,县里那两个门市给蒋叔。”
静伊感叹,“分家分到最后,分得就是这点资产。”
两人肩并肩走至小区大门时,嘉图一眼便注意到自己的新邻居——以及与她面对面而站的,那个男人。
原本是想装作没看见的,为此甚至加快了脚步,却不想这时马路对面传来蒋数的声音,“静伊,嘉图,李嘉图!”
嘉图只得停下,先对蒋数挥挥手,而后转过头,“冯姐,还真巧。”
“是。”对方神色并无异常,甚至笑了笑,“出去呀?”
“嗯。哦,我朋友。“嘉图拉过一旁的静伊,“也住咱们小区,七号楼。对面那个也是,原来住我家对门。”
她知道自己说这番无关紧要的话无非是在掩饰尴尬——多尴尬啊,那个牛奶箱里的信封此时又回到男人手里,而这番一送一还毫无疑问是由自己促成的。
“发小,真好。”对方评价。
蒋数已经过来了,身上一股烟味。他指指对面正打着双闪的车,“你俩磨蹭什t?么呢,这儿不让停。真想让我破财消灾啊。”
“走走走。”静伊一手推他的后背,一手拉过嘉图,“先走吧,回头聊。”
“我车后边满了,拉了几箱货。”蒋数随口说道,“要不那什么,嘉图你打车吧,我俩先过去,地址发你。”
“行。”嘉图应着,回头打声招呼,“冯姐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说得这什么屁话,还注意安全,就差把我们是好人你是坏蛋盖个戳贴脑门上了。
谍战剧里,出场即盒饭。
嘉图余光扫过那个男人,未做停留,匆忙跟上朋友们过了马路。
晚上八点半迎来迟归人的晚高峰。虽也算得上大城市,可终归不似北上广人人争破头拼了命的争抢一番落脚处,“卷”就像市中心人民广场的那株喷泉,偶尔冒头来那么一下,时长时短,时而凶猛时而温和,而大多数情况下,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会忽略它的存在。
好亦不好。
赚得多很好,积蓄少不好;朝九晚五很好,加班不好;孩童快乐很好,一看同龄人琴棋书画各有涉猎一下就不好了。世间事,似乎莫名其妙就只能做这两种极端分类,还行、凑合、就那样,介于“好”与“不好”之间的词汇统统变为寒暄时不走心的玩笑话,无人深究,更不会有人去想其实那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思绪随着叫不到车的急躁飘远,嘉图鼓鼓嘴,掏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没人接单,出租车也不停,我得晚点。
静伊秒回——我们也堵着呢,蒋数说不行他回去接你。
“别”,刚发过去一个字,面前停下一辆黑色越野车,嘉图下意识先去看牌照——京 H,有人接单了?奇怪,还外地车?
车窗落下,认识却又不相识的那张脸,他的第一句话是,“我送你一段?”
嘉图“哈”一声。
那人却直接开了副驾车门,头侧向后望望,“上来吧,我不是坏人。”
排着队的驾驶员们已按起喇叭,被层层声浪弄得心慌,嘉图一脚跨进去,关上车门,系紧安全带。
不经犹豫,他迅速起步。车内没有音乐,没有广播,安静让一切变得模棱两可。
直至第一个红灯停下,嘉图满肚子话刚欲开口,对方却将身份证和驾照统统递上来,语意带些迟疑,“你别多想,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徐植,三十二岁,内蒙人。
嘉图仔细看过证件,完璧归赵,“哦”一声。
“你去哪儿?”对方问。
嘉图报出地址,见他迟疑,目光略过支架上显然用于导航的手机,“我输进去?”
“好。”徐植说着,将手机拿下来。
“我是冯悦的……朋友。”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们是邻居吧?我就想知道些关于她的事儿。”
嘉图默默把手机放回支架上,鬼使神差来一句,“我朋友是警察。”
“啊?”徐植辗转发出一个音节,随即笑了,“你不然打开共享位置吧,都放心。”
嘉图真就那么做了。
可事实上,在与静伊的连线过程中,她头脑里已过遍曾读过的推理小说看过的悬疑剧。根据故事情节推断,若对方有歹意,在自己说出那句“我朋友是警察时”他应佯装镇定,进而费尽心机套话究竟这个身份属于刚刚见过的两位朋友中的哪一位。
思路有了,但警惕不可松。
交通灯变化,车辆重新起步。
“冯……”
两人同时开口,提到同一个字眼。
“你先说。”嘉图退让。
徐植侧头看过来,又迅速转回去,“刚才冯悦说牛奶箱里的东西被邻居发现了,是你吧?”
那个信封此刻正静静躺在驾驶位与副驾驶中间的置物盒中。
近距离看,很厚。
“是。”嘉图坦诚相告,“我怕冯姐又一起扔掉。”
这个“又”是没经深思蹦出来的,她想多解释一通,心里的警戒线却及时拉响,于是便没有往下说。
“之前的……你见过?”徐植倒不显得惊讶,也没流露出过多失落,只轻轻叹口气,“能猜到。”
“知道不收还一直送?”
徐植沉默片刻,“可能有一天就收了吧。”
他并不自信,从语气到用词,表达的更近似某种迫切的愿望。
“冯悦……她好不好?我是指有没有什么难处,平时聊起过的,或者你们碰面有没有觉得她……总之,方方面面吧。”
嘉图略过问题,“你们认识?”
“嗯。”
“很久?”
“对,之前大家都在北京,后来……”徐植自顾点点头,“认识挺久了。”
“那你没有联系方式?”
“电话还有。但……”他顿了顿,“冯悦不想见到我。”
嘉图没有再深问,多了有打探他人隐私的嫌疑,萍水相逢,不至这层。
“我和冯姐不算熟。她平时不怎么出门,即便楼上楼下也很难遇到。”嘉图告诉对方,“不过听我妈说冯姐工作挺忙的,老吃速食。”
其实还有一些具体信息嘉图是知道的,比如冯悦的单位,她的出行路线,她常去的超市。然而徐植与之关系仍是谜团,防人之心不可无。
静默片刻,徐植说,“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这也是下车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3章 三晚风习习的夜3
目的地是一间新开的酒吧。
在嘉图的印象里,这块原本是家西图澜娅西餐厅。地处城市办公圈,周围尽是三四十层的写字楼,身处钢筋森林的白领们难以摘出两小时去等一餐牛排,生意大约一直惨淡。店里放着一首熟悉但说不上名字的爵士乐,人很多,像是某家公司的员工在此小聚,嘉图听到一些“赋能”“下沉市场”“资源重置”的字眼。她直奔二楼露天吧台,在楼梯上遇到随人正往下走的蒋数。
“我正说要不要回去接你,还挺快。”蒋数单手搭在她肩膀上,随之介绍,“嘉图,我发小。这是磊哥,酒吧老板,我朋友。”
他旁边一身黑色西装搭配灰色 T 恤的男人便伸出手,“你好,袁天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