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聊天框里蒋数的头像被顶到前面,一通未接语音——当时她正开快车赶去医院,无暇分心——估计是想问出了什么事儿吧。
静伊敲回消息,“简阳他爸中风进了医院,手术做完了,挺顺利的。”
想想又去一条,“就别和嘉图细说了。”
从前不大会有这样的情况——友谊存续在三人之间,那意味着一个人有了分享欲会拿出来公平的与其他两人共享。包括喜悦与难处、烦闷与摇摆。静伊发现她已经许久没有和蒋数建立如这般的“秘密链接”了——很多事情,她情愿只对嘉图说。
雨夜,乱了大地,也乱了思绪。
蒋数大学时曾交往过的一任女友,任性、脾气爆、占有欲强,因被打过预防针,坦白说在交往界限与频次上静伊有所注意——做朋友,本心终是希望对方过好。可即便这样,女生察觉到蒋数身边有这样一位“异性”t?存在,跑到静伊的社交账户底下破口大骂,一声声“婊子”骂得静伊委屈至极毫无反击之力。蒋数知道这件事后主导了一场“三方会谈”,又或者说那是一场异常严肃的分手,他指着静伊告诉当时女友——平时你爱管我就算了,但田静伊不能动,你他妈不知道我底线在哪儿?静伊被他拉着走出咖啡馆,手腕都被攥红,蒋数只说一句你不用内疚,跟你没关系。
吴东枫算得上一次刻骨铭心的打击。事实摆在面前,可过往一幕幕却也是真实发生过的——欢笑、接吻、他大汗淋漓将她送上云端叫“宝贝宝贝”,静伊走不出情绪屏障,每日期期艾艾食不下咽,她知道自己像个可怜又可悲的怨妇,但没办法——失恋能有什么办法。是蒋数带她一步步跨了出来,约饭、看电影、去植物园观赏春天盛开的樱花、去露营感受大自然的广阔与奇妙。他会擦拭她的眼泪,在星空下拥抱住痛哭流涕的她,他说一棵树上吊死很无能,但凡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丛林。
辖区内曾发生过一出刑事案——入室抢劫,一家三口命丧血场,女主人在生前遭受过性侵,孩童只有六岁。市局刑侦组介入,静伊所在的当地派出所 24 小时待命配合调查工作。那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冲击”,不能告诉父母,嘉图又在低谷期,身边可以放心诉说与发泄的人好像只有蒋数。她说“禽兽不如”,她说“案情的事儿有保密原则”,她说“这个人啊趁早下地狱吧”,每一条消息,即便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愤怒蒋数都会回,并且——他会在凌晨五点接她下班,朝阳未起,天蒙蒙亮,他与她十指相扣,说“不要想了。恶人终有恶报。”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静伊坐在床头看暴雨愈演愈烈,她想,那时候就是这样吧。
至于未能前进的原因——
静伊说“你怎么会喜欢她,简直无语。后半辈子活在牢笼里也是你自找的。”蒋数随之还击,“她有她的不好,但你根本不了解一个人就乱下评断,臭毛病还改不了了。”
静伊还会说,“至少吴东枫对我真心过,他爱过我”,蒋数并不退让,“他爱你什么自己不知道么?你就是个跳板,是过渡期是替代品,清醒点吧。”
她说“今天咱俩去三里沟那边吃饭吧。我听说那儿有片违建房,住了不少不三不四的人,万一那变态混在里面呢。”蒋数当即大骂,“走火入魔了吧你。这是刑事案,轮得着你一个户籍警冲锋陷阵感动中国?”“我又没要去搞排查。去就去,不去拉到,犯得着这么刻薄?我是哪儿得罪你了让你这么瞧不起?“我针对你了么?我那句话瞧不起你了?我是说你这种行为。”“行为怎么了?想说我不自量力?”“对!就是说你不自量力!”
总在吵,一件事,一句话,一个观点,一种行为。吵过又和好,和好后再吵。有时候莫名其妙,有时候气血冲头,有时候懊恼不已。
静伊当时没有往前走那一步,并非觉得或许分手连朋友都做不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蒋数一定能够谈一场轰轰烈烈甚至是疯狂的恋爱,然而结局也一定不会好。
怎么可能好呢?
蒋数是听着争吵长大的人,他最厌恶也最疲于应对的就是争吵。恰恰两人一样直接,一样冲动,且彼此太知道对方的软肋与触角在哪里。静伊好强,所以她会毫不留情地锤击那些触角以求“胜利”,步步不相让,每一次都是伤。小伤可以愈合,可也有些伤口会流血、化脓、感染、腐烂——
若再向前,这便是注定结局。
一场必然惨烈的爱情,不开始,是对彼此的保护。
第33章 三十三她笑起来像太阳1
展会前一天,嘉图带上崔铭去场馆与主办方做最后细节敲定,同时踩点研讨会的场地布置等。因知 Vivian 也在这里监督搭建工作,临走前他们特意绕到海日汽车展台,果然迎来 Vivian 叫着“Dear”的热情拥抱。嘉图已全然适应,倒是崔铭都被抱住了还倒退一步,满脸写着不高兴。
趁 Vivian 与同事说话的功夫,嘉图回过头朝崔铭乐,“出息。人家法国还贴面礼呢,不得把你吓呆。”
“我就不喜欢她这种。”崔铭撇嘴,“根本没多熟,弄得跟谁都像朋友一样。”
“你俩还不熟?网友都当个把月了吧。”
“我说她跟别人,跟所有人。”
嘉图瞧着他那一副略带委屈又有些看不上的复杂表情,再去看不远处正与同事说笑的 Vivian,多嘴八卦一句,“小铭,你对 Vivian 什么印象?”
“印象?我没印象。”
“她很直接。”
“我知道。”
“也很自我。”
“哦。”
“有些鸟一定要飞,或者我们看它们翱翔,或者同它们一起飞。但是不能把飞着的鸟儿拦下来,也拦不住。”
崔铭看着她,显然他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视线迅速撇开,没有作声。
是啊,Vivian 的每条朋友圈下面一定有崔铭的点赞或留言——若只是工作关系,着实不会如此。
大意了。
Vivian 这时重新走近,“你们着急撤吗?徐植和赵工在路上了,我们搭了套模拟驾驶设备,让他们技术部门做下最终 check。”
崔铭接话,“这种活儿还要徐工亲自过来?”
Vivian 看一眼正低头发信息的嘉图,朝崔铭使个眼色,“成人之美。”
“噢噢噢噢,那我们不着急。”崔铭大彻大悟,赶着问嘉图,“姐,咱不急对吧?”
嘉图正与吴有成汇报场馆这头的情况,头也不抬回道,“不急。走,老吴说有两个 KOL 航班改了,让咱们再跟主办方敲下采访时间。”
“那你们快去吧,一会儿联系。”Vivian 对他们做个打电话的手势,崔铭回以“OK”——在这场无声的动作交换中,他蓦得心情大好——Vivian 是高高飞翔的鸟,可落了地也是通情理有乐趣的人,他们之间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长的距离。
崔铭暗自笑了笑,快跑两步追上嘉图的脚步。
与主办方做完沟通,嘉图与崔铭找到场馆内一方安静角落,拉上老吴和市场部同事紧接着过了一场电话会。明日首日开展对他们至关重要,人员排布、任务清单、稿件发布,每一项都需紧密配合,容不得半分失误。至会议结束已是晚上七点,崔铭扣上电脑长舒一口气,“到今天还有变化,防不胜防。”
在馆内暴走一天,小腿紧得发麻。嘉图起身原地抻抻腿,“计划哪儿赶得上变化。”
“你不担心?万一出差错呢?”
嘉图眨巴两下眼睛,安慰道,“咱准备这么久,来回来去敲细节。放心吧,出不了大乱子。”
两人正说着,徐植电话打进来,开口便问,“在哪儿?”
“我在会展中心。”嘉图说道。
徐植笑,“哪个区域?”
“嗯?”她疑惑当下环顾四周,远远望见一个背身打电话、正跑动着的身影,赶紧叫停,“别跑了。往右走三步,对,向后转。”
隔两个展台,嘉图朝他挥挥手,“你别动了,我们过来。”
徐植放下手机,看着她将电脑收进包里,耳机摘下来,随后叫上崔铭,两人说着话大步朝自己走过来。十几米的路程,偶有穿梭而过的展台搭建人员阻碍视线,这时他便会偏偏头,唯恐某个瞬间丢失目光里的人。一个荒谬又奇怪的念头随之冒出来——
如果我没有动,你可不可以就像这样走向我?
“麻烦让一下。”搬运物料穿行的工人大声说着打断思绪,徐植向后退一步,接着被一股力量拉到一旁,嘉图放开他的手臂,“想什么呢?差点儿撞上你。”
一幅大背景板紧贴着后背过去——多亏她。
“那个,”徐植清清嗓子,“Vivian 叫你们一起吃饭。”
未等嘉图作答,崔铭抢先一步应下,“好啊,我都快饿死了。他们人呢?”
“先过去了。”徐植说着,顺势接过嘉图肩上的电脑包,“给我吧。”
“等下,这也给你。”嘉图毫不客气将手里一沓厚厚的打印资料塞进电脑包外袋,外加两瓶未开盖的矿泉水,嘿嘿一笑,“能者多劳。”
徐植掂掂分量,故意将包递回去,“要不你还是自己来吧。”
嘉图往前快走一步躲开,“哪有接完还给回来的,我不。”
徐植瞧着她的样子,笑一下将包背到肩上。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崔铭这时跟上,小声同他耳语,“徐工,嘉图姐可不轻易跟谁不客气。”
“嗯?”
“你进入她的信任名单了。”崔铭说罢大力点点头。走上几步又问t?,“Vivian 前段出差,狗狗养在你家呀?”
徐植一乐,“你是不是该叫 V 姐?”
崔铭脸红,“大家都叫她 Vivian 嘛。”
“是。”徐植怕对方尴尬,停止玩笑话,“本来送到她一个朋友家了,但是有小朋友不太方便,临时找不到人,就把 Ferry 放到我这儿了。”
“Ferry,真好听。”崔铭问,“你俩关系挺好的吧?”
“还不错。”徐植稍作停顿,“Vivian 这人其实挺简单的,不会藏着掖着。专业能力也强,我们算聊得来。”
“她之后还有出差吗?”崔铭遮掩似的挠挠头,“那什么,我也自己住,而且我还挺喜欢小动物的。下次她不在,你不方便狗狗可以放我家。”
“还真不知道他们部门……”
走在两人前方的嘉图听到关于出差的讨论,此时接话,“在说 Vivian?她下月中要去长沙,好像那边有个推广活动要过去支援。”
徐植打趣,“你在我司内部渗透够深的啊。”
“她昨天发的朋友圈吧,有说过。”
“诶?我怎么没看到。”崔铭急忙掏出手机,顺着朋友圈往下翻,随着滑动,手指顿住,点开一张图片,“我靠”一声。
接着将手机推到嘉图面前,“一骁跟欣姐在一起了?”
那是一张四人合照,场景似乎在露营地,廖一骁单手绕过钱欣的肩膀捏住她的脸,亲密不言而喻。
“杨峥他们这是四人约会啊。哦,杨峥是一骁室友,我们平时老一起打篮球。照片他发的。”崔铭边解释边笑,“骁儿保密工作够严实的。”
嘉图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回应,可又实在没什么话,只得跟着笑了笑。
“都在一个办公室,估计想低调。”崔铭推断着,“怪不得,杨峥有次跟我提过,说一骁特别认真跟他探讨姐弟恋的问题。还说这小子一定有情况,那阵抱着手机不撒手。”
三人已走出场馆,好巧不巧一声惊雷,紧接着雨柱如箭,密集地朝大地倾泻而来。走在前面的徐植止住脚步,“这天气,说变就变。”
“我带伞了。”崔铭摘下双肩包,翻找一通无果,“好像忘在开会那地儿了,你们等我会儿啊。”
待人走远,徐植看着嘉图,等她终于抬眼看向自己,这才问一句,“之前你说的那个同事,是廖一骁?”
嘉图轻轻点了点头。
没什么好隐藏的,事实如此。
“我猜到了。”徐植说。
“为什么?”
“那次一起打球,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嘉图想到对方偷偷塞进自己包里的护腕、想到他送的保温杯、想到很多很多条语义模棱两可的消息——可她已经不想再去辨别真相了。关于那些不间断的信息意味着什么,关于那段时间里自己算不算唯一,关于他们是不是又或者怎样走到一起而自己又在其中算怎样的角色,种种答案,她不愿再去探究。
结果已然如此,执着溯源是一种消耗。
嘉图双手抱胸看着面前的雨幕,她问,“你有没有这种时候?”
“哪种?”
“你知道。”
“如果指无疾而终的好感,有。”
“如果是……”嘉图抿抿嘴,没有往下说。
“你如果让自己产生了被欺骗感,那就太差劲了。”
嘉图愣了愣,接着点点头,“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