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难
“行啦,我就是提前说说。明玮不是说过吗,我能活到一百岁呢!现在还早,我还得享受生活!”老太太说完自己的安排,笑得爽朗而释然,“以后的事留给以后去办,等我把腿脚养好了,我有的是机会出去玩!”
姐妹三个回过神来,终于附和着笑起来。孟以安说,“是啊,球球都说了,以后她去哪儿玩,得把姥姥给带上!”
女孩们奔跑时的尖叫声回荡在海滩上,无忧无虑,如此快乐。
“以后,我也想带孩子们来。”孟以安说,“让他们也看一看怎样开船出海捕鱼,应该挺有意思的。”
“好啊。”老太太笑道。
在回北京的路上,孟以安跟李衣锦说,“你不是想来做志愿者吗?最近有个失学儿童的慈善项目,我会带小孩们一起去,你可以一起来。”
“行,”李衣锦挺开心地说,“那我问问周到的时间,我们俩一起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孟以安说。
“对了,我在跟我们剧场的合作方提策划案,希望以后有机会,把巡演活动也做到更多地方去。”李衣锦说,“说不定以后要跟你合作啦。”
孟以安赞许地看了看她,“不错啊,”她说,“我是不是应该把你挖过来做策划总监?”
“算了,”李衣锦说,“我还是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才不要受你压榨呢。”
两个人都笑了。
“你们俩现在感情还挺好的样子,考虑过以后的打算吗?”孟以安问李衣锦。
李衣锦犹豫了片刻,回答,“说没考虑过是假的。但说考虑过的话,却也不是你想的那种打算。”
“你是说结婚?”孟以安问。
“不是吗?”李衣锦说,“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两个人都知道以后有结婚的可能,但也有不结婚的可能,带着这样的心情去相处,很多焦虑和矛盾也能化解了。”
“你长大了呀,”孟以安笑着说,“有时候你妈都应该跟你学学。”
李衣锦摇摇头,笑,“人不管多大年纪,该像小孩的时候,还是像小孩,但该长大的时候,也早该长大了。”
等到孟以安组织孩子们趁假期去贫困县活动时,捐赠失学儿童的款项已经到位,孩子们虽然耽误了开学,但至少也拿到了新的课本和书包,小学的楼房和操场已经翻修完成,新的课桌椅和黑板搬进了教室,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
孟以安特意带球球去了村头布满陷阱的那一家。还未走近,就看到原本的陷阱里没了尖刺,顽强地长出了野草野花。屋后荒芜的地面也被清理过,翻得平整,像是种了什么菜籽,细细小小地从地里钻出一排排冒头的绿芽。
女孩从屋里端着盆出来晾衣服,看到孟以安,惊喜地睁大眼睛,把盆放在门口就跑过来。
“你真来了!”她有些忸怩地说,看到孟以安旁边站着球球,立刻更加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沾着肥皂水的手慌忙在衣襟上搓了两把。
“当然啦,我们不是拉过钩嘛,我答应带我女儿来找你玩的。”孟以安说,“这是球球。球球,叫姐姐。”
“姐姐好。”球球笑嘻嘻地说。
“你真的叫球球?”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她,“你名字好好玩啊。大名就是球球吗?”
球球就笑,“是的!我爸爸姓邱,我叫邱球球!每次遇到新老师点名,都会笑我的名字好玩!但是我妈说,要是我姥爷在,肯定要笑话她没文化!”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
孟以安也笑了,就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球球把她带来的礼物亲手送给小姐姐,是她在手工课上学做的作品,女孩很喜欢,小心翼翼地看着,爱不释手。
“这个蓝色的是海水,这个白色的是小船,这个是小岛。”球球给她指着,解释道。
“真好看啊。”女孩感叹道,“但是……我没见过大海。”她说,“就只在画册和电视里见过。”
“你没见过大海呀?”球球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那下次我带你去看?我跟你说,我姥姥就是在岛上出生的,每天都在大海上坐船,可好玩了。她给我讲过好多好多故事,我讲给你听!”
“真的?住在岛上吗?”女孩好奇起来。
“对。”球球点点头。
“住在岛上,是不是离陆地好远好远?那多孤单呀。”女孩问。
“不会呀,”球球说,“岛上也有人。他们每天都坐船来陆地上,也有人从陆地上坐船去岛上。”
女孩认真地听着,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而且,我跟你说哦,”球球说,“你站在陆地这一边,都看不到那边的小岛。但是呢,要是赶上大晴天,就看得很清楚啦,有好多好多小岛就在不远的地方,其实离得都很近,只是起雾的时候看不到。所以啊,一点都不孤单。”
孟以安就笑了,补充道,“那叫群岛。”
“嗯,群岛。”球球点头,又说道,“我姥姥说她以后要把骨灰撒在大海里,这样我每次去海边,就是回家啦。”
在球球绘声绘色的讲述中,孟以安仿佛看见了一个莽撞执拗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坐上远去的船,明知前方是命途多舛却也无惧无畏。
主宰了自己人生的人,也值得一个自己最满意的结局。
她们都值得。
番外一 五十步阳光
她也并不是一直都喜欢那一段看得见阳光的走廊。 至少刚来的那几年不喜欢。 那段走廊很短,正常走路一般五十步就到头了。走得快点,三十七八步。走得再慢,最多最多走七十步也到了。 大家都喜欢那段路。去做工,去吃饭,去接电话,去会面,都要走那条路。很多人早上起来就祈祷老天爷赏脸出太阳,只要每天享受了那五十步的阳光,一天的心情都会好。何况有的时候,在阳光的尽头等着她们的是家人的容貌和声音。 刚来的那几年,她一直被归类为“危险分子”。危险分子有的是对别人有危险,有的是对自己有危险,她属于后一种。 里面什么都不许带。发夹,皮筋,罐头瓶,首饰,都是可能被利用的致命物品。头几年她一直是重点监视对象,因为她不想吃喝,不想活着,只想死。 她每天都在懊恼。 不是为做下的那些事懊恼,而是懊恼自己进来了之后才知道,死竟然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别的人也劝过她。甚至有人帮她跟监区队长反应,借来了本心灵鸡汤书,放风的时候给她读。“有求死的念头很正常,好多人刚来的时候都有,但是慢慢地熬过来了,就开始想活下去了。”一个女犯人跟她说。 很多犯人有文化。她曾经认识过一个像她一样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是拼了命一般地从穷山沟走出来读了书的,人非常聪明,即使在监狱里做工,表现都比所有人要好,脑子好使,干活麻利,学什么一点就透。 脑子好使才懂得怎么死。由此可见,她的脑子还是不够好使,否则不会想不到,一旦进了牢,再想死,可就难了。 她的脑子只够支撑她到做出选择的最后一刻。 从开始到最后,她从来没有犹豫过。因为该尝试的她都尝试了,她知道自己无路可走。 最初她做着后来知道无用但当时还怀着一丝侥幸的抵抗。知道他喝酒,她偷偷把他放在家里的酒藏起来或是拿出去丢掉。他有一次把儿子推撞在桌角,孩子磕破了额头,她就把家里所有家具的边边角角全用布和胶带缠起来。他摔坏了好几把椅子,她就把所有椅子都换成塑料的。他把衣柜里她的衣服全都一把火烧掉,她就把…
她也并不是一直都喜欢那一段看得见阳光的走廊。
至少刚来的那几年不喜欢。
那段走廊很短,正常走路一般五十步就到头了。走得快点,三十七八步。走得再慢,最多最多走七十步也到了。
大家都喜欢那段路。去做工,去吃饭,去接电话,去会面,都要走那条路。很多人早上起来就祈祷老天爷赏脸出太阳,只要每天享受了那五十步的阳光,一天的心情都会好。何况有的时候,在阳光的尽头等着她们的是家人的容貌和声音。
刚来的那几年,她一直被归类为“危险分子”。危险分子有的是对别人有危险,有的是对自己有危险,她属于后一种。
里面什么都不许带。发夹,皮筋,罐头瓶,首饰,都是可能被利用的致命物品。头几年她一直是重点监视对象,因为她不想吃喝,不想活着,只想死。
她每天都在懊恼。
不是为做下的那些事懊恼,而是懊恼自己进来了之后才知道,死竟然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别的人也劝过她。甚至有人帮她跟监区队长反应,借来了本心灵鸡汤书,放风的时候给她读。“有求死的念头很正常,好多人刚来的时候都有,但是慢慢地熬过来了,就开始想活下去了。”一个女犯人跟她说。
很多犯人有文化。她曾经认识过一个像她一样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是拼了命一般地从穷山沟走出来读了书的,人非常聪明,即使在监狱里做工,表现都比所有人要好,脑子好使,干活麻利,学什么一点就透。
脑子好使才懂得怎么死。由此可见,她的脑子还是不够好使,否则不会想不到,一旦进了牢,再想死,可就难了。
她的脑子只够支撑她到做出选择的最后一刻。
从开始到最后,她从来没有犹豫过。因为该尝试的她都尝试了,她知道自己无路可走。
最初她做着后来知道无用但当时还怀着一丝侥幸的抵抗。知道他喝酒,她偷偷把他放在家里的酒藏起来或是拿出去丢掉。他有一次把儿子推撞在桌角,孩子磕破了额头,她就把家里所有家具的边边角角全用布和胶带缠起来。他摔坏了好几把椅子,她就把所有椅子都换成塑料的。他把衣柜里她的衣服全都一把火烧掉,她就把备用的衣服装袋子里藏在厕所窗户外面。
但是没有用,他变本加厉。
后来她采取了家人都骂她没脑子但她自觉有脑子的措施,她提了离婚,换来的是她断了两根肋骨住进医院,并因此失去了工作。他耍酒疯把儿子打伤,醒来之后痛心疾首说要带儿子去医院,但是彻夜未归,她精神崩溃,挨家挨户敲门求邻居们帮她找孩子。结果他带孩子从爷爷奶奶家回来,勃然大怒,说她不知廉耻,扯着她的头发把她从邻居门口拖回家,整条街都听得到他的破口大骂和她的痛哭惨叫。
结婚十年,她死去过无数次,又因为孩子强撑着活过来。不是没想过鱼死网破,但总没下得了决心,直到她在学校看到孩子写的那篇作文。
“我的爸爸是一个魔鬼。”孩子写道。
那一刻她才醒悟,摆在她面前的是怎样的一个决定。
她这辈子都没有那样运筹帷幄处心积虑地谋划过一件事。“以防万一”。从头到尾她心里想的就是这四个字。她一旦下手做了,就要确保没有“万一”发生。后来跟她案子的律师都说,见过因为家暴杀夫的,情节这么严重的还挺少见。
那天她把儿子送去了娘家,孩子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还是试探地问,“妈妈你跟我一起回姥姥家好不好?”
她知道儿子的意思,怕他爸又打她。
被拒绝之后,儿子也还是乖巧地跟她挥手道别。
“那妈妈你早点来接我。”他说。
她不敢看儿子的眼睛,怕再多看一秒就会退缩。她知道她一旦走出这一步,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但至少儿子会活下来,好好地健康成长,不再活在魔鬼的阴影下。
趁他没回来,她下厨做了一手好菜,然后把药下在菜里,怕他掀了不吃,他常喝的每一瓶酒里也都下了药。他回来,她躲进屋,冷静地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盯着墙上的挂钟数时间。等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口吐白沫仰在椅子底下。
她沉默地挪开椅子,然后拎起地上的酒瓶,就像他每次打她那样,砸向他,一下,两下。一瓶碎了,再来一瓶,酒瓶没了,还有桌上的盘子,碗,桌上空了,还有椅子,花瓶,暖水壶,擀面杖,水果刀,菜刀,凡是家里有的,手边够得着的,举得动的,她都拿来砸,就像他每次打她那样。完全不用担心家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会被隔壁听见,因为左邻右舍这十来年都听腻了。
等到所有的东西都砸完,她盯着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东西看了好一会,总还是不确定他到底死了没有。以防万一。她想着。于是她迈过地上的狼藉,走进厨房,打开了煤气,然后平静地走出门外,把家门反锁。这样总万无一失了。她想。
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她用沾满了血的双手推开了派出所的大门。
她的案子开庭审理那天,好多街坊邻居都来了,他们自发联名请愿,说她是个好人,还有未成年的孩子,请求法院从轻判决。
他的家人全来了,在旁听席上几次大声谩骂,差点被法警扔出去。她的娘家人一个都没来。孩子也没来。听到她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时候,邻居们全都在哭,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对她来说,别人宣判她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儿子后来被他的爷爷奶奶抢了回去,在娘家人来看她的时候,她拼命求她们把儿子抢回来,但她们也无能为力。
“你死心吧,”她们说,“那孩子跟了他爷爷奶奶,你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你就当没这个儿子了吧。”
心是死了,但人死不了,就还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在别人每天期盼着走过那段五十步的阳光,去见自己的家人的时候,她只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但真能视而不见吗?她做梦都在想着孩子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受欺负,长了多高,变没变样,该上几年级了,学了点什么,以后又会做点什么他喜欢的事。
儿子的小名是她给起的,因为生他那天,有人在产科病房的窗台上放了盆向日葵,她一边忍着疼一边看着那花,就在心里想,孩子以后长大了,就像向日葵向着阳光一样,只要他心里喜欢,去往什么方向,她都支持。
头几年过去,她没能死成,只要一想到儿子恨她,再也不想见她,她就觉得死的念头又盖过了活着的希望。每当又有人雀跃地起身去迎接家人的见面或是电话,周围便是一片羡慕的声音,只有她一如既往格格不入地坐在角落,第二年之后就没再有人来看过她,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来看她了。
所以当那一天监区队长来叫她,说有人来看她的时候,她既不敢相信,又猜不出来谁会来看她。队长是个好人,平日里管理犯人的时候很照顾她,也曾经数次劝她打消自杀的念头,她盯着队长的脸,却也看不出端倪,只好跟在后面。
那天运气很好,每一步都有阳光。她一边抬起头贪婪地消化,一边数着脚下的步子,不多不少正好走了五十步。
一进会面室她就愣住了。
儿子长高了,也晒黑了,穿着她没见过的陌生的校服,单薄精瘦的肩膀上挂着书包,坐在那里紧张地抠着手,远远看见她,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不能哭,不能哭,她狠狠在心里告诉自己,哭花了眼睛就看不清了,不能哭。
儿子说,“我今年考上市重点了,这边有公交车能到,我才来的。”
她说嗯。
儿子说,“我偷偷来的,没给爷爷奶奶知道。”
她说嗯。
儿子说,“他们怎么说你的,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愿意听。”
她说嗯。
儿子说,“我以后都住校,不能常过来。”
她说嗯。
儿子就没话说了。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时间快到了,儿子局促地站起来,又慌忙坐下,急切地看着她,懵头懵脑地问,“妈妈,你还会出来吗?”
到底还是只有十多岁的小孩。他一个人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好几年没见的妈妈,其实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他们说你一辈子都不会出来了,是吗?是假的吧?他们骗我的吧?”小孩脸涨得通红。
“我不信。”他说,“你要是出来,你告诉我,我早点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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