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他?又是提着糕点走来。
窦姀理都没理,只当没看见,独自坐在窗边的炕上刺绣。
窦平宴放下包好的糕点,小心又讨好地推到她手肘边。
一边打量她的神色,抿出一点笑意:“阿姐,你昨天都没吃,那份我便自个儿吃了。我又出门给你重新?买了份牛乳糕,对了,还有芙蓉酥、栗子糕,都是你喜欢的,我也?给你带了回来,快尝尝...”
窦姀依旧不搭理,专心绣花。
自从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后,回回看见他?,窦姀起?先还会害怕,再到就是抗拒...而?如今,迂回来迂回去,她也?折磨累了,根本不想?理人,只想?他?讨了没趣自己走。
她不吭声,窦平宴心里悬到没底。
刚碰及她的手臂,她便像碰到瘟神般,急忙缩回。窦平宴哪能不清楚是为了昨晚那事,回想?那时她在身下怨怨的眸色,一句别?逼我恨你,才把他?从疯魔中扯了回来。
窦平宴垂下眼,沉寂几许,遂低声道:“阿姐,昨晚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忘了好么?昨晚你烧了我们的祈福纸灯,又对我说出那般决绝的话...我是一时太恼了,竟走火入魔想?岔了道...”
她还是不说话,静心做着针线活。
这样?让窦平宴更?慌乱了。
他?甚至宁愿她骂、她打,比起?她不肯理自己。
窦平宴站了有一会儿,一直默默无声,看她把鸳鸯绣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她索性都不给他?看了,直接把绣好的布块收入篓里,支手撑在炕上小憩。
他?又轻轻唤了两声阿姐,也?没人听。
窦平宴只觉有什么卡住喉咙,难受至极,眼眸开始漫无目的地发散。
忽然?,他?的余光瞥见妆奁上的匣子。只一眼,就认出里头的首饰曾是自己送的。本以为到了这儿就要吃灰呢,没想?到她还会打开瞧瞧,喉咙瞬间通畅不少,遂而?一笑:“我便知道阿姐还是喜欢我送的簪镯,我那儿还有一套头面,再给你拿来好不好?”
窦姀闻言,终于瞥了他?一眼。
她本不想?搭理他?的。
可他?站在这里实在碍眼,又不肯走。现在见他?似乎多想?了,便冷淡开口?说道:“不用了,我不是喜欢,这些都是我收拾出来,准备带走的。你都把事闹成这样?,哪日我若是被赶出家门,这些细软还能换点傍身钱。”
窦平宴一听,心肝骤缩。眉心忽蹙,紧紧凝着她:“你别?胡说,没有人能把你赶出家门。阿姐,你现在说这话,是纯粹想?伤我的心么?我送的东西在你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
他?一说完,便径直走到妆奁前。
只见他?取来那石榴树形的金钗,又走回来,不由?分说的簪进她鬓发上。
窦平宴按住她的脸,左瞧右瞧打量。满意了,最后轻声一笑:“插金钗,迎嫁娶,自古以来都要这样?。阿姐,除了识礼风流、有文墨,你还喜欢什么样?的郎君?你跟我仔细说说,我去学,若我真学不成你再失望可好?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只求你给我点盼头。为何?旁人你皆不拒,偏单单拒我呢?不都是男子,我到底哪点不如他?们了?”
有些道理,窦姀都感觉跟他?讲过无数回了,可他?就是听不懂。
现在她已?经说不动了,也?不觉得窦平宴能听懂。
她本不欲多理会,正想?转头闷不做声。
忽然?脑中光影浮动,眼珠一转。
自己若要安心离开这个家,离开他?,有一个最稳妥的法子——
便是也?得让他?安心赴上京...心无后顾地参加春闱...
窦姀门儿清后,便也?放下针线,难得抬眼看他?。
只见他?正温顺放乖地站着,因自己久久不应声,目光垂漫。她忽然?伸手,牵住他?的衣袖:“我还不喜欢绑我手,强迫我的人,你能做到么?”
这话一出,窦平宴似是听错了什么。
猛然?抬头,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她:“你...”
“做不到么?”
窦姀又平静地松下手,“做不到就算了。”
“不...”窦平宴倏地一声惊鸣,不等她反应,已?经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他?的手不断揉摸她的头,喃喃不休:“阿姐...我是在做梦么...我好欢喜,不管你是不是全然?接受我,我都欢喜......我说了,你只要给我一点盼头就好......”
窦姀淡淡嗯了声,叫他?先松开手。
窦平宴现在一听,立马松了手。
又怕她厌烦,收回原话,不免紧张拂了拂衣袖。后退一步,接而?深深望向她:“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这样?...我先去一趟襄州,把族谱细帖带来,再去跟父亲商议一番。我请媒上门给咱们算八字,母亲那儿你不用怕,她不会拦的。不过倒是父亲,我还得下点功夫......”
窦平宴脸上浮着淡淡笑意,整个人欢快起?来,眼眸也?明亮。
正要商讨对策,忽然?被她打断了。
却见窦姀脸微凝着:“你都说到哪儿去了?我何?时说要嫁你了?”
他?一愣,恰似如梦初醒,两手无处安放。
想?想?自己还真是疯了,可又怕她突然?反悔,便立马改了口?,随后失笑:“对、对!阿姐还没说什么呢,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想?太早了......”
他?现在这样?,倒是比昨夜顺眼多了。
窦姀心头一松,见他?刚提到大娘子,不免疑惑。
按理而?言,云如珍该是反对才是。大娘子高门世家的出身,眼界高,连魏家主母做媒都瞧不上,怎么会瞧得上自己?
况且,她从前还一直是窦家的四姑娘。
即便如今不是,也?是姨娘和马夫生的孩子,人人瞧不起?。可窦平宴又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好像早问过他?母亲,他?母亲也?应了一般。
窦姀十分奇怪,想?问他?时,忽然?便被小年?的声音打断。
只见小年?火急火燎地进屋,附到窦平宴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微微一变。
他?先交代了小年?回去看看,又转头望向窦姀。微微一笑,遂报备:“阿姐,父亲正寻我过去,你勿担心,我去去就回。”
第42章 出策
主君找他的事, 即便不?问,她也猜到了七八分。
当年的窦洪也是科举出来,文人风骨。因官家赞赏,擢拔四品, 在江陵做知州。
窦姀虽与?父亲不?太亲近, 却也知道他做知府的这些年里,公正审案、考核属吏、治理水文, 劳心?为民?。忙起来时只待在府衙办公, 连家门都很少回。随着岁数大了?,这几年窦洪积劳过多, 身子骨便没那么硬朗。
昨儿被儿子一气, 险些又给气出病来。云大娘子又不安心?,便连忙请了?郎中上门, 开些调气血, 养身抑气的药。
这时候把窦平宴叫去, 应该人已经歇好了?,准备再狠狠骂一通。
弟弟离开没多久,窦云湘也?来了?。
比起云筝, 窦姀和云湘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硬。
主要还是因为性情。云湘柔婉, 好说话?,从没有看不?起人的花架子。窦云湘生得?貌美,又有才情,就连在外头的名?声也?极好。
原先在几个女儿中, 窦洪觉得?大女儿云娇爱摆谱、三女儿云筝太急性,四女儿窦姀又太内敛懦弱。只?有二女儿云湘, 娴静温柔,宾客面前能说会道, 一点不?好都挑不?出?。又因为她是兰姨娘生的,所以几个女儿中,窦洪最?看重?的便是她。
见二姐来了?,窦姀唤芝兰去沏茶。
云湘坐炕上,瞥见竹篓里绣的几块鸳鸯缎子,便先打?趣笑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姀妹妹这是有意中人了??”
窦姀嗯了?声,见云湘在看,很不?自在,慌乱收起竹篓。
窦云湘抿了?抿笑:“不?逗妹妹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魏家那位吧?今早我就听说,三妹来你这儿闹过了?。若只?是寻常提亲,她怎会如此咽不?下这口气......可见,你是魏郎的心?尖人呢。”
窦洪本?就喜欢魏攸,听云湘这话?,不?免脸颊一热,只?好吃了?凉茶散散心?。
过了?会儿芝兰的茶也?沏好,端上来。
午后,晴光尚好。
暖和的日头晒进窗子里,落在桌案的茶水汤面,光斑粼粼。
窦云湘一叹今儿天真晴,又继续说道:“其实我觉得?,比起云筝,姀妹妹你和魏攸要般配多了?。就三妹那个性子,跋扈好妒,今日看不?惯你,明日又看不?惯她的,魏家就那么一个嫡子,云筝若嫁去,哪能做个够格主母?还不?让人笑话?,管得?了?一府上下百来口人么?”
窦姀听而不?言。
云湘放下茶盏,又说:“有时我也?不?懂,三妹讨厌我就算了?,为何也?讨厌你呢?姀妹妹你连自个儿院子都不?出?,避世无争。她也?就看你好欺负,也?不?爱告状,才这般张扬。”
窦姀听闻垂眸,施手给云湘续上茶,只?自嘲:“但这有什么办法呢?从前我就不?讨爹爹喜欢,如今更不?必说了?。云筝是爹爹的血亲女儿,我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今儿听二姐一劝,姀妹妹,你得?为自个儿谋划。”
窦云湘倏而看向她,笑吟吟道:“你总觉得?自个儿什么都做不?成,今日不?也?气了?云筝吗?你瞧瞧,因着那魏氏郎君,我听撞见她的小?丫头说,她是哭红了?眼回清圆院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妹妹若想争上一争,也?不?是全然无法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听见这话?,窦姀脑子里忽有光影拂过......
真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处也?听到过?
还未等她忆起,窦云湘瞥见桌上的糕点,有牛乳糕、芙蓉酥、栗子糕,撒了?白香芝麻,油皮酥脆,都是刚买回来的。
遂望向窦姀,明了?一笑:“一看便是二弟弟给你带的,他待你真好呀。昨儿一过,他和你的事,府里上下都在窃窃私语呢。”
窦云湘说着,余光悄悄看窦姀。只?见窦姀的脸色越来越难堪,心?里有了?琢磨,继续道:“那些嘴碎的丫头都在说,你们日日相对?,又像姐弟,又像夫妻的,若妹妹对?他也?有情......”
这话?说得?太过难听,窦姀登时涨红脸:“不?,我对?他没有情,一点都没有。”
云湘一笑,忙宽慰:“是是,我自个儿妹妹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晓吗?妹妹喜欢的是魏郎君,摆明了?不?喜欢他,都是二弟弟脑子不?清,太混账。我这儿倒是有一法子,既然让妹妹脱离他,又能如意嫁给魏郎君......”
窦姀遂望向了?她。
窦云湘于是微微笑:“盛夏将至,游园宴也?要多了?。妹妹不?如找一合适时机,与?那魏家郎君见上一见。两家本?就有意嫁娶,只?要你腹中有了?魏郎君的骨肉,必然就得?嫁去魏家,二弟弟还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云湘说后,不?疾不?徐吃完一盏茶。
窦姀被吓了?一跳:“这可是无媒苟合?”
却见窦云湘泰然放下茶盏,反倒嗔怪:“什么叫无媒苟合?姀妹妹可不?要自己吓自己。魏家不?是早叫人上门看过了?吗?还是魏大娘子亲自携媒人来提亲,连帖子和许口酒都担来,正已经是明媒,就差正娶了?!妹妹若想,我会帮妹妹的。事在人为,妹妹你不?过顺手推舟一把。”
窦姀惊疑不?定地望向窦云湘,斑斑疑影从心?底掠过。
她想起来了?,那些话?,自己到底是在哪儿听过的。
是春莺口中。
那是她见春莺的最?后一面。
春莺被她灌醉了?,趴在桌上,喃喃告诉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姑娘,奴想往上走?,不?想做一辈子奴婢......
眼前这人,笑得?温柔娴静。
她也?告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窦姀只?觉得?身子好像要发抖,一种从根底而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