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程编辑放下纸:“好是好,不过?这类文章不太?适合刊登。”
“为什么?”
“论点不够,大多是技法、内容上的描述,包括这些修复和保护过?程、注意?事项,倒像教材。这么厚一沓纸,得有三四万字了,你要知道我们杂志一篇文章最多只?能容纳七千字,像你之前给我寄的那三篇,有理有据有思想,也能对应上现在?画坛上几大流派的纷争,就没有太?大问题。”程编辑推了下眼镜,“我倒有个建议,你就照此继续推进下去,再多写点,出书做着,我认识一些出版行业的朋友,到时候可以?为你引荐。”
……
李香庭很晚才来到长?平旅店,前台给邬长?筠房间打了个电话?。
见人下来,他迎上两步:“不好意?思,叫你久等。”
“还好,反正?也睡不着,”邬长?筠见他一脸疲惫,脖子上细细密密一层汗,“你有事的话?忙就好,不用急着赶来找我,以?后时间多的是。”
“已经忙完了,走吧,去吃点东西。”
两人到小饭馆点了壶酒和两道下酒菜。
邬长?筠打量他的脸:“瘦了。”
李香庭笑了笑:“都说我瘦了。”
“怎么戴眼镜了?”
“寺院没灯,天天在?昏暗的地?方点根蜡烛画画,眼睛有点近视,白天还好,晚上戴个眼镜看得清楚些。”
“很适合,戴上眼镜更文雅了,也成熟很熟。”
“就是麻烦些,不在?意?丢在?哪,时常要用时找不到。”李香庭给她添杯酒,“还记得我之前信里和你提过?的壁画吗?”
“嗯。”
“我选取一些局部,运过?来办专题展,还有一些照片,在?北平艺专的美术馆里,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这些壁画损坏太?厉害了,我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国家和社会的支持。”
“好,我明天去,正?好闲着。”
“你会为之震撼的,我保证!”
“嗯,就只?在?北平吗?”
“过?几天去天津,然后去沪江,就先?这三个地?方,因为资金有限。”李香庭口渴得很,把酒当水喝,“你呢?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拍完电影清闲一阵,就陪师父过?来故地?重游,见见老?朋友。”
“待多久?”
“再待四五天吧,十号之前回去。”邬长?筠看他的手?粗糙许多,“修那些画很辛苦?”
“快乐大过?于累,就是学校寺庙两边跑,废时间,学校放暑假了,我才得空跑出来,想趁这两个月好好宣传一下。”
“注意?身体。”
“嗯,但我一直想把学校的工作辞了,专心搞修复和保护工作,再成立个研习机构,所?以?需要政府支持,拨经费,才会有人愿意?加入,到时候大家一起研究、临摹,再把宣扬出去,让全世界都看到。”
邬长?筠淡淡笑了:“你还是老?样?子。”
“嗯?”
她没有回答,却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你现在?明星,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忙宣传一下。”
“好。”
“感谢。”
“小事。”邬长?筠见他衣服破旧不堪,衣袖还有缝补痕迹,想必学校发?的薪水全用在?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上,生活得很拮据。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向来一毛不拔,竟然对李香庭说:“经济上需要支持吗?我可以?资助一点,但不多。”
“不瞒你说,我薪水微薄,那些临摹品又不适合售卖,只?作展出或者赠与机构,已经入不敷出了。”
“那这顿饭可得我请了。”
“不不不,饭钱还是拿得出的,我这次过?来还带了三幅自己创作的画,所?幸全卖出去了,又有点积蓄,难得在?这里遇到,一定?得我请。”李香庭倒满酒,举杯,“这么久没见,今晚好好喝一顿。”
……
第二天,邬长?筠把祝玉生送到崔师姑那,便去了画展。
到的时候,李香庭正?被一群人围绕着,为他们讲壁画内容。
邬长?筠默默站到人群后,听他道:“这幅是临摹的大雄宝殿东壁左起第五行局部,画的是佛陀为围绕的百千菩萨、天王、比丘等众说法的场景。”
李香庭注意?到她,只?抬手?与她打了个招呼,继续说:“不知道诸位之中有没有读过?佛经的?”
众人摇头。
“《维摩诘经》中写道:佛与无量百千之众,恭敬围绕,而为说法,譬如须弥山王,显于大海;安处众宝师子之座,蔽于一切诸来大众1。
眼前描绘的就是这一场景,大家看这圆光,原画上贴的金片,条件有限,我用了金箔代替。”
一女学生道:“真金啊?”
李香庭笑着点头:“是的。”
又一男人道:“不会被偷走吗?”
“佛门圣地?,可能贼人都会三思吧。”
语落,迎来一阵笑声。
“华恩寺壁画珍贵不仅在?于年代、内容、色彩和技法,还用了许多珍宝,你们看这七宝盖。”李香庭手?指向画中华盖,“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原画中这一小块,居然在?内层贴了珠贝片,上再覆一层浅色,让珠片更加融合。还有周边的雪山、河流、日月星辰,线条行云流水,随意?截取一块纹样?都是一幅伟大的作品。”
他走到旁边的画前:“大家再看这一幅,摹的是大势至菩萨像,原画高?近两米,菩萨头戴花冠,环身璎珞,衣服颜色我用了花青加鹅黄,再配少许朱砂,调出来的颜色仍颇为显亮,远没有实物历经千年的沉着,所?以?大家有机会还是要去华恩寺亲眼看一看……”
邬长?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还是那样?纯净、满腔炽热。
他变了很多,似乎,又一点儿都没变。
邬长?筠听了会,便自己去转转。
李香庭忙完来找她,见她正?在?看一幅飞天,走到身后,没有打扰,静静地?陪她看了会。
这半年,他废寝忘食地?学习线描、国画笔触和设色,从临摹局部开始,一个衣褶,一个眼神,在?小画稿上试无数次,不停对比、试色,才会最终落笔于画上,最终完成展出的这十四幅摹品。
可他还是遗憾,遗憾太?多人不能亲睹原画风采,因为再像的摹品也达不到原画五分精神,再详细的文字都不形容不出它?的精彩绝伦。
邬长?筠凝视着浮游在?云中,双手?捧钵、身穿长?裙的飞天,轻松而又遒劲有力的线条将飘带表现得活灵活现,周遭的天空缀满了璎珞、花朵、乐器……不由赞叹一声:“真美。”
李香庭回过?神:“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
“你刚过?来我就注意?到了。”邬长?筠往旁边一副走过?去,“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风格的画,可能是我见识少。”
“不是见识少,而是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不,确切地?说,没几个人见到过?。”
“虽然我看不懂其中门道,但摹品尚且如此,不敢相信原画有多令人震撼。”
“是的!我画功还不成熟,等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原作,色彩完全不能比拟,我虽然也做了旧,但那种自然的沧桑,是怎么也仿制不出的。”
“好。”
“香庭。”有人叫他。
李香庭看过?去,对邬长?筠说:“你再逛逛,我去那边,等会来找你。”
“你忙。”
邬长?筠看完后,见李香庭还在?与人交谈,不好打扰,便自己离开了。
李香庭正?在?和以?前在?巴黎留学时的师弟小江说话?:“我认识德华报社的一位编辑,就在?这教书,他以?前也在?巴黎待过?几年,你应该听说过?,肖望云。”
李香庭点头:“我知道,他有两幅画被博物馆收藏了,画的确实好,只?是人没来得及见,我去留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回国了。”
“是的,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下。”
“下午四点我要去拜见黄道禹先?生,一起吗?”
“约到了?行啊你!”
“能不行嘛,送了八张拜贴。”
“你是真的!”小江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成,我提前来这接你。你忙,我先?走了。”
“好。”
小江离开,李香庭再去找邬长?筠,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门口的接待见他闲下来,走过?来:“先?生,刚才有位穿黑裙子的女士让我给你带给话?,说她先?走了,有机会再喝酒。”
“好,谢谢。”
“不客气。”
李香庭倒杯水喝下,讲了一个多小时,口干舌燥,他本想介绍陈今今给邬长?筠认识,只?能下次罢。
刚坐两分钟,又有人进来。
他立马放下杯子,迎了过?去。
……
三点,小江过?来接李香庭,两人来到郊区一栋别墅外,拜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画家黄道禹。
到了门口,听门房说黄先?生出去写生还没回来,再问去哪里,门房也不知道。
主人不在?,进屋有失礼仪。
他两便在?门外等着,一直到傍晚,人都没回来。
天色已晚,李香庭见小江累得盘腿坐地?上,便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就好。”
“那不成,这可是黄道禹,等再久都行。”
太?阳落山了,今日晚霞灿烂,染红整片西天。
李香庭抬首望天空,忽然听到后方一阵巨大的轰响逐渐靠近。
他回头看去,只?见远处飞过?一架侦察机。
李香庭虽不了解军事方面的事,但也有点基本常识:“这不是我们的飞机吧。”
小江已经咬牙切齿了,握拳重重捶一下地?:“小日本的,最近老?在?上头飞来飞去,苍蝇一样?讨人厌,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我们的军队放任不管吗?”
“谁知道啊!听说还老?是搞军事演习,太?猖狂了!”
李香庭不由皱眉,看着飞机远去,喃喃自语:“他们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