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当年?祝玉生还没残疾的时候想要崔师姑同自己一起去外地发展,可她热爱这座生己养己的城市,怎也不愿离开,如今家园危难,更不会?走。
两人寒暄几句便分别了。
邬长筠不敢在北平多待,虽说?暂时停了火,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再打?起来,她得尽快离开。
伺候祝玉生吃喝洗漱后,邬长筠便找了个借口去买票,可车站人满为患。她正?排着?队,一个小伙子从旁边插进来,邬长筠攥住他的衣领,把人搡到旁边去:“滚去排队。”
小伙子差点摔倒,回头盯她:“动?什么手,臭娘们,我——”
邬长筠一脚踢在他腿上:“嘴再臭,我拔光你?的狗牙。”
周边的人数落起那小伙子:“插什么队,没看见大伙都排着?呢,赶紧后头去。”
小伙子揉着?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没辙,灰头土脸走了。
不一会?儿,售票员走出来,拿喇叭对?众人道:“票卖完了。”
有人问:“卖完了?那明后天的呢?”
“一周的全卖完了。”
周围一阵喧闹。
这种?气氛,无疑加重?了战争带来的恐惧。
就算买到票,恐怕也得坐着?回去了。
邬长筠不想等,总有其他办法?离开这里的。
她自己单溜倒是容易,麻烦的是带个半身?不遂的祝玉生,她虽冷血,但对?师父,是万不会?抛弃的。
正?要离开,有个男人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小姐,买票吗?下午四点二十,到南京。”
“有几张?”
“你?要多少?”
“两张。”
男人从衣服里掏出票,露个边给她看:“几等座都有。”
“怎么卖?”
“一等座两百六,二等座一百二,三?等座六十。”
邬长筠惊道:“你?抢钱啊?”
“不要就算喽。”男人收好票,撇着?嘴离开。
邬长筠拽住他:“等等。”
男人笑笑:“要几等?”
“便宜点。”
“便宜不了,小姐,这可是到南京,现在票紧缺,有的是人要,再等,可就不是这个价了。”男人上下瞄她,“看你?漂亮,给你?便宜二十块,两张五百。”
“四百五。”
邬长筠买了两张一等座,四百八十块。
钱可以再赚,但她不想让师父受罪。
她回到旅店,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再来到祝玉生房间。
刚进门,一个搪瓷杯砸落在地上。
祝玉生横眉怒视她,质问道:“你?给我老实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邬长筠没回答。
恰好,楼下传来报童的声音:
“卖报卖报——中日开战,日军攻打?卢沟桥。”
祝玉生手指着?她:“小鬼子都要打?进来了,你?还瞒着?我!”
“没打?进来,只是交了火,又停了。”
“那卢沟桥在哪!就十几公?里,一早上你?就知道了,还和你?师姑一起隐瞒,要不是楼下报童来回跑,你?是打?算就这么把我蒙在鼓里带回去是不是?”
“是,现在您知道了,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小鬼子什么时候打?进来,有本?事把我这老骨头打?散了。”祝玉生怒不可遏,“占了东三?省这么多年?还不够,他们还想要多少?全中国?”
邬长筠不理他,兀自收拾行李。
祝玉生拿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放下,放下!你?要走自己走,把我送去你?师姑那。”
“您要去自己去,我不送。”
“你?——”祝玉生气得脖子都红了,翻腾着?就要下床,整个人摔在地上。
邬长筠放下衣物,赶紧去搀扶。
祝玉生拽住她的头发扯:“我不走,你?要走自己走,我要去找妙梨!”
邬长筠被他推搡开,头皮一阵痛,什么话都没说?。
祝玉生手捶着?地:“你?走!不用你?管我的死活,学了十年?戏,唱的都是将军、英雄,可你?看看自己这狗熊样,贪生怕死,出了事就知道跑!”
“那要怎么样?带着?您去和日军打?吗?用棍子去和枪、刺刀拚命吗?”邬长筠克制着?怒火,“不走,留在这干什么?”
祝玉生瞪圆了眼喊:“反正?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
吼完,又往门口爬去。
邬长筠真想给他来两下,看着?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师父,气得没辙,握拳捶自己脑袋,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床上拖。
祝玉生挣扎,手在她头上脸上狂扇,把头发抓得凌乱不堪。
邬长筠不顾疼痛,把他放到床上,她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一顿折腾,上衣口袋里的票忽然?掉了下来。
祝玉生认出东西,眼疾手快将票拿过?来撕掉,塞进嘴里。
邬长筠愕然?,立马去掰他的嘴。
祝玉生紧咬牙,痛苦地将票嚼嚼干咽下去。
她松开手,直起身?,心力交瘁得看着?床上的人:“师父,您知道这票多少钱买来的?四百八十块,今天下午就能走,现在再去买,怕是五百都买不到了。”
祝玉生不说?话了。
“您知道赚钱多不容易,以前唱一个月戏才能赚十几块,就是我现在辛辛苦苦拍两个月电影,最多不过?一千五百块,做——”做杀手,用命去拼的赏金也就几十块一单。
天气闷热,汗湿透了衣裳,可她却觉得一股股浸骨的寒意不断顺着?脊背蔓延,双脚像陷于泥沼,叫人寸步难行。多少困难都挺过?来了,却偏偏对?他无可奈何。
祝玉生抬起手,松开手心,另一张票被揉成团,落在床上:“你?走吧,滚回沪江,滚去法?国,英国还是美国,最好永远别回来了。”
邬长筠咬牙,拾起票转身?离开。
……
傍晚,祝玉生孤身?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
学生又游行了,高喊着?:“反对?华北自治。”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他深叹口气,想起这些年?国土、同胞所受的屈辱,想起死去的亲人,闭上眼,泪水流进枕头里。
忽然?,门开了。
祝玉生含泪看过?去,便见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又出现在视线里,他的心更痛起来。
邬长筠带着?包子和粥进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吃饭了,师父。”
祝玉生别过?脸去,收了收眼泪:“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来干什么?”
“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
“我还有回安和阿岱,不用你?管,你?滚——”
“这次滚不了了,票过?了时间,卖给别人了。”
刚收进去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祝玉生用力揩在枕头上,嘴上仍骂:“满眼是钱的蠢东西,赚这么多,不知道捐点出去抗战,趁早滚出国,过?你?的好日子去,别让我看到你?心烦。”
“那您继续烦着?吧,我们肯定是要离开的。”邬长筠语气淡淡,“可别忘了,您答应过?会?跟我出国,十年?师徒,我是什么货色您知道,不走,我就把您打?晕了扛走。”
祝玉生往背后甩了个枕头:“你?把我打?死算了,能耐这么大,怎么不去打?鬼子!”
邬长筠拾起地上的枕头,掸掸,放好,拿上床边的尿壶出去倒掉,冲洗干净再回来:“晚饭放床头了,我先出去了。”
“我不吃。”
“爱吃不吃。”
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
祝玉生回身?看向床头的饭菜,又深叹口气。
自己残废之身?,只能是个拖累。
这倔丫头,怎么就不肯撂下自己。
……
就算没有战乱,她也得回去。
邬长筠只带了六百块来,现在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她在北平认识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个自身?难保,别提帮他们了。
今天下午,她到电报局给杜召家里打?了个长途电话,他人脉广,说?不定能帮自己找个车。
可惜,没打?通。
她又想起李香庭来,便去展厅找他。
李香庭正?在打?包画,邬长筠顺手帮他几把:“你?什么时候去天津?方?不方?便带我和师父一起?”
“走不了,之前约的车爽约了,展览暂时也不办了。”
“那你?去哪里?”
“还没决定,再说?吧,你?呢?”
“现在买不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