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眼睛剧痛,什?么?都看不见了。
邬长筠租了辆车,停在暗处,将师父的?尸体用白布包裹住,放进后备箱,便?快速驶离,往郊区去。
师姐已备好火化工具,等在约定好的?地方,听到车声,赶紧迎过去。
邬长筠打开后备箱,尸臭味扑面而?来,师姐转过身去呕吐。
邬长筠自后踹了她一脚:“云小衣,你信不信我?剁了你。”
信。
师姐眼泪都呕出来了,强忍异味,看向后备箱,惊讶道?:“怎么?有两具?”
“不能单单把师父救走,我?打听过,旁边挂着的?两位是?抗日人士,一块救了,小鬼子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还有一具放不进来,被我?藏起来了。”
“你真聪明。”
邬长筠瞪她一眼:“搭把手。”
两人将尸体搬到堆好的?柴上。
刚揭开白布看到祝玉生那一刻,师姐眼泪哗地爆出来,跪在地上哭:“师父——我?对不起你——师父——”
“再嚎把人引来。”
师姐闭了嘴,默默抽泣。
邬长筠从后座提了只大包出来。
“是?什?么??”
是?戏装。
邬长筠将戏服和发冠拿出来:“师父生前说过,将来要穿着戏装入棺,他向来要体面。”
师姐闻言,咬着唇撇嘴。
两人帮祝玉生换上戏装。
邬长筠带了化妆用的?工具,将油彩拍在祝玉生脸上,可他早就风干了,涂了好几?层才着色,接着,她将红油彩铺在他的?眼皮上,用手轻揉抹过渡,随后,用笔打蜡仟,在额头上画英雄尖……画完所有底妆,吊起眉,拉眼线,最后画嘴巴,可无论她怎么?涂抹,都上不去色。
师姐正在给祝玉生穿鞋,忽然听到身旁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她看过去,只见邬长筠脸埋在师父胸前,手里握了支被折断的?画笔,刺头插进手心,不断往下?滴血。
这?是?她头一回,见向来刚强的?小师妹掉眼泪。
师姐上前抚她背:“长筠,别这?样,你的?手。”
邬长筠直起身,平静地将半截画笔和口脂塞进她手里,仿佛刚才痛哭的?人不是?她一般,淡淡道?:“你来画。”
这?是?师父最爱的?人物扮相?——赵子龙。
两人跪在浓烟后,看磅礴的?大火逐渐吞噬一生爱戏如命的?师父。
呼呼的?火声里,仿佛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唱腔。
邬长筠不动声色地看着,飞溅的?火星,像极了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她似乎又看到那个在戏台上英姿勃发的?祝玉生。
“师姐,佐藤三郎住哪里,知道?吗?”
“你要干什?么??”师姐清楚她的?性格,“能把师父的?尸首接下?来安葬就可以了,他们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邬长筠站起来,俯视着她:“你只需要帮我?把人找到,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回去好好做你的?姨太太就行。”
师姐瞧她的?眼神,心里一怵。
小师妹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当年?在戏班子大家就都不敢招惹她,但也不至于望而?生畏,毕竟自己从前对她一直还不错。如今,看她这?一身杀气,太吓人了。
“把那位烈士安葬了,后续事交给你,接完骨灰带师父回旅馆等我?。”邬长筠往车走去。
“你干什?么?去?”
她头也不回:“清理门户。”
……
第85章
后半夜,起大风。
章回安正熟睡,忽然耳边想起唱戏声,他猛然惊醒,睁开眼往窗口看去,幽幽月光照进来?,地上,是婆娑的树影。
寒冬腊月,夜夜紧闭门窗。
彼时,木窗正被风吹得吱吱响。
戏腔又起:“我朝中出了汉奸雄。曹操中原把权弄,孙权霸占在江东。我主爷,怒气冲,一心?要灭汉奸雄。”1
彻骨的?寒风呼呼往屋里灌,床帘忽起忽落,章回安却出了一背汗。
好?熟悉的?声音。
浑厚里带了几分清爽,可?不是?那久别的?小师妹。
三年,三年没听到她开男腔唱武生戏了。
“长筠,是?你吗?”
唱声又起:“杀了一个又一个,越杀越勇越快活。”2
是?《凤鸣关》,祝玉生当年一曲成名的?戏,讲的?是?赵云为先锋赴凤鸣关斩五将。
章回安心?里一直有愧,常午夜梦回,重?归师父惨死那日,他不自觉哆嗦起来?,不知是?吓得还?是?冷得,双脚落到床下?,鞋都忘记趿,看向四周,并无人影:“小师妹,你出来?。”
“宝刀一举狗命丧,无知匹夫丧疆场。眼前若有诸葛亮,管叫他含羞带愧脸无光。”3
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声音。
“你出来?。”章回安汗流浃背,“别装神弄鬼。”
忽然,冷风从脊背涌上,一道清幽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师哥。”
章回安回头?,猝不及防被塞入口一个冰凉的?东西,紧接着,一阵剧痛,他往后退去,捂住鲜血淋漓的?嘴巴跌坐在地上,看向身前的?黑影。
邬长筠手里拿把剪子,生生将他的?舌头?剪了下?来?。
章回安说不出话,痛得趴在地上哀嚎,手不断捶地。
邬长筠坐到茶桌边,将剪子放在桌上:“师哥,好?久不见,你还?真是?在哪都混得风生水起。”
章回安低嚎着,嘴唇直颤。
邬长筠提起茶壶,用里头?的?茶水冲去手指上的?血,慢悠悠道:“要不是?你给日本人唱戏,师父也不会去大闹,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师父平生可?是?最厌恶日本人。”
她冲净了血,又将茶壶放在桌上,手搁桌布上擦擦:“这些年师父一直骂我是?没出息的?东西,不停地在我耳边念叨你有多好?、多优秀,多令人自豪。你怎么能当汉奸呢?谁当汉奸,你都不能,你可?是?他的?骄傲,他最得意的?徒弟啊。”
章回安抬起头?看她,泪眼汪汪。
“该死的?是?你才?是?,他被吊在城墙两月,你是?烂了心?窝了,还?能在这高?枕无忧。你这舌头?和嗓子,不要也罢。”邬长筠这才?朝他看过去,与人对视,“我就替师父,收了你十七年功。”
章回安说不出话,用手蘸血在地上写字。
邬长筠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起身走到他身边,用脚抹了地上的?“我”字,又踩向他衣袖,拭去鞋底的?血迹。
章回安想拉她裤脚,邬长筠退后一步,避了过去,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今天夜里,著名武生章回安良心?发现?,惭愧恩师,誓再不登台唱戏,自行咬断口舌以明?志。我们师兄妹相聚的?事,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下?次,被割的?就是?你儿子。”
……
邬长筠在旅馆睡了一天。
傍晚,师姐买了饭菜回来?,神色凝重?地同她说:“今早师哥上吊死了,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
邬长筠淡定地吃饭:“嗯。”
师姐只觉得毛骨悚然:“是?你动的?手?再错也罪不至死啊,毕竟同门多年,师哥也——”
邬长筠掀起眼皮看她。
师姐咽了下?半句话,乖乖坐到桌侧:“他该死。”
邬长筠继续吃饭:“我只割了他舌头?而已,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扛不住。”
师姐却更?怵了。
这小师妹……太狠了。
师哥虽误入歧途,但同师父一样爱戏如命,余生再也唱不了戏,成了个残疾,简直生不如死,如此,倒也是?解脱。
邬长筠睨她一眼:“心?疼啊?”
师姐赶紧摇头?:“谁让他做汉奸,唱鬼子戏。”
邬长筠眸光微垂,落在她的?唇上。
师姐感觉到她的?视线,立马捂住嘴巴:“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一损俱损。”
邬长筠见她胆战心?惊的?模样,勾了下?唇角:“师姐待我好?,我都记着呢,要是?有人敢动师姐,我也叫他血债血偿。”
师姐这才?放心?,还?略有些感动,小师妹虽狠辣,但还?是?念旧情的?,她拿起馒头?吃起来?:“对了,佐藤三郎现?在不在中国,上个月回东京了。”
邬长筠拿筷子的?手顿一下?,随即又淡然夹菜:“知道了。”
外面一阵喧闹,敲锣打鼓,还?有歌声。
邬长筠往窗口看去:“在庆祝什么?”
“日军拿下?南京了,军队和日本侨民都在庆祝。”
邬长筠沉默了。
半晌,她才?回过神,自言自语道:“都十三号了。”
“是?的?。”师姐满面愁云,“南京好?歹是?首都,才?守了不到半个月。”
沪江坚守三个月还?是?败了,现?在连南京都没了。
看来?还?是?得抓紧时间,早去早回。
师姐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法国?”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