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那接下?来?呢?在中国待一阵吗?”
“不待,我去日本。”
“去日本干什么?”
“报仇。”
师姐哑口无言,良久,才?劝道:“长筠,算了,别去。”
邬长筠冷冷盯她:“你怕死就闭嘴,我不想骂你。”
师姐无奈地噎声,啃了两口馒头?:“那你什么时候去?”
“我要先送师父回老家。”
“晏州?”
“嗯。”
“不和师娘合葬在北平吗?”
“师父飘摇在外几十年,常念叨着落叶归根,死后要埋去老家的?山上,看满山的?枫叶。”邬长筠心?里一阵酸楚,“没能见师父最后一面,我想再陪他走上一程,带他回老家看看。”
师姐眉心?紧蹙:“这么远,我怕是?去不了了。”
邬长筠见她遗憾又失落的?表情,柔上几分:“回天津去吧,不开心?就踹了那老头?,女人并非只能靠男人而活,找个普通工作?,哪怕日子拮据些,起码有尊严地活着,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跟我说。”
师姐有些动容:“谢谢你。”
邬长筠将菜往她面前推些:“吃饭吧,师姐。”
“欸。”
……
北平不宜久留,当晚她便?和师姐出城,分道扬镳。
行至镇江,看报纸得知日本人正在攻打晏州,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为了安全考虑,邬长筠决定暂时不过去,顺路回一趟沪江。
城里城外,面目全非。
邬长筠坐在车上,看着残桓破壁和流离失所的?人们,恍如隔世。
街道被炸得几乎快认不出了,邬长筠找到红春戏院,没被炸毁,只损了一角。
她走进去,与一群难民面面相觑,有老人、孩子、女人,和几个残废的?男人。
沪江打了三个月,能上战场的?都上了,大到五六十,小到十二三。如今的?幸存者,都是?从地狱里走过一遭的?。
她看一圈,这里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便?离开了。
如今,只有租界是?完好?的?,街道上照样挤了很多难民,在这天寒地冻的?十二月,席地而睡,互相取暖。
她回到从前租的?公寓里,之前交了一年的?租金,还?有几个月到期,当时走得急,也没与房东打声招呼。这里倒是?干净整洁,与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将师父的?骨灰盒放至高?处,去卫生间梳洗一番。
舟车劳顿,累得很,邬长筠睡了两小时,晚上才?联系林生玉。如果没有离开或是?死的?话,这个点,人应该在家。
果然,电话接通了。
听到她的?声音,林生玉很是?震惊,当即就赶过来?找她。
邬长筠请她去吃饭,喝了几杯。
林生玉问:“以后什么打算,还?去法国吗?”
“回。”
“那边生活怎么样?课业还?顺利吗?”
“还?好?,不是?很难。”
“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邬长筠懂她意思:“交了个男朋友。”
“真的?假的??同学?。”
“学长,大一岁。”
“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没有,长相过得去。”
“家里干什么的??”
“做生意,具体做什么不清楚。”
“当地人吗?”
“不是?,中国人。”
“中国人好?,”林生玉感叹一番,“没想到铁树开花了,尽情享受恋爱的?滋味吧。”
没什么滋味。
邬长筠喝了口酒,淡淡道:“我跟他提了分手,但还?没完全了断。”
“为什么?”
“不喜欢,没感觉。”
“那就算了,不必勉强。”
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说这样话的?,其他人大多都是?:感情慢慢培养、他条件那么好?、爱情是?虚幻的?……
邬长筠不想就感情问题多说,岔开话题:“你还?在电影公司工作?吗?”
“早就不干了,现?在日本人什么都管,很多题材都限制了,还?逼迫拍摄拥护日本的?戏。”
“是?他们的?作?风。”
林生玉叹气道:“我二哥参军打仗,战死了,我是?不想和小鬼子扯上任何关系。”
“那你现?在做什么?”
“战乱时期,各行各业都不容易,一直没找到什么好?工作?,之前做过电梯小姐、话务员,都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没干下?去。后来?我认识了一位教父,便?去教堂工作?,虽然薪水少,只够温饱,但是?相对舒服些。”
两人聊到很晚,邬长筠让她到自己那住一宿,林生玉说晚点还?有事,便?回去了。
邬长筠独自回到住处,看着空荡荡的?大房间,心?里也空得慌。
她在沙发上坐了会,不知道干什么,也不困,在沪江这么久,没交什么朋友,戏班子里的?人也都不知去哪了,她在这,除了林生玉,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知道杜召怎么样了。
她发了很久的?呆,晃晃脑袋起身,不让自己陷入情感的?漩涡。
走之前,还?想再看看这个待了三年的?城市。
邬长筠围上围巾下?楼,到街上逛逛。夜总会还?是?很热闹,像没发生战争一样,歌舞升平,只是?不断有穿着军装的?日本兵进出,他们大多很矮小,抱着高?挑的?女人,一脸龌龊的?笑容,猥琐极了。
听说日本兵杀了很多无辜的?百姓,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白天看到的?难民和废墟,和这里的?场景重?叠着、分裂着。
该死的?,畜生们。
邬长筠不想多事,现?在只想等晏州稳定下?来?送师父过去,然后回学校继续读书。
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忽然被一个喝醉的?日本兵拉住。
日本兵红着脸,醉醺醺地打量邬长筠,笑了起来?:“花姑娘,陪我喝两杯。”
邬长筠甩开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日本兵这下?来?劲了,上前拽住她往怀里扯:“上哪去?跟我去喝几杯。”
这次,邬长筠不挣扎了,她轻飘飘看着眼前恶心?又嚣张的?嘴脸,突然改变了注意,笑起来?:“好?啊,太君,这人多,吵,我们换个地方喝。”
“好?!”日本兵更?高?兴了,冲她脸蛋亲一口,搂着她的?肩离开。
他早就喝得五迷三道,一会拍一下?她的?屁股,一会掐一掐她的?细腰,哪分得清菲尔路还?是?尼尔路,被邬长筠带着越走越偏。等反应过来?,闹市的?喧哗声已经离得很远了,他望着幽深的?前路,揉揉眼:“这是?去哪里?”
邬长筠笑了笑,凑近他的?耳边说:“去地狱。”
……
日本人的?血真臭,洗手液搓了五遍,总觉得还?有味。
邬长筠把双手放在水池里泡着,抬脸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麻木。她盯着那对冰冷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日本兵鲜血喷溅和痛苦的?表情。
真让人反胃。
邬长筠将冻红的?手从水里抽出来?,擦干净,脱了衣服去洗澡。
这一夜,没怎么睡,做了好?几个梦,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邬长筠眼下?有些发黑,身体困得很,精神却亢奋着,下?楼去吃了个早餐,听隔壁桌议论:“戈泰路一个巷子里死了个日本兵,到处在抓抗日分子,听说——”男人压低了声音,“是?地下?党。”
“真的?假的??哪方面的??”
“不知道,昨夜里死的?,今早才?被发现?,说是?舌头?、耳朵、鼻子全被割了。”
“呦,下?手这么狠。”
“这还?叫狠,那帮狗日的?怎么待我们中国人的?!要我说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行了行了,小声点。”
真是?越传越离谱,邬长筠在旁边喝粥,什么舌头?耳朵鼻子的?,她不过是?划了那鬼子嘴两下?,谁叫他亲了自己一口。
正想着,旁边跑过一小队日本兵,急匆匆地不知上哪造孽去。
邬长筠远远瞧着他们,倒胃口。
她扔下?勺子,不吃了。
……
最近接连死好?几个日本人,有士兵,也有商人,有的?死在舞厅的?厕所,有的?死在天桥下?的?河里,有的?死在自家的?床上。
街上巡查的?宪兵队和警察增加不少,搞得人心?惶惶。
晏州还?在打仗,邬长筠暂时还?得在这待两天。
吃饭回来?的?路上,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旁边,车窗降下?:“邬小姐?”
邬长筠记性好?,从前与此人吃过一次饭,唤了声“徐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