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这?些年在国外虽风风光光,但也吃了很多苦、经历了许多困难的事,她孤身一人在异乡,辗转各地,身边的朋友换了又换,始终没有刻骨铭心走至最后的人……如今,梦里、回忆里那座耸立的大山就矗立于眼前,她一直祈盼着?这?座高山能够永远绿茵遍野,每一块土壤都长满鲜艳的花草;每一片空气都弥漫馥郁的花香,可现?在……戚凤阳含泪仰望平静祥和的僧人,这?是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爷吗?
是,是的。
人的眼睛不会变,一如当年干净、明亮,充满爱、光明与?无限善意。
繁华褪尽,她的山更加沧桑,更加沉稳,更加神圣,也更加遥不可及了。
雪坠落下来,碎在她的肩头?。
李香庭抬手,轻轻将雪拂去:“怎么灰头?土脸的?从哪里来?”
戚凤阳这?才缓过神,慌忙拭去脸上?的热泪,对他强扯出一抹笑容:“法国,我先回的沪江,听?说你去重?庆了,又找去重?庆,没想到晚了几天,错过了,然?后我又转几趟车找到这?里。”这?一路舟车劳顿,什么人马牛驴车都坐过,身上?搞得脏兮兮的,她用袖子揩了揩脸和脖子,“没想到华恩寺这?么偏,好在遇到一位运菜的大伯,顺路把我带了过来。”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咕”一声响了起来。
“来吃点斋饭吧。”
戚凤阳尴尬地点点头?,她忙着?赶路,从早上?到现?在还没进食,早已饿得昏天暗地。
李香庭提上?她的行李走在前面,戚凤阳紧跟其后,穿过佛殿,走过几番回转的长廊,进了斋房。
小厨房有中午没吃完的馒头?,李香庭烧锅热水,顺便把干粮热热,备好了给她端过去:“先吃些垫垫,晚饭要晚点,寺里其他人不知道去哪了。”
戚凤阳双手接过来:“谢谢。”
李香庭坐到她对面,静静看她用餐,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看来是真饿,两个馒头?不一会儿啃完了:“还要吗?”
戚凤阳摇摇头?:“我饱了,少……”她自知不该再这?样叫了,可又该唤作?什么呢?
李香庭见她面露难色:“叫我明寂就好。”
戚凤阳一时?有些难以叫出口?,只点点头?。
“这?几年还在画画吗?”
戚凤阳更加用力地点头?:“我每天都在画,少……”她无奈地皱了下眉,暗自掐自己大腿一把,“我带了几幅,想给你看看。”
“好啊。”
“我把画放在寺门口?了。”戚凤阳站起身,“你等?一会,我去拿过来。”说完,便跑了出去。
戚凤阳风风火火地穿过寺院,将扎捆好的画拖上?来,有六幅,千里迢迢带着?,只为让他看一眼。
李香庭将碗筷清洗好出来,戚凤阳已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迎上?去,帮人提起画:“就在这?看吧,靠到墙边。”
“好。”戚凤阳小心解开绳子,将画整齐摆成一排,退后站到李香庭旁边,等?待检阅。
她不时?用余光偷瞥李香庭一眼,心里无比忐忑,有种老师要检查作?业的感觉,即便自己获得无数奖项,得到许多业界人士得认可,在此刻还是紧张到有些发抖。
李香庭认真看着?这?几幅形式多样的作?品,构图大胆,色彩比起从前用的更加精妙,已经完全形成了独特的画风,短短几年,如此大的进步让人不可思?议,又好像意料之中。
他宽慰地笑起来:“抱歉,我已经指导不了。”
戚凤阳太过紧张,导致一时?没懂此话的意思?:“嗯?”
“你的画不该用好或不好来评判,”李香庭转身面对她,“恭喜。”
戚凤阳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背脊却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凉感,她仍希望李香庭能像从前那样点出自己的每一处小毛病,告诉自己应该怎样改变……简简单单一句“恭喜”,叫她怎也喜不起来。
“没有缺点吗?”
“我只看到你对万物和情?感独特的理解,充满了自我与?生?命力。”李香庭直白?道:“以我在油画上?的造诣,给予不了你更多的指点,只希望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你是个天生?的画者。”
戚凤阳与?他对视着?,眼里光剧烈晃荡,她忽然?很想哭,很想撞进他怀里痛快地哭一顿,却还是强忍下胸腔下的所有酸涩,勉强地笑起来:“我一定会的。”她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眸中的怆然?,往不远处的佛殿望去,“听?说你一直在保护这?里的壁画,我刚才进大门也看到了一些,果然?很震撼,可以带我看一看别的吗?”
“当然?。”
李香庭从天王殿开始,一一为她讲解,从画面特点说到历史、佛教故事。
刚说完两座殿,吴硕、赵淮和文瑾说说笑笑回来了,身上?还带了点酒味,这?是又躲到西山树林吃野味喝酒去了。从前时?常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不是佛门子弟,李香庭也理解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大家?的不易。
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在,几人过来打招呼:“这?么晚还来拜佛。”
戚凤阳与?他们点了个头?:“你们好,我叫戚凤阳,是明寂的……”她看了眼李香庭,又对三人道:“朋友。”
“我就说不像本地人,”文瑾笑着?打量她,“我猜你从沪江来。”
“也算是吧。”
“我叫文瑾,”文瑾给她介绍道:“他叫赵淮,这?个是吴硕。”
赵淮和吴硕异口?同声:“你好。”
打完招呼,三人便各忙各事去了。
李香庭一直给戚凤阳讲到晚上?十点多钟。
虽轻描淡写,她却从他的一言一语中感受到了崇高而热烈的爱与?信仰。
晚些,李香庭把人安顿下来,便去做晚课了。
戚凤阳睡不着?,出来院里走走,见不远处的寮房灯火通明的,便过去看一眼。
这?是他们后改造的工作?室,赵淮和文瑾已经休息了,只有吴硕在忙。
戚凤阳敲敲门。
吴硕闻声抬头?:“欸,你还没休息,进来坐。”
“不会打扰你吧?”
“没事,我就是整理整理文稿。”吴硕拉了把椅子给她坐,“你随便看看。”
“谢谢。”戚凤阳坐下来,看向桌上?堆着?的乱七八糟的书与?稿件。
“不好意思?,有点乱。”
“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
戚凤阳望向四壁挂着?的画:“这?都是你们临摹的?”
“对,壮观吧!”
“我第一次见这?样的画。”戚凤阳又起身,站到画前仔细欣赏,“我以为欧洲教堂里那些壁画已经是空前未有的,却没想到我们国家?在上?千年前就有这?样的巨作?,一点都不逊色那些享誉世界的名画。”
“是啊,我们第一次见都是这?样的感慨,没有一个画者不会为之倾倒,也希望让更多人看到它们,所以才一直坚守在这?里。”吴硕立到她身侧,愉快道:“现?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起码教育部开始重?视了,以后我们要在寺院后面开一块地盖房子用作?研究所,等?建设好了,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
“晚上?佛殿光线不好,明天我一定好好去看看。”
“天暗下来就这?样,壁画颜色都变了,等?明天早上?看又是另一种样子。没办法,寺里条件不好,至今都没通电,只能靠蜡烛照明,我们几个之前都没戴眼镜的,经常夜里临摹,眼镜都熬坏了。”
“辛苦你们了。”
“都是值得的。”吴硕自豪道:“前段时?间在沪江和重?庆开展、做讲座,看到很多人对华恩寺的壁画如痴如醉,还说有空要来寂州看看实物,可有成就感了。”
戚凤阳注视着?画中的菩萨,良久没有说话。
吴硕回去继续收拾稿件:“熬这?么久,总算有点盼头?,其实最不容易的还是老师,也就是明寂嘛。我们日后还可能去别的地方,可他是把这?辈子都搭在这?里了。”他忽然?深深叹息一声,“入了空门,就什么都不要喽,可怜他那个女朋友。”
戚凤阳转过身来:“女朋友?”
吴硕抬首,看到她讶异的表情?,虽不知这?个姑娘与?老师的具体?关系,但隐约觉得提错了人:“嗯——过去的事了。”
戚凤阳走到他旁边:“能跟我说说他这?几年的事吗?”
吴硕挠了挠后脑勺,思?前想后,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嗐,都是伤心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她的名字,叫陈今今。”
……
第138章
吴硕边收拾边跟戚凤阳唠叨了过去的很多事,从?来这里,到经历战乱,到日本兵的多次烧杀抢掠,再到李香庭和陈今今的事……
不知不觉已经快凌晨了。
吴硕手护着蜡烛送戚凤阳回去,中途路过一间寮房,便顺口提了一嘴:“这就是陈小姐从前住过的房间,先前?有几个难民?住过,后来人都走了,就一直空着,老师偶尔会进来打扫,里面好像还放着陈小姐写的书呢。”
戚凤阳问:“那她后来去哪里了?”
“不知道,也没听说来信,她是?战地记者嘛,应该一直跟着部?队。”吴硕送人到门口,“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好,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
“不客气,我这人也是?话多,”吴硕傻傻笑了笑,“他们都嫌我啰嗦,还?要谢你跟我聊天?呢。”
“那你也早点?休息。”
“明天?见。”
“晚安。”戚凤阳转身?进了屋,她背靠着门,回想吴硕今夜与自己所说,只觉得心疼。
心疼李香庭,也心疼那位勇敢的姑娘。
……
深夜,李香庭仍待在佛殿,安安静静的,没有诵经,只是?默默跪坐在佛前?。
戚凤阳失眠了,出来走走,见李香庭也没睡,便悄声走过去,坐到佛殿门槛上,倚着门框,望他单薄的背影。
不知他此刻正在想什么。
亦不知过了多久,李香庭轻声叫醒她:“去房间睡吧。”
戚凤阳腾地站起来,冷到一阵寒颤,不禁缩了下肩膀:“你呢?要休息了吗?”
“是?的。”
两人乘着夜色走过寂静的长廊。
戚凤阳很想问?问?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几次欲言又止,一直走到寮房门口,都没问?出口。
“进去吧,有事叫我,我就住隔壁第二间。”
“好。”戚凤阳正对李香庭,抬头仰视着他,忽然郑重?道:“我能留在这里帮忙吗?”她顿了两秒,又强调:“不是?因为你,我想为传统文化做点?事。虽然我很喜欢外面的世界,但我始终还?是?个中国人,希望能尽一份力?,为国家做点?贡献。”
“当然欢迎,只是?寺院生活清苦。”
“没关?系!”漫天?星辰照亮她坚定的脸庞,此刻,一对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不怕吃苦,一直都是?。”
李香庭轻轻弯了下唇角:“好,去睡吧,明天?再?说。这里比城镇冷,夜越深越凉,风还?大,门窗关?好。”
戚凤阳用力?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开心地关?上门。
不经意的某一瞬间,所有惆怅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