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摩若迦
他说，“疼，真他妈的疼……疼死老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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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
年末时分, 隆冬季节。
肚皮已然高高隆起的桑绮被裹在毛茸茸的大衣里，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远看就像只圆滚滚的小企鹅般。
就这样, 霍文涛还担心她着凉, 一出酒店就皱眉道, “怎么还飘雪了？车停得有些远，我们走快点儿, 别冻着了。”
桑绮哭笑不得，“拜托, 我都差没裹着被子出门了。这点小雪哪里会着凉呀？”
但霍文涛还是一手撑伞, 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肩膀, 直到护她坐上了副驾驶座才安心。
车子发动，往回家的方向驶去。
虽是夜深了，但今晚的桑绮兴致勃勃, 哪有半分困意？她甚至掏出手机想给表姐发微信,
“对了, 我们送的那份结婚礼物, 礼盒下面还压着红包呢。得提醒下阿萱，不然她没看到, 把包装盒丢了怎么办？”
霍文涛哭笑不得, 及时阻止道，“喂喂, 今天是阿萱和梁医生的婚礼, 此时宾客散尽, 他俩回套房, 正是春宵一刻的大好时光, 应该没空去研究礼物和红包吧。想想咱俩新婚的那一晚……”
“啊……对哟……”桑绮回忆片刻, 脸色微红，“那我还是不打扰他们了。嘿嘿……”
没错，今晚是阿萱和梁以航的婚礼。在浪漫，喜庆，热闹的一天过后，此时的桑绮坐在副驾驶座上，很有一种喧嚣之后，宁静又温馨的感觉。
她半眯着眼睛，忽而笑了笑，“老公……”
“嗯？”夜深了，雪夜路滑，霍文涛开车格外仔细。
“今天的阿萱好美啊，她一直在笑，笑得好幸福。”
“的确……”这句话，霍文涛说得有点儿敷衍——纵然新娘璀璨夺目，但其实，全场他最留心的还是自己孕晚期的老婆。
“你说，我们结婚的那晚，我看起来也是这么开心，这么幸福的吗？”她问。
“嗯……”霍文涛愣了下。车子停在红灯前，他得以扭头，看着她，“好像是吧，但我记不清楚了。”
“哎？”
“因为婚礼那天的流程很繁琐，一环扣一环，其实……那天我有点儿紧张。”
桑绮眨眨眼，噗嗤一笑，“好吧，回想起来，其实那天我也挺紧张的。”
“但从婚礼当天的视频和照片来看，你应该是很开心的吧。”很多照片，霍文涛之后反复翻看过，因为那天的桑绮留下了很多很美的笑容。
“是嘛。”
“嗯。”霍文涛点头，红灯转绿，他发动车子，“所以，你觉得幸福吗？”
“嗯？”
“婚姻，家庭，还有……我……让你觉得幸福吗？”霍文涛目视前方，问她。
“嗯……”桑绮的双颊浮起一抹微红，点头笑了，“所以今天，表姐在与我们敬酒时不是说了吗？”
今晚，身着鲜红晚装的阿萱挽着梁以航过来敬酒。新娘妆衬得阿萱娇艳欲滴，容色绯然——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被亲戚们给起哄的。
“哎，之前那群催着我相亲结婚的三姑六婶们，现在齐齐催我早点生孩子了。桑绮，她们又拿你当榜样激励我了！”阿萱苦笑，与梁以航互望一眼，“我就只能说——啊呀呀，先等桑绮的宝宝落地，我向她多讨教些经验再说吧。”
梁以航也诚恳道，“等以后阿萱怀孕了，的确得好好讨教下桑绮。”
说到这儿，桑绮顿时话匣子大开，“怀孕的辛酸经验，我有一大把呢，统统记着。比如最近，肚子越来越大，睡觉时经常压得我喘不过气，夜里翻来覆去地失眠，觉得每一个睡姿都不舒服。有时辗转到凌晨才睡着，结果忽然脚抽筋了，硬生生把我疼醒……”
阿萱诧异道，“然后呢，该怎么办？”
桑绮道，“没办法，近来睡不着觉，经常大晚上坐着霍文涛的车出去溜达。神奇得很，在副驾驶座上调整个后仰的角度，车子开着开着，我就能睡着了！这绝对是经验之谈！”
霍文涛苦笑，“的确如此。”
“至于脚抽筋嘛，”桑绮道，“很多孕妇都会有，霍文涛从网上查了一种按摩手法，坚持按摩一周，现在好多了。那手法我留着啊，以后统统传授给你！”
阿萱于是掩嘴笑了，她拍了拍梁以航的肩膀，“喂，听见了没？”
梁以航心领神会，“听见了，以后让霍老板统统传授给我。”
一杯薄酒之后，新人准备去下一桌了。桑绮诚恳地送上祝福，“表姐，祝你们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阿萱回眸看着她，却说，“‘天长地久’什么的，太缥缈了。我呢，只希望和你一样，每天和老公开开心心的，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
在桑绮眼里再寻常不过的每一天，兴许对许多人而言，已经是能让人心满意足的幸福了吧。
…………
不得不说，霍文涛的驾驶技术越发成熟了，这种平稳中带着轻微颠簸，如同摇篮般的感觉，让副驾驶座上的桑绮开始有困意了。
她淡淡地打了个哈欠，婚礼带来的温馨感似乎能给她带来一场好梦。
“对了，今天在婚宴上遇到不少熟人，比如以前话剧社团的高竞和邱莉媛。突然听见他俩提到一个名字……”桑绮道。
“他们提到了陈鹏，对吗？我也听见了。”幸福的新娘被提起前男友，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霍文涛道，“他们偷偷在说，阿萱看上去光彩照人，也不知陈鹏会不会后悔。有人在说陈鹏好像也结婚了，还娶了个富家千金。”
“他们七嘴八舌，也不知有没有被阿萱听见。但就算听见了也无妨。”看着阿萱今晚的模样，桑绮能百分百确定，阿萱早已忘记前尘往事，心无旁骛地奔赴前方了，多好。
也不知为何，桑绮的眼前忽而闪过另一张面孔。她与那张娇美的面孔，甚至算不上是朋友，却是在今晚，在一个所有人都对未来满是憧憬的夜晚，桑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
她讷讷道，“也不知道……何美慧现在怎么样了……”
………………
那几瓶何美慧送的按摩油，桑绮终究没用上。她倒不嫌弃，心存芥蒂的反倒是霍文涛——他自己买给老婆的一箱没用完呢，哪里轮得到前女友送的呀。
于是那些按摩油被堆在了库房的角落里，直到隔天，小林的手上因洗洗弄弄而干裂了个小口子，霍文涛便从库房里找出来，送给小林抹上。
小林正在拆外包装，来谈公事的方力坤在一旁默默看着。瓶身上有一张手写的标签‘这瓶用来按摩四肢手脚’，他便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字迹，忽而冷笑一声，
“哼，这字可真丑……外包装还要吗？”
小林一愣，摇了摇头。
他便一脸嫌弃地抓起包装盒，丢进了垃圾桶了。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落地窗外大雪纷飞，街上的行人都缩着肩膀，步履匆匆。
霍文涛看着雪越落越密，本想着早点儿打烊，早些带桑绮回家的，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风铃声，一位穿着毛呢大衣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收起长柄伞，微微抖落袖子上的落雪，随即仰头张望了一番。
他不像是来买书或喝饮料的，因为他目光从容却目标明确，一一观察了书店里的每一张面孔。他的不同寻常同时也引起了霍文涛的注意，霍文涛便也仔细打量了他，四十左右的年纪，面容虽普通，但无论是衣裤还是手腕上的表，甚至是那把长柄伞的质地，都显露着他的不普通。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方力坤的身上略略停留，最后落在了霍文涛身上。他走上前，微笑着伸手，语气一派绅士，
“你好，请问你是书店的店主，霍文涛先生吗？”
“我是。”霍文涛下意识地蹙眉，但对方如此礼貌，他便也伸手与之浅握，“你是？”
绅士笑了下，随即语出惊人，“我姓沈。我是何美慧的丈夫。”
………………
沈先生低头喝一口红茶，盛赞这茶叶的香气。
当然，霍文涛明白这只是客套话罢了，他更想知道对方特意登门拜访，还如此客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先生也不卖关子，寒暄几句便切入话题，“我就直说了，我已经有快一个月联系不上美慧了。电话，微信，统统不回。我狠心停了她的信用卡，她也无动于衷。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我承认我有点慌了，于是拜访了她的一些朋友，希望你们如果见到她，能帮忙转达……”他顿了顿，才道，
“就说：孩子很想她，我也是。”
桑绮说，“她许久没来过书店了，上次过来，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沈先生道，“她所有来往的朋友，我都问过了，都没有她的消息。为了找她，我翻遍了她留下的电脑和平板……当然，不瞒你们说，我曾经让私家侦探跟踪过她，了解她的生活。所以我知道，云间书店对她而言是个特别的地方……我知道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来诉苦，所以我想拜托大家，如果之后她来了，能帮我劝劝她。”
一旁的方力坤忍不住了，怒道，“劝她什么？你也知道她心里有苦说不出对吧，那你知道她最后一次来云间书店，向大家倾诉了什么吗？”
一瞬间，鸦雀无声。
沈先生看向方力坤，却波澜不惊道，“你是方力坤吧，是美慧的前男友，对吗？”
“对。看来，你雇佣的私家侦探很用心啊，帮你调查得清清楚楚。”方力坤冷笑，“但恕我孤陋寡闻了，世界上居然有丈夫想要了解妻子，却需要动用到私家侦探的！”
沈先生依旧平静，“你是想说我没有好好陪伴美慧，没有真心实意地去爱她，对吧。但是方先生，既然你身为美慧的前男友，想必你一定也很了解她。所以我认为，若你处在我的境地，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明明知道她并非真心爱我，但是我却很爱她，想要和她组建家庭的情况下；在她怀孕之后，我甚至都无法判断孩子是不是我的情况下；在即使如此，我依旧无法彻底割舍她的情况下——我相信你也会和我一样，不安，焦虑，失望，愤怒，然后雇佣私家侦探，起码确保自己的妻子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另一张陌生的床上。”
“你……”方力坤瞪大双眼，眼中的红丝若隐若现，“别把自己包装得太伟大了！你只不过是一个有几个臭钱就把老婆逼成生育工具的男人罢了！”
“方先生，你无需太过激动。因为在这件事中，你根本没有资格激动。”
“你……”
“我的确喜欢孩子，我的人生规划中必须有孩子。然而这点与我深爱美慧毫无冲突。婚前，她就知道我的想法，她可以拒绝，我也绝不勉强她嫁给我。但她接受了……”说到这儿，沈先生的语气终于波动了些许，“可在她接受之后，我甚至需要用亲子鉴定来判断孩子是不是我的！当她拿到鉴定报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时，我……”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终究不愿意太过诋毁自己所爱的女人。
方力坤的眼神空了空，但依旧挣扎道，“所以……所以你就当着她的面宣布要出轨？还是在她为你怀了二胎的情况下？这么刺激她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吗？”
沈先生的目光偏了偏，出神地看向窗外纷扬的雪，不知何时已落得这么大了。
他淡淡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桑绮禁不住问。
“……因为……当她告诉我，她怀上二胎时，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狂喜，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担忧与恐惧……我的眼前闪过一份又一份私家侦探送来的报告，我忍不住地想，这一次，我是不是还得靠亲子鉴定才能判断孩子是不是我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当他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何美慧当初收到报告时，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时，多来年来的愤怒和恨意终于压倒了爱，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编了一番瞎话。
“我没有出轨，也没有即将要出轨，我说的那些话纯粹是……”出于对她从来没有真心爱过自己的报复罢了，“当然以上真相，我已经通过微信无数次地传达给她了。但她没有回复过我。流产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很糟糕。”
“她流产了？”桑绮愕然。
“医生说胚胎本身质量不好，没有能发育起来，是自然胎停。” 沈先生道，但他依旧对她充满愧疚，可惜还没能好好弥补她，在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在他出门上班之后，何美慧简单收拾了行李，悄然离开了。
雪越来越大，窗外白茫茫一片，好似要淹没世间的悲欢离合。
临走之前，沈先生再次诚恳道，“如果她之后出现在书店，请务必帮我转达——我之前说的话，都是假的。我可以不要二胎，如果她愿意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过下去——这些话，我在微信上统统发过。但她可能已经不相信我了。然而，我觉得她应该是相信你们的……”他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霍文涛，
“我通过私家侦探了解过你们之间的关系，也看过她给书店的所有留言……我觉得，她会信你，信你们。所以，如果你们见到她，烦请帮我劝劝她。先谢过。”
说罢，他甚为绅士地又握了握霍文涛的手，随即推门而出，撑着伞，消失在鹅毛大雪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