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53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弋戈翻了翻那两大袋子的东西,又看了看范阳和蒋寒衣大喇喇坐在马路边的模样,觉得他们五个看起来活像逃荒。

  “你是打算吃完这顿就去投江?”她冷笑一声对范阳道,“那可不太明智,吃多了浮不起来,捞尸体都且等了。”

  “…不是你说让我请客么?你们俩这饭量深不见底的,我不得一次性多买点做好准备啊!”范阳反唇相讥,他现在和弋戈斗嘴像家常便饭,反应都练快了,“慢慢吃啊,不急,不够我再买!”

  搁在平时弋戈也就骂回去了,可这时他这么一说,她紧张地看了眼朱潇潇,生怕她多想。可还好,朱潇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也没像以前那样凑一副假笑了。

  蒋寒衣适时递给她一只大红薯,中止了两人的争端。他在袋子里翻来翻去,没找到勺子,问范阳道:“你就拿了一个勺?”

  “没啊,我拿了俩,喏,朱潇潇,这个给你。”范阳说着给朱潇潇递了个塑料小勺,又扫了眼弋戈,笑嘻嘻地道,“您一向气吞山河的,就不用勺子这么矫情的玩意儿了吧!”

  弋戈微笑道:“确实不用。不过我忽然觉得光吃烤红薯不够,要不待会儿你顺便请我们也吃顿夜宵吧,我突然特别想吃铁板烧。”

  “……”

  “我饭量确实不小,而且就爱吃龙虾鳕鱼青口贝,你做好准备。”弋戈咬了口红薯,面不改色地说道。

  “…大哥!”范阳脸色一变,立马抱拳求饶。

  蒋寒衣辛苦地憋着笑,十分狗腿地给胜利归来的弋戈又递了个烧饼。

  晚秋的天色并不好,天很快全阴下来,黑得十分均匀,一片云也瞧不见。风一吹,路上行人都打哆嗦。

  学生们又行色匆匆地从走回校内开始晚自习,他们五个排排坐着,一人啃一个烤红薯,悠闲得过分。

  弋戈在车上没睡着,这会儿被烤红薯的香气催眠,眼皮上下打了两回架,脑袋左右晃悠了几下,便往朱潇潇肩上一歪,安稳地睡了。

  可怜蒋寒衣耸着肩膀此地无银地准备了半分多钟,最后还是看着那颗脑袋倒向了另一边。他满怀怨念地看了朱潇潇一眼,对方津津有味地啃着红薯,冲他微微一笑,看起来相当云淡风轻。

  “……”

  夏梨吃了两口便失去食欲,捧着个红薯发呆,两手冻得冰凉,红薯也渐渐地冷下去,变得硬邦邦的。

  她目光不聚焦地扫过眼前的车水马龙,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身边范阳啃烧饼发出的酥脆声音穿进耳朵里,神经一阵酥麻。烤红薯的香气不断飘进鼻子里,让人没由来地觉得温暖。手中的红薯虽然冰凉,但却很好地起到了装饰作用,让她看起来并不是无事可做。对面街道上有家面馆,靠门边坐着一对穿校服的高中生情侣,你侬我侬地互相喂面条。

  夏梨觉得很冷,但却很自在。

  难以相信,这一年多来,她感到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刻,居然会是现在。现在,她被弋戈叫来吃烤红薯,然后也不聊天、也不说笑,就这么在冬天的大马路上干坐着。

  真好。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这么坐着。

  “这丫头怎么还睡着了!”摊前人少了,一直忙活的奶奶得了空闲,一边就着腰前的围巾擦手,一边走过来同他们说话。看见弋戈睡着,一把拧起眉,“这么冷的天,肯定要感冒了!”

  “快快快,把她叫起来!”她说着径直上前拍了拍弋戈的背。

  可弋戈睡得正沉,恼火地皱了皱眉,往朱潇潇颈窝里又挤了挤,一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这女孩子!”奶奶叹了句,锲而不舍地又要叫。

  朱潇潇伸出胳膊揽住弋戈,搓了搓,回头道:“奶奶,没事,我给她搓搓就不冷了。”

  “胡说!”老年人对于保暖的坚持异乎寻常,“这大冷天的,你搓两下有什么用?”

  蒋寒衣笑着咳了声,站起来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披在弋戈身上,笑道:“奶奶,这总行了吧?”

  老太太见他身上就剩一件卫衣,更急了,跺着脚道:“怎么行?你就这一件不得冻死?!”

  蒋寒衣扫扫鼻子,不再同她争辩,两手揣进卫衣前兜里笑着走到爷爷的摊前,笑道:“爷爷,您这还有几个红薯啊?我都买了吧!”

  老太太见他孺子不可教,严肃起来,“不要你们买那么多,浪费!你赶紧的,把那姑娘给我叫起来,把你自己衣服穿回去!”

  蒋寒衣笑得一脸灿烂,“我可不是浪费,我买来抱着,暖暖手,您不是怕我冷么?而且我们家里都有宠物,拿回去给它们吃,肯定不浪费,您放心!”

  说着,他已经掏出钱包,“爷爷,您赶快给数数,不然我可就估摸着给了啊,200,亏了您可别怪我。”

  奶奶忙上前打他的手,“哪里要两百!就那么几个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净乱花钱!”

  蒋寒衣嬉皮笑脸地拎过爷爷递来的袋子,回头恭敬地冲奶奶俯了俯身,“欸,您教训得是!”好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范阳啃完烧饼,也站起身来加入。两个男生和俩老年人聊着天,从“师大附中的男生没我们帅”到“爷爷手艺好到哪做生意都受欢迎”,没一句话落在地上,热闹得像是哪年除夕的发压岁钱现场。

  朱潇潇看得叹为观止,头一次觉得范阳那张贱兮兮的嘴居然也是有点用处的。同时心里又默默为蒋寒衣惋惜——这么挣好感的时刻,弋戈居然没看到。

  她扭头时又看见夏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愣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不对劲就在,班长今天似乎太沉默了,居然和她一起当观众。她的印象里,夏梨无论在哪都是众人的目光焦点。

  正纳闷着,那边被逗得合不拢嘴的奶奶忽然这边一指,“嘿,是这个丫头!你怎么不吃呀,今天奶奶家烤的红薯不好吃了?”

  朱潇潇见奶奶的目光和手指都落在夏梨身上,一口气顺了——这才对嘛。

  夏梨冷不丁地被点名,忙笑着解释道:“不是!我吃得太慢了,有点冷了……”

  “拿来!奶奶给你放这炉里再热热,反正今天也不卖了。”奶奶二话不说便走上前把她手里的红薯拿走了,夏梨还来不及推辞。

  范阳奇道:“咦,奶奶,你刚刚说……她以前来过?”

  “来过好几次哟!”老人家看夏梨一张小脸巴掌大、眼睛水灵灵的,甜美可人,喜欢得不得了,“每次都买好照顾我们的生意,我说她那么小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吧她还不答应!”

  夏梨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便低下了头。她的确来过好几次,都是趁周末,拿攒下来的伙食费,拎两大袋子红薯回家。每次都吃不了,放在家里坏掉。可她还是来买,而且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她老想着小黑屋被拆的那会儿,她畏手畏脚没替爷爷奶奶出头,心里总觉得有所亏欠。

  蒋寒衣笑道:“那您可真够偏心的,我每回买您都不让,说我浪费,人家买就行?”

  一向话少的爷爷也被他逗乐了,摇头道:“人家小姑娘一看就懂事儿,不会浪费粮食!你自己说,你每次买回去的那些,是不是都放烂了?”

  蒋寒衣指天誓日,瞪圆了眼道:“天地良心!我每次可都吃得干干净净!就算我吃不了,还有我们家猫儿狗儿,还让阿姨做进菜里,可从没浪费过!”

  爷爷见他说得认真,也没怀疑,低声笑道:“那还算你小子懂事。”

  蒋寒衣这时偏又谦虚起来,摆手道:“那还是她懂事些。”他指了指夏梨,冲她笑笑。

  夏梨轻轻地弯了弯嘴角,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懂事”,又是懂事。

  所有人都说她“懂事”,好像她脸上就写着这两个字。

  那边两个男生又开始天南海北地扯起来,她看着爷爷奶奶被他们逗得连皱纹都显出喜气,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冷不丁就开口了:“其实我每次都浪费了。”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几乎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句。

  夏梨定定地看着爷爷奶奶,说:“其实我每次买回去的红薯都吃不完,放在家里,坏掉很多,一大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说出来之后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好受,可她还是说了。心底有股冲动,控制不住地向上翻涌,命令她、控制她说出来——说出来,告诉他们你不懂事,也不想懂事。

  买你们的红薯是为了让你们多挣钱,和我吃没吃完有什么关系?难道要我为了“不浪费”把自己撑死吗?

  几个人愣了一下,爷爷笑出满脸的皱纹来,很得意地看了奶奶一眼,说道:“我就说吧?她这么瘦一个女娃娃,胃跟小猫儿似的,怎么可能吃得完?”

  奶奶撇撇嘴道:“吃不完也正常,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当垃圾也埋回地里去,不算浪费!”

  蒋寒衣听得惊掉下巴——您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朱潇潇见他表情精彩,噗嗤笑出来,范阳则更放肆,笑得肚子疼。

  夏梨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笑,看着看着,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也笑了。

第54章 .愧疚感是最好的控制器,愧疚感像神明一样帮助他获得少女的臣服

  蒋寒衣拎着一大袋烤红薯走在弋戈身后,她补了一觉后精神抖擞,难得让他看见一回欢快跳脱的样子,手长脚长的,蹦跶起来像雪地里的北极兔。

  但他心里却还留着疑虑——早上看见她三妈和那个男人,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蒋寒衣知道弋戈不喜欢和人分享感受,生怕她是有情绪了就憋在心里,所以一直欲言又止,想问又怕问了惹她不快。

  谁知弋戈往中心花园的长凳上一坐,直勾勾看向他,开门见山地道:“有话直说。”

  这下反倒是蒋寒衣愣了,他下意识地否认,“说什么?”

  弋戈狡黠一笑,“你都憋一路了,不是有话要问我?过了这村没这店,你今天不问我以后就都不回答了。”

  蒋寒衣忙点头:“问!”

  他在她身旁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才开口道:“早上,你三妈和那个……你不难过吗?”

  弋戈摇头,“不难过。”

  “…不生气吗?”

  “不生气。”

  “为什么?”蒋寒衣不解地追问。他把同样的情景代入到他自己身上,怎么也想不通弋戈为什么如此平静。事实上他甚至不用代入,他爸当年干的不就是这种事儿么?虽然他如今面上和蒋志强还算和气,可他小时候为此哭过鼻子撒过泼,现在长大了,也仍然觉得蒋志强不是个东西。

  弋戈也确实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这应当是一件很值得生气或难过的事,可她确实没有。

  她想了想,问:“蒋寒衣,你觉得我三妈做错了吗?”

  蒋寒衣拧眉,他知道弋戈和三妈感情好,于是很保守地回答道:“如果没有误会,那她就是……呃,出轨了,对吧?出轨当然是错的。”

  弋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似乎很纠结,继续问道:“如果是和一个植物人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呢?十几年,所谓的‘丈夫’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她伺候的人,然后她现在有了新的感情,也叫出轨吗?”

  这回轮到蒋寒衣被问住了。

  “出轨”,这个词在此之前对他们来说只是邻居八卦中声音忽然变小的一部分、电视剧里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和言情小说里频繁出现的重要情节。

  十几岁的高中生都喜欢不懂装懂,听过几桩情感纠纷、看过几部小说电视剧就对成年人这点纠缠复杂的感情见怪不怪,好像已经勘破世情。可这些说起来不太“正确”或“光彩”的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发生在自己的家庭里,他们又没法不迷茫。

  弋戈见蒋寒衣答不上来,也并不执着于他的回答,而是很轻松地落下了自己的答案:“反正我觉得不算。”

  “我还挺为我三妈高兴的,”弋戈又想到今天陈春杏穿的红裙子,扬起嘴角笑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三妈长得挺好看的,但她一直不打扮自己,也不爱笑。你不觉得她今天穿了裙子特别好看吗?”

  蒋寒衣仍旧没从这微妙的辨析题中理出一条思路,但听她这么说,倒也表示赞同,轻轻地“嗯”了声。

  “所以,你要替我三妈保密!”弋戈又强调道,“她肯定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事,所以我们就装作没看到!”说着她又有些惋惜,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要是她愿意让我知道的话,我还想去见见那个叔叔呢。”

  从小到大弋戈都对“人”缺乏好奇心,她宁愿坐在树下观察一整天的雀子也没兴趣知道每天上学路上都能碰见的那个小男生叫什么名字。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她想主动去了解一个陌生人,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做什么工作、多大年纪、对三妈好不好。

  蒋寒衣笑了,他说:“没关系,她以后肯定会让你见的。现在……估计是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吧,况且你还在高三,她肯定怕影响你学习。”

  弋戈点点头,“有道理,那我就等等吧。”

  *

  第二天,叶怀棠没来学校上课。

  “叶老师身体不太舒服,请了几天假,这节课先上数学哈!”讲台上,刘国庆简略地交代了一句,便从腋下夹着的书里掏出张试卷,“把前天布置的试卷拿出来,我们讲一下,先对答案。”

  有几个同学担心地“啊”了一声,小声地问着叶老师的情况。

  刘国庆似乎不太耐烦,简单地说了句“风寒”,便不再回应,催大家赶紧把试卷拿出来对答案。

  夏梨怔怔地望了眼窗外,刚刚一瞬间的心惊变成了如释重负,又很快变成担忧——叶老师生病了吗?风寒,很严重吗?都请假了,应该很严重吧?

  会和那天晚上她砸的那一下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