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69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等我?”

  “嗯。”蒋寒衣这才握住车把朝她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学校?”弋戈自然地问。

  “猜的,今天不是周一么。”

  “还挺准。”弋戈边给自己的自行车开锁边笑着接话,“那一起去吧,我感觉我再不去老刘能把我活剥。”

  见她弯腰开锁,蒋寒衣下意识地伸手拎起她背上巨大的书包,分掉些重量。弋戈察觉到他的动作,笑了下,直起身问:“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蒋寒衣被她问得一愣,想了几秒才点头,“是。”

  “都这么说,不过我其实也没瘦很多,昨天刚称了,也有 130 多斤呢。”弋戈把车锁挂在车把上,长腿一跨坐上自行车,“所以啊,就不用担心我连书包都背不住了。”

  说着,她脚一蹬骑远了,头也没回催蒋寒衣道:“快点跟上啊,我可不想迟到。”

  蒋寒衣骑得很慢,磨磨蹭蹭的,弋戈也没催,跟他并排骑着,优哉游哉地吹初夏的风。

  “那个……你知道,叶老师好像被抓了吗?”蒋寒衣忽然开口。

  弋戈被这突然的消息震惊,怀疑自己没听清,“谁?叶怀棠?”

  “嗯。”蒋寒衣主动解释道,“应该是他,报纸上说的是随城中学老师叶某棠。”

  “为什么?”

  “报纸上写的是因为私自印发和倒卖盗版书籍,但……”蒋寒衣顿了一下,“但听说不止这个,有别的事,好像还在调查。”

  弋戈忽然有了强烈的不祥预感,“…什么事?”

  蒋寒衣沉默了几秒,吐出一个词:“诱奸。”

  弋戈竟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忽然担心起夏梨,又不敢和蒋寒衣明说,只好拐弯抹角地问:“你怎么知道的?班里传的?”

  “嗯,这种事也很难不被知道吧。”蒋寒衣说,“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还上过电视,估计学校里没人不知道。听说是他在随城中学的一个女学生举报的,就是当时那个跳楼被他劝回来的女生。”

  听到最后半句,弋戈略微放了心,猜想这事大约和夏梨没什么关系。又想到那年秋游的大巴车上叶怀棠看夏梨的眼神,脸色黑下来,恨恨地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蒋寒衣叹道:“我们都没看出来,范阳还一直拿他当偶像,他都快气死了。”

  弋戈被这消息砸得有点懵,但又无法真正去消化和思考。最近几天总是这样,她的身体好像形成一个闭环,再也无法接收新的消息和事物,身体里似乎有无数个自己,围成一个圈,头挨着头、脚跟着脚地打转。

  见她不说话,蒋寒衣余光瞥了好几次她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骑到了学校。

  到校门口弋戈才发现今年学校早早地就挂起喜报,红色横幅飘扬在校门上方——“热烈祝贺我校姚子奇同学获得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金牌 保送清华大学”。

  弋戈看着喜庆的横幅,想起姚子奇在她面前害羞却仍然自信地说“我应该没问题”。她当时还有些惊讶他一反常态的自信,现在看,原来是真的胸有成竹。

  蒋寒衣见弋戈的目光停留,想了想,补充道:“听说他是全国前 20 拿的金牌,是树人近十年来奥赛的最好成绩。”

  “嗯,他一直挺厉害的。”弋戈随口附和了一句。

  话音刚落,身旁忽然擦过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是邹胜。他穿着衬衫,整个背后都汗湿了,手机贴着耳朵,大声地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什么时候修好啊,早不坏晚不坏这个时候坏,今天下午周练就要用的撒!”他催了几句,“我先自己掏钱到对面打印店去打了几百张,实在不行就实验班和尖子班先考!”

  挂了电话,他又扭头,像是在找什么人。看见弋戈,愣了一下,笑得倒随和:“病好了?”

  弋戈点头。

  “时间不多了,抓紧啊!”邹胜叮嘱了一句,没等弋戈回答,冲她身后招手,“来来来,快点儿,记得发到各个班的课代表那里去。待会儿第二节 还有那个九班的自习课,你帮我去盯着点哈,我另外有事儿!”

  说完,邹胜冲弋戈和蒋寒衣点了个头,坐上他停在校门口的小电驴,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弋戈。”

  身后有人轻轻地喊她一声,弋戈回头看见姚子奇抱着一大摞十六开的试卷,半张脸都被遮住。

  她很久没见过他,虽然上次的气早被后来更多的糟心事挤得没了踪影,但忽然碰上,弋戈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她打眼一扫,只觉得姚子奇似乎黑了很多。

  她也忘了上前帮忙,就扯扯嘴角应了声,还是蒋寒衣上前,帮姚子奇卸了大半摞的分量。

  “要帮忙吗,送到各个班去?”蒋寒衣问。

  “哦哦不,不用了。”姚子奇忙摇头,明明是在和蒋寒衣说话,目光却不住往弋戈身上看,“也不算重,我挨个发就行了。你们赶紧去班上吧,快打铃了。”

  蒋寒衣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客气,“duang”的把那大半摞试卷给他压回去。姚子奇的胳膊上骤然被这么一压,承受不及,差点哼出声来,憋出硬伤。

  弋戈像是没看到两人间这一出,目光无所谓地收回去,转身推着车去了自行车棚。

  停好车往教学楼走的路上,蒋寒衣气喘吁吁地追上她,不自觉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等我。”

  “怎么这么慢?”弋戈随口问,同时轻轻扯自己的手腕,却没有扯开。

  “我看他搬得够呛,帮他搬到一楼了。”蒋寒衣一边说,一边更强硬地攥着她,不肯松手,两人像在暗暗较劲一般。

  弋戈和他拧了两秒,索性松了劲儿,像是气笑了,问:“干嘛呢?”

  她的笑掠过他眼睛,蒋寒衣这才把手松开,盯着她眼睛,顿了顿,郑重地说:“对不起。”

  弋戈瞬间敛去了笑容。她知道蒋寒衣要说什么,可她真的一个字也不想听。

  “我知道我这几天特别不负责任,我想跟你道歉,想问你怎么样了,又不敢,怕你真的生我气,永远都不原谅我了。”

  这个时间段,高三生匆匆忙忙,叼着包子往教室赶。只有他们俩静止在人潮中,蒋寒衣声音小而坚定,除了弋戈没人在听。

  “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的,如果我当时拽住了银河,他不会跑出去,我应该更仔细点的。”

  “不是你的错,银河那么大,他要跑起来,换作是我,我也拽不住的。”弋戈淡淡地说,“按你这么说,我就不该去你家蹭空调,然后银河就不会那个时候出门,什么都不会发生。”

  蒋寒衣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是一回事儿,是我不够仔细,我要跟你道歉的。”

  弋戈不说话了。

  蒋寒衣见她微微抿唇的表情,就知道她并不想提这件事。她不想要谁道歉,也不想面对。只要不提,就可以不面对。

  但他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弋戈,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桃舟看银河,也可以一起去做流浪狗救助,或者……或者,如果你还想养狗的话,我也陪你一起。”

  他知道这话是在揭弋戈的伤疤,大概会触她的逆鳞,就像星星这几天一被他抱就伸爪子挠他一样。可他更明白,问题发生了就要面对,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必须坦诚相待。沉默这几天连短信都不敢给她发对蒋寒衣来说已经够懦弱了,他不能再粉饰太平,他要面对。

  他紧张地等待着弋戈的回答,却没想到,她只是愣了一下,便笑开了。笑得那样轻松自然,心无芥蒂。

  “你想得也太远了吧?”弋戈笑他,“以后要干什么可以慢慢选,现在是不是得把高考过了再说?”

  蒋寒衣被她问得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自然地将她的话理解成那个“高考之后”的约定,唇角扬起不敢确定的惊喜的弧度,“所以你,你不生我的气……”

  “从来也没生过你的气。”弋戈说,“但你要是让我返校第一天就迟到的话,可能就会生气了。”

  说着,她已经迈开腿疾步往前走,“赶紧的,今天早读不是还得听写吗!”

  蒋寒衣在她身后笑了两声,追着她走去。

  返校第四天就是模拟考试,弋戈略有一丝忐忑,做完理综卷子才缓缓放下心来。成绩出来,她还是年级第一,看上去状态居然比前几个月还更好一些。

  离高考没剩几天,大家都紧绷着一根弦,关于弋戈的缺席和回归,连范阳和朱潇潇都没拨出空来多问。范阳最近刻苦到了拼命的程度,一天下来甚至听不到他说一句闲话了。听说夏梨也隔三差五地就去给他开小灶,虽然收效不算显著,但总算也在一点一点往上爬。朱潇潇也拿出了悬梁刺股的架势,唯一的闲情大概就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和弋戈聊两句叶怀棠的事,很是受伤地说江湖险恶,人不可貌相。

  只有蒋寒衣,时不时会忧心忡忡地看弋戈一眼,好像在确认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走出来了、不生气了。每每这时,他的眼神就可怜巴巴的,弋戈看得烦了,作势要拿笔往他眼睛上戳,凶巴巴地说:“看题,别看我,这种简单的完形填空你要是再错就自裁谢罪吧,讲多少遍了都。”

  蒋寒衣撇撇嘴,也还是认认真真地听她讲题。

  物理自习课的时候,姚子奇来替邹胜盯过几次。尖子班的人傲惯了,这会儿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候,居然是个次优班的同学来给他们当老师,他们自然不服气,虽然面上不表露什么,但每次姚子奇往讲台上一坐,整个班就没有一个上去问问题的。

  姚子奇每回来都是带着书安安静静看两节课,到第三次的时候弋戈才发现,原来每次放在她桌边窗台上的薄荷糖,是他拿来的。她一直以为是蒋寒衣顺手放的,偶然抬一次头才发现,姚子奇背对着她在窗外走廊上活动脖子,而刚刚还空空如也的窗台上,多了一颗绿色的薄荷糖。

  姚子奇的背影好像比之前结实了一点。他穿着一件发黄的白 T 恤,大概是洗了太多次,衣领已经变了形,软软的皱出花边,花边上露出一截黝黑的后脖子。听范阳说,他保送后做了好几份兼职,除了在对面打印店给人打资料之外,每天中午还会去去学校边那个小区做家教,顶着大太阳来来回回,想不晒黑都难。

  她在姚子奇转身之前又低下头去,眼前新发的物理试卷左上角上清晰地印着今天的日期——2013 年 6 月 3 日。

  盛夏将至。

第74章 .毕业快乐,蒋寒衣。

  高考如期而至,7 号一大早弋维山被司机接去机场,赶去海南开个紧急会议,承诺母女俩会在明天之前赶回来。

  弋戈一句“不用赶回来”都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改成:“不着急,注意安全。”

  弋维山笑得很欣慰,挤出一脸褶子坐进了车里。

  王鹤玲倒是全程都陪着弋戈考试,第一天太阳毒辣,弋戈考完语文出考场看见她矜贵的亲妈穿着一身白色的镂空刺绣连衣裙,镶着各种贝壳钻石美甲的手举着一把聊胜于无的小阳伞,气定神闲地站在焦急等待的人群后。

  弋戈有点感动,也有点负担。她总觉得王鹤玲再这么站半天就要晕倒了,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

  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走到亲妈身边,跟她一起上了车。

  王鹤玲一直不问弋戈考得怎么样,甚至连场外父母们你一眼我一语的作文题是什么她也不关心,她左手递湿巾右手递果汁,末了轻轻跟一句:“中午订的是你爱吃的菜,直接做好了送到家里来,不过少吃点,吃完睡会儿。下午也别紧张,随便考,不求结果。”

  弋戈心里苦笑不得,只能点头。

  弋维山和王鹤玲都对她的高考成绩不抱太大期待,就连刘国庆,开考前在场外都没敢和她说太多,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要有压力,正常发挥就好。弋戈知道,他们都觉得她经历了打击,状态未必会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必强求。

  可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第二天下午考英语的时候,刚放完听力,雨点就哗啦啦地砸下来。听声音就知道,是场很大的雨。

  弋戈提前了半个小时答完试卷,放下笔往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形成雨幕,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把目光收回来,最后检查了一遍答题卡,放心地搁下了铅笔和橡皮擦。

  甚至不需要等成绩公布,此刻她已然胸有成竹。

  她做学生太久了,在桃舟的那十六年,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山居修炼一样。生活简单,作息规律,身心愉悦,做什么都专注。

  天赋和勤奋在一起磨合了十几年,早已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她快要沉沦下坠的时候,无论哪一个都足够拉住她。高考那点基础知识和应试技巧已经成为下意识,像长在她身体里的齿轮,让她考试时像精密的机器一样运转,结果分毫不差。

  考试结束的铃声在暴雨凶猛里响起,考场里仍然静谧,弋戈却好像在雨点击打窗台的声音中,听到了阵阵叹息。

  鸦雀无声的叹息。

  考生大多没带伞,家长们又进不来,大家只能拿文件袋挡在头顶,快速地冲出去。

  弋戈在朦胧的雨幕里看见弋维山穿着黑色衬衫奋力冲她挥手,动作滑稽,一点儿看不出平日里“弋总”的气派。王鹤玲则站在一旁替他撑伞,只是他动作太大,她的伞总也不能精准地遮住他,只能跟着他晃动的脑袋不停地挪位置,显得十分“彷徨”。

  弋戈哑然失笑,忽然觉得她亲爹亲妈也还挺可爱的。

  亲爹亲妈,和她脑子里那些坚固如下意识但不知过了今天还有没有用的应试知识一样,也许就是蒋胜男说的,那些不会离开的人、不会改变的事。

  是她唯一不会再失去的。

  弋戈忽然听见右边不远处一声喇叭声,有些迷茫地看过去,白色轿车闪了闪灯,是蒋胜男。她看起来全无其他家长的焦灼或兴奋,懒懒地坐在车里,似乎冲她笑了一下。

  “傻站在那干什么,这么大雨,快过来上车呀!”弋维山在几步远的地方奋臂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