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70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弋戈回神,也冲蒋胜男笑了笑,小跑着向前。

  “弋戈!”

  刚坐进车里,忽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蒋寒衣踏着暴雨跑来。他也拿文具袋挡着额头,但效果杯水车薪,人几乎被淋透了。

  王鹤玲没看见蒋寒衣,坐在另一边兜头给弋戈罩了条浴巾,遮住了她的视线。

  弋戈把浴巾掀下来,见他淋雨,有点急,问道:“有事?”

  “你,什么时候有空?”蒋寒衣的眼睛在灰蒙蒙的雨中亮得惊人,问完后却又躲闪了一下,带着些无措,“我……我感觉我考得挺好的。”

  “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吧。”弋戈顿了一下,没有去想他话里的深意,只说,“有点累,这几天想先睡会儿觉。”

  “好。”蒋寒衣答应得很快,没有丝毫迟疑。

  “赶紧回去吧,雨好大,我刚刚看见蒋阿姨了,她在那个车上。”弋戈往外一指。

  “好,记得给我消息!”蒋寒衣又强调了一遍,才转身离开。

  弋戈关上车门,打了个喷嚏,忽然想起来什么,忙又推开车门想叫住他,却只看见他湿透的背影。

  声音堵在嗓子眼,她没有开口。

  毕业快乐,蒋寒衣。

  她在心里说。

  *

  说是想补几天觉,可弋戈回家当晚就发现,她又睡不着了。好像身体里紧绷着的某根弦“啪”的断了,再也接不上了。

  半个月前还是灵丹妙药的安神汤也彻底失效,夏梨推荐的歌单在手机里循环播放了无处遍,弋戈每天在跑步机和划船机上待三个多小时,却只能感觉到累,瘫在沙发上动不了,眼睛干涩到止不住地流泪,一闭眼,却又无比清醒。

  蒋寒衣每天都问她在干嘛,弋戈拍下跑步机上的数据发过去,说:“累死了,睡觉。”然后把从朱潇潇那收来的各种晚安表情包丢过去。

  算下来,她每天都和蒋寒衣说好几次晚安。

  失眠一周后,弋戈在朱潇潇的撺掇下答应了和她去云南旅游。弋维山对此表示非常支持,二话不说给她卡里打了两万块钱,倒是王鹤玲有点担心她们两个女孩子单独旅游的安全问题。

  弋维山大手一挥,“没关系的,爸爸在云南有朋友,你们需要司机或者导游,还有订酒店什么的,直接找他安排就行了,安全也有保障!”

  弋戈把这话告诉朱潇潇,朱潇潇直接给她发了个抱大腿的表情包——“您能不能包养我!”

  弋戈盯着那个胖嘟嘟的卡通人物发笑,然后点击保存,她发现最近生活里唯一有意思的事就是收集朱潇潇的各种表情包。

  两人从昆明到丽江大理,把著名的景点逛了个遍,朱潇潇吃菌子汤和腊排骨吃到上火,而弋戈的收获是——她在颠簸的飞机或车上,好像能睡着。

  晚上朱潇潇在酒店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哀叹她嘴角的燎泡和隐约出现第三层的下巴,苦恼于化妆和减肥该先学哪一样,哀婉地叹道:“我怎么长得这么丑啊……”

  她敷着面膜出来,弋戈趴在床上,刚挂断视频电话,跟蒋寒衣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是“晚安”。

  早上八点在车上,她和蒋寒衣说晚安。

  中午在餐厅吃泡鲁达,她和蒋寒衣说晚安。

  晚上回酒店,她还是没聊几句就和蒋寒衣说晚安。

  第二天弋戈被朱潇潇拉着上苍山,在寂照庵的长廊里排队等斋饭,蒋寒衣的电话打来,没聊几句,弋戈又打哈欠。

  蒋寒衣在电话那头哭笑不得:“您这是旅游去了还是睡觉去了?”

  弋戈笑笑不说话,心道如果真的能睡着就好了。

  蒋寒衣又絮絮叨叨叮嘱:“困是一回事,在外面还是要注意安全,别一不留神被人给牵走了。”

  弋戈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十七岁小孩也一样。”蒋寒衣说,“就说了你该带上我吧,有我在随便你怎么打瞌睡我都牵着你,绝对不可能被别人拉走!”

  弋戈听出他话里淡淡的酸意和不满——她来云南玩,落地第三天他才知道。

  她岔开话题:“我和潇潇两个女生,你一个男生,凑什么热闹。”

  “我可以拉上范阳啊,这不就平衡了嘛!”蒋寒衣话音刚落,一拍脑袋,“哦说到这个,范阳那小子失联好几天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连夏梨都联系不上他。你说他该不会是估分太差想不开吧,不行,我明天得去他家逮人。”

  弋戈蹙眉,“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为分数钻牛角尖的人。”

  “以前不是,现在说不定。”蒋寒衣说,“他这几个月确实挺紧张的,估计是怕连我都跟着你去北京了,他自己一个人被留在后头吧。而且他之前和我说考完了要追夏梨来着,没考好的话也没脸追——这小子,怂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长个胆。”

  弋戈:“那你明天去看看。”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蒋寒衣又问,“航班信息发我,我接你去。”

  弋戈想了想,说:“我爸来接我,你就别来了,我回家去找你。”

  蒋寒衣沉叹一口气,有点委屈,“…行吧,到家就给我打电话啊!”

  “嗯。”

  挂断电话,队伍也排到她们。弋戈端着个碗跟着朱潇潇走到院子里,就在石板上坐下吃饭。斋饭全素,南瓜、花菜、地参、萝卜干,也算有滋有味。寂照庵有规矩,吃不完要去佛祖面前罚跪一炷香。

  朱潇潇说:“吃完我们再去拜一下佛祖吧,马上出成绩了。”

  弋戈笑说:“按流程现在卷子已经改完了,现在去拜,会不会有点晚?”

  朱潇潇剜她,“你这种学霸是不会懂我们普通人的紧张的!你不去我去!”

  弋戈没说话,看了眼院子里的花木,身后的树上还有小松鼠窜来窜去。寂照庵不烧香,只供花木和佛祖,没有烟雾缭绕,但有淡淡花香。

  她也确实没有什么要求的了,弋戈想。

  她的愿望有两种,一种好像靠自己努力总能达到,另一种,却是佛祖也没办法的事了。

第75章 .她看见外面夏风浩荡,天茫地阔。

  弋戈和朱潇潇回到江城,刚好是高考出成绩的那天。

  飞机上没网,朱潇潇盯着手机紧张了两个多小时,等行李的时候连上网,又不敢查了,攥着准考证的手直打哆嗦。

  弋戈看不下去,把她的准考证拿过来,唰唰输入后直接点了“查询”。

  朱潇潇倏地跳开两步远,两手紧捂着眼睛,静了几秒后又默默扒出两道缝,看着一个问:“…多少分?上 600、哦不,上 580 了吗?”

  弋戈一笑,把手机屏幕对着她,“608.”

  “多少?!”朱潇潇冲上来夺过手机,上下滑了好几遍,把四门科目的分数加来加去,才敢确定——真的是 608,她高三一年从来没考过的 608!

  “608,弋戈!我考了 608!”她几乎难以置信,说着说着鼻子一抖,带了哭腔。

  弋戈笑着看她,说:“恭喜,我们一起去北京。”

  “呜呜 608!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北京了!”朱潇潇激动得抱住弋戈,又哭又笑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对了,你查了分数没,你多少分啊?”

  弋戈摇摇头,“我还没开机。”

  “你可真行,赶紧查啊!”自己的心放下了,朱潇潇又来 push 弋戈,直接摁着她的手机开了机。

  弋戈淡淡地说:“但昨天老刘给我发了条短信,好像我的分数已经出来了。”

  朱潇潇一愣,“啥意思?”

  “可能是第一或是第二之类的吧。”

  弋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亮起来,然后各种各样的消息、短信、未接电话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像诈尸一样。她的额角随着那些未读信息的推送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她忽然觉得头疼。

  索性又将开机键一摁,清净了。

  “…你是说,全省第一第二?”朱潇潇追问。

  “不知道,应该是市吧。”弋戈收起手机,从传送带上把两只行李箱拎下来,“打车回去吗?”

  朱潇潇瞪圆了眼,“市里的那也算是状元啊,你这个表现会不会太淡定了一点?!能不能对高考有点基本的尊重?!你不要表现得像拿状元跟玩儿一样好嘛!”

  弋戈失笑:“我勤勤恳恳学了十几年,认认真真考了两天,这还不算尊重?”

  “……”

  出租车上,朱潇潇见弋戈闭眼假寐,手里的手机一片漆黑,安安静静,支吾了一会儿,还是问:“你手机还不开机?”

  弋戈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咕哝了一句:“…头疼。”又低头看手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又把它开了机。

  这次她有了防备,屏幕亮起之后把手机往座椅上一扔,又闭上眼睛仰头休息,直到它“嘟嘟嘟”震了快半分钟后彻底安静,才拿起来。

  她从 QQ 开始看,然后是邮箱和短信。其实消息内容都差不多,无非是爸妈的鼓励、老师同学的祝贺,还有一些招生老师的询问。

  她手指飞快地划拉,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时候,却忽然顿住。

  “小戈,三妈听说你考得很好,真为你高兴。我现在和陈叔叔在做水果生意,前几天陈叔叔回了桃舟一趟,我让他给你带了些水果。你回桃舟的时候,记得让小外公拿给你吃。三妈祝你毕业快乐,有个快乐的大学生活。”

  弋戈飞快地看完消息,心里想的是,她没提银河。回了桃舟,却不知道银河已经不在了?还是陈进没有告诉她?或者是根本就没回,寄箱水果回来说个客套话呢?

  弋戈的手指停在短信界面,半分钟后,把短信连着陌生的发件号码一并删了。

  她再没耐心去查看还有哪些未读消息,径直回到 QQ 界面找到蒋寒衣,问:“下午有空吗,文东街上见?”

  蒋寒衣很快回复:“好,我现在在师大附中这边,你有没有想吃的?爷爷奶奶这里在烙烧饼。”

  弋戈盯着他话尾那个贱兮兮的小表情顿了顿,回复:“没有。”

  她把手机扔回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

  弋戈在小区门口下了车,朱潇潇见她一脸倦容,扒在窗户上催她赶紧回家休息,还问她要不要自己的褪黑素。

  弋戈摇头,笑道:“你赶紧走吧,别啰嗦了。”

  “行行行,我到了给你消息!”

  “嗯。”

  弋戈看着出租车驶远,目光移向对面的文东街。她甚至没告诉朱潇潇要去见蒋寒衣了,事实上她自己也没准备好。

  见到蒋寒衣,她能说什么呢?没了备战高考的压力,没了可以隔在他们俩中间的试卷,甚至连日常活跃气氛的范阳都不在,她该和蒋寒衣说什么?总不能当着面还跟他说——“好困,晚安。”

  该说起那个约定了吗?那个,“高考完了再说”的约定。

  弋戈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期待了。她远远地看清了那个夜晚的自己,主动与蒋寒衣定下约定,其实是在给自己种下某种期待,栽培新的生活的勇气——你看,未来会发生更好的事。

  可她现在明白了,没有什么更好的事。

  是谁说过的,期望是一种微妙的暴力,因为这是要求别人顺从我们的意志。现在的她,正承受着三个月前的自己行使暴力的恶果。

  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