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蓝树
是不是所有尾生抱柱,舍生饲虎的情况,都不会发生。
如果深爱着一个人,时常觉得亏欠。
谈什么永堕苦海,谈什么坠入爱河。
她宁愿他永远高高在上。
是太阳,招致世人的苦耽,冷眼旁观世间所有人伊卡洛斯的哀怨。
她宁愿和他,江涯海水,泾渭分明。
他会有别的,爱好,或者有其他的,爱人。
两人并没有见到在群山间放飞孔明灯,遥遥寄予情思的画面。
他们来得太晚,寺庙的灯会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
本来就是重阳节。
寺庙为了慰藉周围的老年居士,举办的一个小型放孔明灯的团建活动。
这两个年轻人。
不合时宜地开着天价的名贵轿车,冒着漫天飞雪,非要撑伞来凑这个热闹。
夜色很深,暮鼓也熄灭。
偌大的寺庙唯余香烛幢幢。
江衍鹤穿着黑色风衣,给礼汀裹上自己的大衣。
远处夜雾中。
孔明灯化作海洋里极小的一尾尾红翼游鱼,在浩渺夜色中畅游。
雪片在幽深山谷中翻飞撒下,宛如蜉蝣生物伴随着孔明灯徜徉在海里。
他把她拢紧入怀里,撑着黑伞,抵挡滔天的落雪。
山上风席卷着两人的衣摆,翻转勾连,恋恋相依。
他冷白手指暴露在冷风中,很快就冷得刺痛。
两人走到廊下,路过的唐卡油绘目不暇接,
江衍鹤以为礼汀进入殿中,要焚香诵经。
于是他端立在一旁,抖落伞上的雪,站在她身旁。
女生跪在蒲团上。
她并没有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手势。
而是小心翼翼地,拉起他垂下来的手指,贴在脸颊前:“哥哥,手冷吗?”
他给她挡了十年雨雪。
她都看在眼里。
时时刻刻的感情。
乖戾的,张扬的,疯狂的,温柔的。
她都非常珍惜,回应。
所以,江衍鹤不是精诚所至一场空,对不对。
寺庙里,龙涎香的气味,在佛像之前盘旋。
寂寂的木鱼,在殿中响声清脆,让人觉得心思宁静。
这里地势起得很高,两人讲话呼出白气,就像住在空中楼阁,吞云吐雾的仙侣。
“现在呢,是不是稍微温暖一些。”
清丽怅惘的人,终于开心了一点点,因为感受到他手指回暖了。
礼汀盈盈笑着,恍若跪的不是神佛,而是她的挚爱。
“宝宝从家里来寻我,今年的初雪,我一生都能记得。”
江衍鹤一手执伞,一手被她捂在脸颊侧,风姿卓绝。
宛如世人争天命,留他住的仙人,正在俯视他唯一惠泽的信徒。
在她面前。
他权利动物的事业性总是放得很轻,敛了一身的铜臭世俗。
于她朦胧的仰望里,隐而不表爱意,却能让她看见他摧心迷障般地偏执。
有德高望重的僧人前来迎接他。
两人走出一截路,站在阶梯下。
江衍鹤遥遥看着礼汀虔诚点许愿灯。
他手扶阑干,神情祥和。
在静谧的雪中,他回应询问:“我等的人回来了,我来还愿。”
那些寂灭青灯相伴的日子。
他偶尔会来寺庙,听僧人念经,消耗冗长到让他痛苦的夜晚。
几百条长阶,雪中跪行,求住持见面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时候他堆叠金山银楼求见,也都不在乎的高僧。
在他离开大殿的后一刻。
老人身披袈裟,立在礼汀面前。
雪片飞进尘寰,一如那年他跪在红叶公馆烧纸钱。
灰烬漫天飞舞,用以祭奠挚爱。
而此刻,他的心爱,正双手合十,为他的幸福平安祈愿。
主持望向礼汀,眼神掠去远山黛影中的古木。
“施主看到寺外悬崖上的红绸带了吗?”
“嗯,之前在泰国也看到,桥上好多平安锁,是为了祈愿亲友爱人一切安好吧。”
礼汀的身影被烛火的明黄,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住持数着佛珠。
他低眉看她,语气平缓:“这全是,同一个痴人,为了祈愿他挚爱回来而留,一千四百根,直到几个月前,泰国三宝佛节,才戛然而止。
老人的声音雄厚清琅,宛如玉振金声。
话语入耳,让礼汀顿觉浑身一颤。
佛家最忌讳贪嗔痴。
偏偏有个人俜伶孤身,偏偏将南墙撞得头皮血流,还不怕耽心错付。
江衍鹤能感动即将圆寂的老人,请到高僧牵线。
解他旧日,心翻肺烂的相思苦。
“您的意思,全是他为了我系上的,每一天?”
礼汀不知道作何反应,刚才捂过江衍鹤手指的双手,捂住她自己的脸。
在佛前,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原来她在环山公路上,盯着看了一夜的,数千根,在空中翻飞的红色绸带。
并不是什么千千万万的信徒祈愿。
而是江衍鹤为祈求她回来,日日挂上去一根。
日日。
天知道,他执念究竟深到了什么地步。
礼汀的眼泪顺着手指溢出来。
正因为知道那人不会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
才如此放肆的,畅快淋漓地为他掉眼泪。
这么深入骨髓的爱,她连呼吸都觉得不畅。
她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
觉得他是天上的神祗,谁知道他从神龛里走了出来。
该隐剜下血印,耶稣腕足被钉。
她暗恋他,渴望他的光环照在她的头上。
恨不得他付出更多一点,来彰显这个冰冷寡情的人,对她的偏爱。
而礼汀现在,宁愿自己吞炭嚼灰,也不想再辜负他一秒。
在每一位佛像面前,她都一一下跪,虔诚地渴盼他们庇佑自己的恋人。
和当时在曼谷寺庙里,明明求的是有关他的平安锁,还要在他面前,装得根本不在乎他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那些试探,套路,欲擒故纵,都变得无关紧要。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宝宝,雪霁了,我们往山下去吧。”
江衍鹤把带着他体温的围巾,罩在礼汀的脖子上。
礼汀感觉到他来了,一言不发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这么黏人啊。”
他嘴角有一些散漫的笑意,英漠的眉眼舒展开,一点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很宠也很爱的样子。
他啊上一次来,字字句句都在泣血,悲愤又无助,仿佛处于孽海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