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 第150章

作者:小麦s 标签: 现代言情

  顾东文揉揉他的大头:“这也被你发现了?”

  斯南一看景生眯起来的眼,赶紧想溜,被景生一把揪住了脖颈,一顿乱搓。

  顶着一头怎么?也捋不顺滑的卷毛,桃花降龙帮帮主陈斯南就此折戟于上海滩闵行村,灰溜溜地上了红色出租车,唉声叹气地回到了万春街。

  “陈斯江——”

  等在弄堂口的唐泽年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第240章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斯南立刻挡在了斯江的身前,一脸警惕地瞪着唐泽年。

  唐泽年一愣,笑了:“你是斯江的阿妹南南吧?你好呀,我是你姐姐的同学,我叫唐泽年。”

  顾东文?看了看小?孩子们,自顾自拉汪强回家切老酒切(吃)冰西瓜。

  疲惫不堪的陈斯好顿时又?生出?了一股子劲来:“阿舅,等等吾,吾也要切冰西瓜!”

  斯南疑惑地看看斯江又?看看唐泽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哦?哦!”她抻长脖子对着斯好的背影喊:“陈斯好!你不?许用?调羹挖中间的啊,阿舅,记得把西瓜切成一片片的——”

  夏日黄昏的西宫,暑热未消,湖面上的游船已经只剩下三两只,岸边的柳树无精打采地蔫着。斯南啃着一根双色奶油雪糕,盯着前面的阿姐和唐泽年。夕阳下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的,她跟在斯江身后一抬脚就才踩得到。

  这感觉有点很奇妙,没?想到阿姐居然谈朋友了。不?知道姆妈晓得不?晓得,肯定是不?晓得的,晓得了家?里就翻天了。她在二中,姆妈都成天耳提面命不?许她和男生厮混。今年学校会议室一到晚上就会打开那台大彩电,几乎全校的教职工和教职工子弟都会挤在一起看《红楼梦》,她才看了几天就被姆妈赶出?会议室了。这么小?谈恋爱要不?得,贾宝玉长得再好看也是没?用?的坏胚子,林黛玉心眼针尖大也不?好。姆妈自己天天去看,回来却对着她开批判会。斯南倒觉得林黛玉不?好看,鼻子太大了,长得苦兮兮的,受了委屈就知道哭鼻子,封建时期的女人?就是没?有反抗精神,要是学会了打狗棒法,啧啧啧——想起红颜薄命的翁美玲,斯南狠狠咬了一口雪糕棍子,盯着唐泽年的视线立刻不?友好起来。

  唐泽年扭头看了斯南一眼,笑着对斯江说:“你阿妹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她警惕性真?高?,看我像警察看小?偷。”

  斯江回头看了斯南一眼,的确是警察看小?偷的眼神,不?由得也笑了:“南南长得像我小?嬢嬢,我像小?舅舅。”

  “恭喜你这次托福考得这么好。”唐泽年有点自嘲地笑道:“考试那天我都没?看见你,还是李南说了我才知道的——”

  说起李南,斯江不?言语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泽年瞟了她好几眼,吃不?准她心思,想来想去怕是李南的缘故,就故作轻松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李南是邻居,从幼儿园同学到现在,但?我们真?的没?什么的,就是纯友谊,像弟兄一样的。”

  斯江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猜测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李南喜欢他呢,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觉得男生和女生之间存在纯友谊吗?”

  “我觉得应该存在,”斯江想了想,“反正我们班男生女生之间关系挺好的,肯定不?是那种?喜欢,为什么男生和女生之间只能是爱慕之情呢?相?互欣赏不?就是纯友谊?”

  “我也相?信有纯友谊的存在,”唐泽年声音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我是担心你想多了。你和李南怎么了?为什么你突然不?理她了?她说什么了吗?”

  斯江有点诧异,明明是因为她不?去托福班的事惹李南生气了,李南先不?跟她说话的,怎么又?变成了她不?理李南了呢。但?在唐泽年面前去争执这个,未免太怪异了,也没?什么意思。

  “月有阴晴圆缺吧,”斯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无意多加解释。

  “那——”唐泽年柔声问:“那你为什么也突然不?理我了?”

  “我没?有——”斯江脸上发热。

  “我其实希望是我多心。学期放假前一天我想跟你谈谈,结果在走廊里你看见我就掉头走了,”唐泽年苦笑道,“从那次集体生日舞会后,你就跟以前不?太一样。我知道你介意高?老师的事,如果你觉得我真?的做错了,那我们就好好谈谈,至少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说家?里忙不?方便?跟我们一起上课,结果却去了前进上课,平时在学校里总躲着我,暑假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也不?肯出?来。”

  斯江有点慌乱,她从来没?想过像唐泽年这样的男生也会说出?张乐怡曾昕那样幽怨的话,她赶紧打断了唐泽年,解释道:“我家?里真?的挺忙的,三四月份忙着把我妹妹的户口迁回上海,替她落实学校。还有——”

  一念之间,斯江突然改变了主意:“对不?起,我是有点故意躲着你的。”

  唐泽年一怔,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开了。

  斯江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我说过好几次了,毕业前只想好好读书。唐泽年,你别对我那么好了,就把我当成普通的同学吧。”

  “上学期期中期末考试我都没?找过你。”唐泽年轻声辩解:“学农的时候我们不?是挺好的吗?而且我真?的也没?有怎么对你特殊地好,我们就那样相?处下去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像普通同学那样?普通同学会看见对方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逃走吗?”

  “那你不?要总说要和我报同一个大学,”斯江蹙了蹙眉,“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读自己想读的大学,选自己喜欢的专业,好吗?我——”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大家?天天都对我说你对我太好了,我、我怕不?能负这么大的责任。”

  “斯江!我不?是要你对我负责,我——”唐泽年急切地辩白着,却被斯江打断了。

  “谁也不?能对你的将来负责,除了你自己。”斯江尽量把声音放得更柔和一些?,好掩饰那不?明显的颤抖,“我也是一样的。我只能也只想对自己的将来负责。对不?起。”

  “好,我以后会注意的,尽量不?让别人?那样说,”唐泽年有点狼狈:“但?是我想上有你在的那个大学,这就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很你的观点并?不?矛盾。”

  斯江慢慢继续前行,看向落日余晖:“我小?舅舅去美国留学前,想让我小?舅妈一起去。但?是我小?舅妈说,她不?会因为喜欢小?舅舅就牺牲自己,委屈自己,改变她自己的工作意愿,因为所有的牺牲,最后都会变成对方的负担。”

  “那只能说明你小?舅妈爱你小?舅舅没?有你小?舅舅爱她那么深。”唐泽年叹了口气。

  “不?,”斯江笑了笑:“我小?舅妈对我小?舅舅超级好的,他们的爱——不?应该用?谁深谁浅去比较,是那种?平等的爱,相?互尊重的爱,特别美满特别幸福,真?的特别好。”

  唐泽年咀嚼着斯江的这段话,若有所思。

  “对不?起,扯远了,其实我应该早点跟你说这些?,也不?应该一直借你和李南的光,我这个小?市民习气是不?太上得了台面——”斯江自嘲完毕又?忍不?住强调了一句:“我就是觉得需要牺牲的感情不?是真?正的爱。”

  “我不?太同意你这个观点,”唐泽年心里乱成一团,竭力维持着镇定组织着话语,“爱当然会有牺牲,没?有牺牲和付出?的爱,太自私了,我觉得这最多叫喜欢,不?能叫做爱。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接近她会为她着想,不?是吗?会把她看得最重要,会喜欢她喜欢的,会希望她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为她付出?的一切都有意义,甚至包括付出?生命和自由,我觉得只有爱情能让这两者皆可抛。比如罗密欧和朱丽叶,比如卡西莫多和艾丝美拉达。”

  斯江默了默,笑了:“你看,其实我和你很多观点都不?同,我理解的感情和你理解的就不?一样。”

  “只能说你理解的爱比起我理解的爱,还没?达到爱那个程度。”唐泽年笑得很有信心:“等你真?的懂得爱了,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想了。”

  斯江轻轻喟叹了一声:“我就不?会希望你、不?会希望别人?要和我的观点保持一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为什么只能有一个哈姆雷特呢?”

  “那我们先搁置争议共同学□□行吧?”唐泽年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口才:“你是不?是已经开始申请大学了?我保证不?故意和你申请同样的大学,互相?参考总行吧?”

  斯江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索取申请表格的几所大学。

  唐泽年倒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畅想他们继续做大学同学的未来,认认真?真?地探讨起各所学校的特点、师资来,随后又?把自己理想的几所大学拿出?来一一比较,还有写申请资料的一些?注意事项。他姆妈分管教育这块,的确有些?角度和顾北武所言完全不?同。斯江一一认真?地记下。

  “饿死了!”斯南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

  临别前,唐泽年有些?无奈地问斯江:“就算是当做普通同学,在楼梯上遇到了也能说上几句话吧?”

  斯江不?禁有些?赧然,她以为自己做得挺自然的,没?想到唐泽年早就发现她在躲着他了。

第241章

  斯江斯南刚转进支弄,就听?见汪强爷叔的声音,市里规定差头统一装顶灯要花多少钞票,撒宁(谁)手里?捏了十二部差头?,钞票赚得母老老(很多很多),偶尔冒出来一两句《滑稽王小毛》里的苏北腔,哇啦哇啦九腔十八调。一个人顶一只收音机。

  顾家门洞前?,顾东文和汪强正在灶披间外的弹格路上切老酒轧山河。汪强打着?赤膊,露出一身白肉,笑起来银浪翻滚。顾东文套了件汗背心。两人膝盖当中的方凳上摆了一碟猪耳朵和一碗炒花生米,地上一堆香烟屁股。

  汪强满脸通红,挥手拍腿的谈兴正浓。顾东文嘴里?叼着?半根烟,手上拎着?一瓶上海啤酒,正笑骂道:“侬只死腔倒是懂经。”见斯江斯南回来了,他举了举啤酒瓶扬声问:“囡囡,老酒切伐?(喝酒不?)”

  斯江看?得出大舅舅今天是真的很高兴,她笑着?蹲下身,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舅侬切醉忒了伐(舅舅你喝醉了吗)?”

  顾东文侧身从旁边啤酒箱子里?又拎出一瓶来,把香烟搁在耳后?,直接上牙开?了酒瓶,递给斯江:“来一口?”

  斯江赶紧摇头?:“啤酒难切。(啤酒不好喝)”

  斯南却一把接了过去,脖子一仰,咕噜咕噜一大口后?直接手背抹了抹嘴:“好喝。”

  斯江伸手去抢:“你还是小孩子呢,不许喝酒。”

  顾东文哈哈大笑:“斯好已经喝醉了。”

  “啊?他人呢?”

  “到你阿娘家唱歌去了。”顾东文摆摆手:“没事,你外婆送他过去的。”

  斯江拽不动斯南,只好丢下她不管,上楼一看?,晾衣杆上的衣裳还没收,晒得硬邦邦热乎乎的,她上了阁楼,把衣裳摊了一床,打开?电风扇呼呼吹。阁楼被太阳西晒了几个钟头?,燥热得厉害,没一会儿斯江就汗如雨下。她站四处看?了看?,总定不下心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似乎少了什么忘了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想大概是太热了,热昏热昏,也有可能是因为唐泽年突然?冲上门来,她说了那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

  现在的阁楼并没什么变化?,墙上马拉多纳的海报景生大概忘记带走?了,旁边小书架的最上头?还放着?一个旧足球,只不过书架的四层搁板上都换成了她的书和杂志,之前?的相架倒都还在。

  斯江拿起一张,是北武在王开?照相馆拍结婚照时,她们兄弟姊妹六个的合影。那天斯南还在和她闹别扭,一双红色皮鞋怎么也扣不好搭扣。照片上倒看?不出来,咧着?嘴假笑的斯南腮帮子鼓成了两个包,露出了牙龈。景生站在她后?面,高出许多,脸看?上去只有旁边赵阿二大饼脸的一半大,一脸严肃,下巴微微抬着?,头?发倒很服帖,他的眼睛正视着?镜头?却又好像穿透了镜头?,比起她露出六颗牙齿的舞台演出式机械化?笑容和斯南的假笑,还有赵家三?兄弟戆呵呵的傻笑,简直像山岚浮于远岫遥岑,真正的鹤立鸡群。

  斯江的嘴角不禁翘了起来,原来阿哥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那么好看?了。想起斯南说他像费翔,她拧亮台灯,认认真真地又对着?相架看?了又看?,摇摇头?。

  在她眼里?,费翔比起阿哥还是要差一条黄浦江的。

  难得有一丝晚风涌入,斯江把相架放了回去,又忍不住把其他的也拿起来一一端详,说来奇怪,照片放进相册或者裱进相框里?后?,反而很少会看?,有两张黑白照斯江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拍的。

  “阿哥?——”

  话?一出口,才想起景生已经不住在家里?了,斯江环顾四周,怅然?若失,再看?照片,嶙峋的假山后?面是中式园林的花窗,假山前?景生穿着?白色衬衫藏青色的长裤,依然?一脸严肃地看?向镜头?,她穿着?蓝白条纹的连衣裙笑弯了眼。

  到底是静安公园呢还是虹桥动物?园?她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斯江心想等景生军训好回来一定要问问他。

  阁楼其实和以前?又大有不同,书桌靠着?墙整整齐齐排着?一列留给她的高三?教材和参考书,旁边一叠叠卷子用木头?夹子夹得整整齐齐的,上面贴着?小纸条标着?科目,她的英汉词典和新打字机占了一小半个台面,台灯换了个新的,也是红色的,和打字机很般配。斯江拉开?椅子坐下来摸了摸打字机的键盘,嘴角不自觉地又翘了起来。

  床上的衣裳摸起来不烘人了,斯江一件件叠好分开?摆好。景生暑假里?永远一件白颜色短袖衬衫一条藏青色老头?裤,衬衫里?还要穿一件汗背心。平常收衣裳叠衣裳都是景生随手就做完了,斯江今天头?一回发现原来景生穿的是平纹针织白背心,有点弹性,和阿舅穿的棉布背心完全不同。再想想,好像是从去年开?始,他就不在家里?打赤膊了。

  脸皮真薄,死腔,噶敦样(端庄),啧啧啧。

  斯江见白背心下摆蹭了点灰渍,伸手捻了捻,几点灰变成了一片灰,她鼻尖额头?的汗珠子落在上面,泥灰颜色变深了。哦豁,完结,要重新搓一搓。她索性拿上头?干净的部分当毛巾,擦了一把汗,咦,香喷喷的,除了太阳香和肥皂香,还有一股隐隐约约奇奇怪怪的香味。斯江盯着?手上的背心看?看?,又揩了一把汗,是有香味道,再拿起旁边叠好的白衬衫,跟做贼似的凑近了闻一闻,再闻一闻,真香。

  白衬衫无?故挨了两巴掌,胸口一块瘪塘。斯江叹了口气:“阿哥最戳气了。”楼下传来斯南和舅舅的笑声。斯江把斯南和斯好还有自己的衣服逐次闻了闻,她们姐弟三?个竟然?一个都不香,气人,气死人。

  斯江拎着?景生的白背心下了客堂间,热水瓶里?还有大半瓶冰水,她倒进脸盆里?绞了条毛巾,不敢直接捂上脸,在额头?鼻头?下巴尖上压了压。白背心下摆搓干净后?穿过晾衣杆,孤零零地挂在窗外,像面投降的白旗。

  ——

  电话?铃响了,斯江拎起话?筒,听?到景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像做贼被抓了个现行?,眼风瞟瞟窗口,心虚。

  “刚刚开?好迎新大会。明天开?始军训就不好打电话?了,你跟我爸说一声。”

  “哦,那我们能去闵行?看?你吗?”

  “太远了,天又热,覅跑来跑去。”景生排了半个钟头?的队,想要多说几句,身后?还等着?好几个人。

  “食堂晚上吃什么?”

  “蛮多小菜好选,我吃了红烧大排、肉饼子炖蛋、丝瓜炒豆腐,还有榨菜汤。”景生侧身对着?墙低声回答,占着?公用电话?说这些无?聊没用的事,有点难为情。

  “啊呀,我最喜欢肉饼子炖蛋喽,咸蛋还是鸡蛋啊?中午食堂为啥没这个菜呢,对了,大学里?的榨菜汤里?有蛋花有肉丝伐?”

  “大概有,不过我没吃着?。你们晚上吃什么?”

  “冷馄饨。阿舅同汪伯伯在吃老酒,好像有猪耳朵和炒花生米。”

  “冰箱里?有昨天糟好的毛豆子同鸡脚爪,覅忘记忒切。(别忘记吃)”

  “没忘记,刚刚从西宫回来路上,南南还在说糟鸡脚爪的呢。”

  “你们怎么还去西宫白相了?”

  斯江一怔,电话?线在手指头?上绕了好几圈。

  “嗯,没去白相,是唐泽年来找我——”斯江气短。

  景生在电话?那头?不响。

  “他问我怎么不理他了,我就跟他说了几句,”斯江含糊其辞道:“反正说清楚了,没什么了,大家就是普通同学,各人申请各人的学校,对了,南南则劲(好玩)来,像警察盯牢小偷一样盯牢伊——阿哥?阿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