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哦。”斯江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转身走到楼梯口等景生,转角处的灯泡闪了闪,灭了。
“当心,你别动。灯泡坏了,我去换个新的。”景生返身进了亭子间,开了灯。
一片橘黄色的暖光落在?斯江脚下,斯江靠在?楼梯栏杆上看了看头?顶发黑的灯泡。
“马上好。”景生转头?看了斯江一眼。
“没关系。不急。”斯江索性坐在?了楼梯上等他。
屋里传来?斯南和斯好的争吵声,电视机的音量被拧响了。
“Toshiba 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欢快的女声在?唱。
“听见没,明明是多吸吧多吸吧。”斯好声嘶力竭地喊。
“放屁,是拖洗吧拖洗吧。让你洗拖把?呢。”
“东芝没有拖把?!”
“那东芝让你吸啥?”
顾阿婆笑骂道:“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斯江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不管爷娘在?新疆闹成什么样,离婚不离婚,万春街只?要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景生拎着方凳出来?,塞给斯江一个手电筒:“帮我照一下。”
斯江站起来?扶住方凳。
“没事,不用扶。”景生把?新灯泡叼在?嘴里,稳稳踩上方凳,举起手去拧灯泡。
旧灯泡旋下来?的时候摩擦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斯江抬起头?,入目的却是景生衬衫下露出来?的一片暖色肌肤。她别过?头?,默默转到景生背后,接过?发烫的旧灯泡。
“你去拉一下开关试试。”
灯亮了。
“好了。”
斯江跟在?景生背后下楼,留意到他的头?发长了一些,发脚服服帖帖的,按理说脾气应该很?好。
门洞外头?,顾东文和汪强还在?继续切老酒轧山河。
“噶早就回学堂?”顾东文把?小酒盅搁下:“哎,囡囡侬覅去送了,他这么大?的人又丢不了。”
汪强嘴里叼着烟把?身后的小黑腰包拿了出来?:“还是我开一趟闵行好了。”
“爷叔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斯江赶紧拦住他。
“那还是我去吧。”顾东文佯装要起身。
“我去我去。”斯江又把?舅舅压回小竹椅上:“我还有事要跟阿哥说呢。你陪爷叔切老酒。”
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支弄,汪强叹了口气:“唉,当年我去云南的时候,弄堂里小阿妹哭得来?稀里哗啦,送我送到弄堂口,舍不得啊,跟我上了知青大?卡车,再送到老北站,还是舍不得,差点跟我上了知青专列。如?果我当时摒牢不去,小阿妹老早是我家主婆(老婆)了。”
“现在?呢?小阿妹呢?”
“嫁给了一个卖鱼的。”汪强猛地吸了口烟:“启东人,现在?发达了,听说承包了十几家单位食堂的海鲜供应。呐,今天吃的毛蚶就是她送的,不要钱,要多少有多少,随便吃。”
顾东文脸上浮着浅浅的笑容。
汪强一仰脖子,干完半盅白?酒:“不过?有钞票也买不到开心啊。男人真?不是东西,有点钱就管不住三条腿,呸!”
“不过?没钞票更加勿开心。”汪强又叹了口气,挥挥手:“不说这些了,嗐,老早那个陈冲演的《小花》怎么唱的?妹妹找哥那个?”
顾东文筷子敲在?酒盅上张嘴就来?:“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
汪强刚要接着唱,隔壁人家嫌便他们太吵,电视机声音猛地响了许多,高亢激昂的歌声绕梁三日:“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咦,册那!不给面子?以为?阿拉唱勿过?侬一台电视机(以为?我们唱不过?你一台电视机)?阿拉老早是在?云南十万大?山里开嗓格!”汪强气笑着站起身来?,叉着腰吸口气引吭高歌:“妹妹找哥泪花流——”不料心忧愁下一句直接被刘欢的峥嵘岁月何惧风流给带跑了,还挺押韵。
顾东文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
——
斯江和景生上了公交车,车子里仍旧很?闹忙。斯江挨着景生站在?车尾部分,两人刻意保持了二三十公分的距离,但斯江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天公交车遇险的经历,感觉自己和景生被一个无形的茧笼罩着,空气都凝结了。
“买票了,买票了——”
“下一站,静安寺,静安寺的下车啦。”
“对?勿起,让一让,调一调。”
最后一排有一对?老夫妻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景生和斯江伸手扶住了他们。
“谢谢,谢谢。”
静安寺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更多。斯江和景生来?不及走回后面,就又被挤到了一起。
“延安西路到了,延安西路到啦——”
“江苏路下车有伐?”
“淮海路淮海路,进站啦,靠边靠边。”
售票员的声音宣告着路程的不断缩短。斯江和景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华亭路的事,很?快到了交大?。
交大?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戴着红花,欢度国庆的红色灯笼和横幅喜气洋洋地高悬着。
景生见斯江还有一肚子话要说,便问了一句:“要不要进去看看?”
斯江押了学生证,跟在?景生后面进了学校。
景生还是高三的时候学校组织来?参观过?一次,对?徐汇校区也很?陌生,带着斯江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体育场。足球场上还亮着灯,男生们挥汗如?雨,旁边也有女生在?围观。
“阿哥?”
“嗯。”
“昨天下午我不当心冲进淋浴间,”斯江眼睛跟着场上的足球走,呵呵笑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的对?吧?我近视眼,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脑子搭牢了,就跑了,不好意思啊。”
景生默了默,瞥了斯江一眼,再垂眸看到她握着栏杆的手指都发白?了,就又只?“嗯”了一声。
斯江说出口了,感觉轻松了不少,自己戆笑了两声,又接着说:“还有早上我那个裙子被卡住的事,你也就只?当没看见。也没什么的,反正在?你这里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丢人了,呵呵。还好不是上公共厕所或者在?学校里发生这种事。”
景生:“呵呵。”
斯江偷偷拿眼觑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啦,就这么两件事,说出来?就好了。”
景生看了她一眼,嘴角扯了扯:“其实我本来?不记得这两件事的……”
斯江一呆,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揶揄自己,脸一红,踢了踢栏杆:“侬老戳气格!”
“你别想太多,好好写申请信,学校里也别放松,别被你爷娘影响到。”景生顿了顿:“现在?没事了吧?”
“嗯。”斯江笑着点点头?,足球场上传来?欢呼声,进球的男生猛地脱下球衣,光着上身挥着球衣跑遍了整个球场。
“那我送你去校门口,你早点回去。”
走了片刻,斯江突然问:“对?了,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你们还联系吗?我是说你还见得到她吗?”
“嗯,不常见,不在?一个学校。”
“哦。”斯江松了口气,又提起了一颗心:“那你——”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景生,“那你还喜欢她吗?”
“嗯。”
这一声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充满了磐石无转移的力量。
斯江低下头?,看着自己不断移动的脚尖。
“干嘛?”景生皱了皱眉:“不是说了让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嘛。”
斯江眨了眨眼:“不是的,因为?南南一直说你是她的,我就跟她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她气死了,呵呵,哈哈,她也初三了,大?概还搞不清楚感情?的种类——”
“你就搞得清楚?”景生反问了一句。
斯江愣了愣。
“南南心里其实挺清楚的。”景生不咸不淡地说:“反正肯定比你清楚。”
斯江咋舌,想起那个梦和自己群鹿乱撞的那一刻,心虚不已:“什么呀,才没有呢,不可能。”
景生领了她的学生证,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照片,还给她:“走吧,我送你去乘公交车。”
“别别别,送来?送去太麻烦了,明明是我来?送你的,你怎么又送我。”斯江狼狈地接过?学生证,抬脚就走。
最后到底还是景生在?公交车站台看着她上了车。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斯江忍不住回过?头?张望。
空荡荡的站台上,景生依然站在?那里。
斯江想探身出去挥挥手,又觉得太傻,心里有什么酸酸的甜甜的苦苦的,百味交杂,难以言述,突然就鼻子发酸眼睛发胀起来?。
那个被他喜欢的女生,会是什么模样?总有一天,他身边会站着别的女孩,她再也不方便什么话都跟他说了,他们不得不各自奔向不同的去处,去承受只?能自己承受的孤独和难受。
斯江看向车窗外,街上霓虹灯招牌精神抖擞地熠熠发光,玻璃上反光出一张失落的面孔,眼里蕴着几点晶莹。有什么在?斯江心上一闪而?过?,她刚想捕捉,那点闪光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斯江坐过?了站,辗转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万春街。
已经拉了六次肚子的陈斯好坐在?顾阿婆专用的马桶上哭得涕泪交加:“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肯定要死了。”
第256章
顾东文要带斯好去医院,斯好死也不肯,扒着床架子不放,小胖子倒不是讳疾忌医,是怕半路拉在裤子上,更怕没走出弄堂就拉在裤子上,他就没脸见人了。
斯江气?得把他往外硬拽:“侬面子要紧还是肚皮要紧?”
陈斯好哭赤无赖喊:“噻(都)要紧!吾又?要撒(拉)了,又?要撒了,放开吾呀。”斯江一松手,他立刻冲进床后头,果?然噼里啪啦又是一大泡,马桶上捱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哭唧唧地挪出来。
斯南气得直喊:“你就蹲到公共厕所去,拉光了再回?来,房间里全是你拉稀的臭味,臭死了。”
斯好的眼?泪水真的落下来:“我也不想的呀,屁股又?不听我的话,嘤嘤嘤。”
“外婆叫你不要吃毛蚶,你怎么不听的?你比你的屁股还要戆!你不去厕所就去医院,你再拉在家里,我就把你塞进马桶里。”
斯好泪眼?婆娑地看着斯江和外婆,抱着床架哭得一抽一抽的。
顾阿婆肉麻(心疼)得不行,颠着小脚拿了个?痰盂罐过来顶一顶,把马桶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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