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斯江依然不吭气?,头一个礼拜她还?会解释这个解释那个,后来就没力气?接话了?,疲惫不堪,她宁可在教室里自习到晚上九点熄灯,也不想回?宿舍。因为有姆妈的对照版本,斯江越发想念自由自在的外婆家。而姆妈为什么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斯江将之归结为婚姻的不幸扭曲了?姆妈的性格。但婚姻的不幸,是?否有她性格上的原因,斯江不得而知。
六月底在石油管理局招待所里见到阔别已?久的父亲时,斯江竟然莫名同情起眼前的中年男人?来。
陈东来的两鬓星点花白?,本应该是?男人?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形容憔悴,暮气?沉沉,见到斯江的时候陈东来吃了?一惊,许久没有收到女儿的照片,眼前明媚沉静的少女和他印象中的女儿完全对不上号,他来之前想了?许多话,真见到了?却难以开口。所有的解释、掩饰在斯江澄清的眼神前,都只能?是?自辱。
“斯江长大?了?,爸爸差点没认出来,”陈东来有点局促地征求女儿的意见:“爸爸带你?去昆仑宾馆吃饭好不好?”
“好。”斯江弯了?弯眼,欣然应允。
昆仑宾馆就是?友好路上著名的“八楼”,前些?年改建了?“楼中楼”,十一层的北楼平地而起,虽然已?经不是?友好路上的最?高?建筑,依然是?全自治区最?顶级的涉外宾馆,象征着乌市的辉煌。
和父亲吃饭远没有和姆妈吃饭难熬,斯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分裂,比起姆妈每天对远在南疆的父亲进行全方位的贬低和打击,父亲的歉意和内疚让斯江觉得更好受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斯江没有权利代表姆妈原谅或者指责父亲,她对父亲早就没有过多的期望,经过大?半年的冷却,更谈不上有什么失望或绝望。
父女俩许久不见,倒也不缺话题。斯江先说了?说阿娘的近况,陈东来便顺势问问顾家人?的近况,聊起景生的大?学生活,陈东来不免回?忆起景生小时候在沙井子生活的那一年。斯江听得津津有味。
知道?斯江最?近一次模拟考考了?558分后,陈东来十分高?兴:“这个分数复旦肯定没问题,你?别担心钱,我问过了?,就算是?自费生,一年学杂费加在一起也就一千出头,爸爸妈妈这里没问题,到时候我每个月再给你?寄一百块钱生活费,够不够?”
“谢谢爸爸。”斯江心里踏实了?不少。
在万春街,外婆、大?舅舅、景生和她都一起记账,家用开销一本账,买菜铜钿、水电费、报纸牛奶、零食点心饮料、人?情进出等等,算起来的时候总别有趣味,华亭路摊位又是?一本账,进货出货运输面料加工人?工工商税务租金等等,流水账不复杂,也让斯江学到不少。但在乌鲁木齐,每天夜里姆妈记账报数目的时候,斯江只觉得压抑,从她儿时会数数开始就知道?爷娘每个月要寄回?上海三十块生活费,十八年过去,还?是?三十块,但姆妈不厌其烦地天天重复:“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们三个每个月要九十块生活费,还?要给阿娘养老铜钿,我每个月的工资全部贴进去都不够,要不然哪用得着收这么多学钢琴的学生呢?等到你?读大?学了?,出国了?,天天要用钞票,万一要读研究生……”
从斯江如释重负的神情中,陈东来不用多想就记起了?西美无休止的絮叨,他轻叹了?一口气?:“斯江,你?姆妈也很不容易的,她就是?做多怨多,你?不让她说她更难受。”
斯江颇为意外,显然,父亲很了?解母亲。
吃完饭,陈东来把斯江送回?二中门口,塞给她一个信封和一袋苹果:“爸爸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你?先拿回?去给你?姆妈。这袋苹果是?阿克苏产的,特别甜,你?也拿回?去吃。”
“谢谢爸。”
“你?好好考,出国留学的事先放一放。”
“知道?了?。”
“十号我再来,送你?去火车站,你?是?直接回?上海吧?”
“是?的。姆妈买好票了?。”
“好的。那爸爸先走了?。”
“爸爸再会。”
“爸爸的地址电话都收好了?伐?慢点让斯南有空给爸爸打电话。前几次打电话回?去她都不在家。”
斯江默默点了?点头,不是?不在家,从知道?爷娘的事情后,斯南就不肯再接爸爸的电话了?。
陈东来点点头,转身离去。
友好路上霓虹灯不停闪烁着,2路公交车呼啸而过,陈东来的背影显得十分单薄伶仃,他过马路的时候有些?笨拙,左看?右看?,犹豫不决,一迈步险些?和一辆脚踏车相?撞,他急匆匆地跑上了?对面的马路牙子,转过身来,看?见斯江还?站在学校门口,笑着对她挥了?挥手让她进去。
这一刹,斯江鼻子酸了?酸。
第263章
七月七号早上,西美?提前半个钟头把斯江送到考场,不厌其?烦地让斯江把铅笔盒和准考证拿出来又检查了一遍,再?三叮嘱她大作文不要自说自话地发挥,中规中矩拿分最?重要。斯江很有耐心地默默听完,才?大步进了考场。
西美?以为斯江会回头看看,然而并没有。她站在原地若有所?失,左右看看,来送考的家长并不多,像她这样?送完不用上班守在外面的更少。一时?间完全找不到任何人可以纾解她比斯江还紧张的心情。她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门口徘徊了十分钟,突然看到陈东来的脸时?愣了愣,又看了一眼?才确认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斯江已经进去了?”陈东来下午在乌鲁木齐有个培训会,特意提前了半天?回。
西美?低头应了一声,别开脸。两人一时无话。
“十号就回上海?”
“嗯。”
“你也回?”
“不然呢?”西美?冷笑了一声:“斯江四五年才?能见上爷娘一面,难道要让斯好也这么可怜?”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东来怔了怔,无力地解释了一句,下意识往边上让了两步。
“呵。”西美?睨了他一眼?,往另一边快步走去。
陈东来犹豫了一下,看看西美?的背影,还是大步跟了上去。
“西美?——”
“港呀。(说呀。)”
“到时?候查分怎么查?是打电话还是等学校通知?”
西美?喉咙口溢出一声笑:“你现在想起来关心女?儿了?”
这话陈东来没法接,怎么接西美?都要炸,他刚去泽普,正是建厂的最?后关键时?期,探亲假肯定不好请,所?以只好不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五六分钟。
“你吃过早饭了吗?”陈东来赶上去两步低声下气地问?,“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
西美?犹豫了一下,难得地点了点头。
——
早就过了吃早饭的饭点,国营饮食店里只有稀稀拉拉三四个顾客。
陈东来要了两份羊肉汤饺,见对面的西美?下巴微仰,别着脸盯着墙上的饮料海报,眉眼?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厌弃,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他从裤袋里掏出赶紧的手帕,把两幅筷子汤勺擦了擦,送到西美?面前。
西美?却不领他的情,霍地起身?去讨了一个大碗要了半碗热水回来,把自己的筷勺搁进去烫了烫,转身?把水泼到了门外。
两人默默吃着汤饺。
“那?我下个月的工资直接汇到你姆妈家。”
“嗯。”
“上次让斯江带给你的钱收到了吧。”
“嗯。”
“够用吗?”
西美?撩起眼?皮,冷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够用过?不够又能怎么样??去偷去抢?这么多年还不都这么熬过来了。这里抠一点那?里省一点,反正这半年我妈那?里已经欠了一百二十块生活费。”
陈东来闷声吃了三只汤饺,忽地低声说:“这种事就别在斯江面前说了。”
西美?怔了怔,捏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我说什么了?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什么都没说,”陈东来抬起头,疲惫地叹了口气,“大学要用的钱都我来,行吗?”
西美?定定地看着他,才?留意到四十多岁的丈夫已经花白了两鬓。
“不用,你就管好你老娘的养老钞票还有斯南斯好的生活费就醒了,斯江这里我都准备好了,”西美?抄过边上的醋瓶子往碗里倒,“要是她签证出来了,去美?国要用多少钱,先跟北武借。”
“南南考高中考得怎么样??她一直不肯接我电话。”陈东来声音里憋着几分委屈。
西美?心里略舒畅了些?,搁下醋瓶捋了捋鬓发:“她总归说没问?题、老好的,不管她了,管也管不着,她自己有数的。”
“今年过年我大概也回不去,你帮我给我妈带点东西——”陈东来的话没说完,被西美?打断了。
西美?声音淡淡地:“我九月份就要调去市教育局了,做档案员。”
陈东来一惊。
“过了国庆节我还是会打离婚报告,到时?候麻烦你和你们单位配合一下。”
西美?搁下筷子,对着碗里剩下的两只汤饺笑了笑,告诉陈东来,也是告诉她自己:“我过不去。”
目送西美?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对面,陈东来独自对着空碗又坐了五六分钟,才?把西美?的碗端了过来,加了两大勺辣子,默默吃完了她剩下的两只汤饺。
——
三天?高考眨眼?就过去了。九号夜里,西美?和斯江收拾行李。
宿舍里能打包的都早就打包好了,只等八月底三轮车来回跑几趟搬去教育局的宿舍楼。西美?特地带斯江去认过路,从别人家的窗户里看得清清楚楚,条件比这边的教工宿舍好了许多,正规的两室一厅,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终于有个“家”的模样?,可惜这个“家”以后却只有西美?一个人住。
九点多钟,李老师上了门。
“顾老师,走走走,下去领西瓜。”
“不用不用,李老师,明?天?我们要回上海,吃不完也是浪费。”西美?笑着推辞。
“嗐,吃不完带回去好了,新疆的瓜比上海的好吃多了。来来来,要不是你家大姑娘这几天?考试,我们还要好好搞一场欢送会呢,唉,没了顾老师,明?年国庆汇演拿名?次就悬了。”李老师热情地拉着西美?往外走。
临出门时?李老师回头对斯江笑了笑:“那?我们等你大学毕业了当老师啊,女?承母业,好得很。”
斯江一怔。
西美?迅速带上了门,走道里的说笑声渐渐远去。斯江疑惑了片刻后继续收拾行李。
——
斯南的分数高出市重点录取分数线五分,和唐欢一起被市西录取了,向群初三这一届,只有她们两个进了市重点。其?他班也有堪堪超过市重点分数线的,可惜却只填了区重点的志愿。
斯江文科全国卷不负众望地考了561分,二中第一名?,全自治区汉族考生文科第三。李老师在电话里笑得顾家天?花板都簌簌响:“女?探花啊,了不起,哎呦呦,顾老师你家姑娘真是厉害啊,不不不,还是顾老师会培养。二姑娘呢?也考到市重点了?好好好,恭喜恭喜,回来记得请我们吃饭!”
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斯江看到信封就呆了呆,拆开后看了又看。
H师范大学英语系,大红印章清晰无比。
陈斯江,她的名?字也清晰无比。
在乌鲁木齐的最?后一夜,李老师那?句“女?承母业”忽地浮上了斯江心头。
景生即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斯南脑子也转过来了,嘀咕了两句:“她一直就这样?,烦。”
斯江却是不敢相信。
她捏着通知书飞奔下楼,跑在弹格路上的时?候,脚底下的一粒粒石子像硌在她脑子里,一下下地抽疼,疼得她无比清醒,这当然不是梦,太阳在头顶上,路边的街坊邻里面容清晰,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在响。
转进支弄后,阿娘的家越来越近。
斯江放慢了步子,她看见姆妈和阿娘坐在门洞边上的阴凉处拣菜,水槽旁边还有康阿姨和李奶奶。
“咦,囡囡回来啦?”第一个看见斯江的是陈阿娘。
陈阿娘笑弯了眼?,朝斯江招手:“正好,阿娘早上买了你和斯好喜欢的双色冰淇淋,本来叫你姆妈带过去的。”
“姆妈——”斯江轻轻喊了一声。
“欸,你上去吃掉你那?一份,别给你弟弟带。妈!斯好可不能再?吃冰淇淋了,一个暑假到现在一斤肉都没瘦,”西美?应了一声,皱着眉说了阿娘两句,又转头笑着对康阿姨抱怨,“你们不知道,我妈我哥他们那?边管得再?严,一来这边,阿娘肉麻伊,什么都给他吃,他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
“姆妈!”斯江举起通知书,“我收到录取通知了。”
西美?怔忪了两秒,站起身?接了过去,看了两眼?就笑着递给阿娘看:“斯江被大学录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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