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斯南气死了?。”斯江快要哭出来了?:“她说要是姆妈敢把弟弟生出来,她一定要掐死他!”
景生噗嗤笑了?,被?斯江狠狠剜了?一眼,转头?继续观察四条凳腿直不直。
顾阿婆叹了?口?气:“过了?年西美三十三,本来就要当当心心的,还要生小孩,真是担心死我了?,哪里就缺个儿子了?呢。”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也怨不得亲家,这万里迢迢的,西美能怀上,总是她自己愿意的,何?况不生也不见得就安然?无恙。好就好在冒这么大风险,总算来了?个儿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顾东文把老娘往灶披间里推:“快去看看锅上,我怎么闻着?什么东西焦了?。”
顾阿婆颠着?小脚跑进去,揭开?锅盖,里头?的炖蛋已经?膨起来老高。
斯江扯了?扯舅舅的袖子:“万一斯南真的掐死了?弟弟怎么办?”
顾东文笑弯了?眼:“你呢?多了?个弟弟,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斯江想了?想,有点茫然?:“我不知道,没怎么高兴,也没不高兴。”
“那就等以后见到了?再想。”顾东文摸了?摸漆好的木板:“斯南也一样,等她见到了?弟弟才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人是会变的。比方说你以前?不喜欢景生,现在你们不是挺要好的?”
斯江瞥了?一眼景生,昂起头?甩了?甩高高的马尾:“谁说我和他要好了??我才没有!”
景生扭头?见斯江咚咚咚上楼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瞪了?顾东文一眼。
顾东文伸了?个懒腰:“下学期你再不等斯江一起放学,信不信我拿皮带抽你?”
景生眉头?一挑脖子一梗,却听?顾东文幽幽地说:“听?说街心花园那里出了?个老流氓,专门盯着?女学生脱裤子恶心人,贼娘,被?老子撞上就阉了?这王八蛋。”
景生一噎,半晌闷着?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71章
用顾阿婆的话来说,景生和斯江就是两个冤家。早上两个人还好好地一起上学去了,晚上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两下一问?,斯江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说上两三天,这个倒很?像西美,可她明明是个最不记仇对谁都好的小姑娘。景生呢就是个闷葫芦,除了嗯和哦,什么也不说,只有对上顾东文才一句接一句的。
斯江也很?无奈,她是想和景生友好相处的,但实在?做不??到啊。刚开学的时候,她天天等他一起去上学,身为班长,每天要早到十五分钟,可这位大表哥呢,慢腾腾地刷牙洗脸,还主动让出水龙头给别人用,然后?再慢腾腾地吃饭,连走路都慢腾腾的。她一催,他就板着脸说“你管你先走。”哼,要不是看在大舅舅和大舅妈的份上,她才不要等他,但她很?有责任心很有爱心很善良说话算数,所以也只能陪着他一起慢腾腾。
大舅舅明明说了让他们放学后一起结伴回?家,可每次班级卫生都搞完了她都等不到人,他总偷偷跑掉,也不知道疯去哪里玩,然后?比她还晚到家,完全?没责任心没爱心不善良更不友好。可每次舅舅吼他要揍他,第二天她就不忍心告状了。她试着一放学就去四年级堵他,他们班的男生阴阳怪气地唱什么妹妹找哥泪花流,再见吧妹妹,还围着她问?到底顾景生是新疆表哥还是云南表哥,一个比一个讨嫌。等她凶完一圈,这人又不见了。
还有天气预报明明说了会下雨,他偏不带伞,她打?着伞在?楼下等,天都黑了,大舅舅来学校找她,才知道这人早就自己跑回家洗好澡做好作业了,太可气了,活该挨鸡毛掸子抽。让斯江烦恼的不只是这些,自从顾景生转到她们学校,每次下课总有别班的女生来找她,打?听她“表哥”喜欢什么,还有人让她送信,害得她课间没法做作业,上个厕所都会遇到冲过来要和她做朋友的女同学,她还只能脸上笑嘻嘻。
当然,最可恶的是她这学期依然没能考过赵佑宁,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总分?差五分?,使她这个少先队大队长有点心虚。但转学来的顾景生却?拿了四年级的年级第一,他在?云南和新?疆根本没学过英语,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在?家里斯江几?乎看不到景生学习,他也不出去和弄堂里的小朋友玩,一天到晚都在?看书?,要么就在?阁楼上听收录机。
有一次斯江忍不住问?他怎么学习英语的,景生用一种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回?答:“背书?。”废话,谁不背书?啊,斯江气得两天没理他。
斯江想不出景生为什么和斯南相处得那么好,想到斯南说她喜欢大表哥,大表哥也喜欢他,就更加警惕起来,有一回?故意?当着大舅舅的面把别人的“情书?”交给景生,大声说:“大表哥,四(3)班的XXX可喜欢你了,你让她直接找你好不好?她老是来找我,我课间都没空写作业了。”
“哦”。景生还真的写了回?信。大舅舅笑着起哄要看他给人家小姑娘写什么了,顾景生送他两只白眼。斯江也好奇,却?不好意?思问?,后?来听说有好几?个女生课间休息时总去四(2)班找顾景生问?数学题目。等到斯南打?电话回?来,斯江就笑嘻嘻告诉斯南这件事,想让她改变“和大表哥结婚”的不伟大理想,结果斯南却?嚷嚷道:“阿姐你怎么白白替别人送信啊?最少要收一分?钱!最少!大表哥能值五分?钱呢!你好笨啊……”
斯江默默地看着号码盘上的2、5、0,一扭头,看到身边顾景生的白板脸裂开了,写着明明白白的“陈斯南侬只小赤佬寻死是伐!”
陈斯江觉得自己白白错过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
一九八零年的春节,和前几?个春节并没有多大差别。悬铃木树的叶子已?经?落光,寒风一刮,枯叶在?风中打?着转飘远。淮海路南京路的各大食品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队,王家沙糕团窗口的队伍转了弯一直排到石门一路上。
国泰电影院的墙上挂着外国电影《蝴蝶梦》和《水晶鞋与玫瑰花》的大海报。襄阳公园里的旋转木马载着放了寒假的孩子们一遍一遍地转着,搓麻将的老人少了许多,义务写春联的桌子连成一排。上街沿的废物箱仍旧被当成健身器材,东西南北各占一方的中老年男人们弯腰拍打?着搁在?废物箱绿帽子上的腿,一边压腿一边讨论各路新?闻,一辆电车叮铃当啷来了,售票员打?开车窗,小红旗拍打?在?车身上:“进站了进站啦,让一让,让一让!”站在?马路上压腿的那位老先生不慌不忙地收回?腿,站到上街沿,哼了几?句沪剧唱词继续压迫废物箱。
万春街里最近到处响起李谷一的歌声:“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每周一歌》天天播这首《乡恋》,斯江把歌词抄在?新?笔记簿上作为猴年的新?起点。虽然斯南最常唱的是她在?马路边捡到十块钱,但她的歌声的确印在?了她心中,两姐妹分?别后?也真的很?难相逢,至于深情还是浅情,斯江觉得自己肯定是比较深的那一个。至于从天而降的弟弟,斯江依然觉得有点不太真实,平时不太想得起来,想起来也是担忧斯南会不会还要做“杀弟凶手”。
想到阁楼上的收录机总在?夜里播放邓丽君的歌,斯江忍不住问?:“舅舅,你说是李谷一唱得好听,还是邓丽君好听?”
“我喜欢邓丽君。”顾东文正在?指挥景生往大衣橱上贴福字,转头对着斯江笑:“怎么,我们少先队大队长不许舅舅喜欢靡靡之音?”
斯江脸一红,撅着嘴摇头:“我觉得都好听。为什么不许听邓丽君呢?什么叫黄色歌曲靡靡之音啊?”
顾东文笑了:“看来我们斯江学会自己思考了,不容易。你这两个为什么问?得特别好,景生,你说为什么?”
顾景生把手里的福字又往上顶了顶:“害怕呗,怕大家都喜欢她那样的歌,就没人听那些老头子老太婆的歌了。其实《乡恋》听上去和《何日?君再来》什么的差不多。”
“这两首歌才不一样呢!”斯江大声反驳,却?想不出怎么反驳,半天想起合唱团老师的话,才嘟囔了一句:“李谷一这是半声唱法,不是气声那种,特别优美,反正你不会唱歌,你不懂,哼。”
景生站在?椅子上扭头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斯江莫名?觉得被鄙视了一把,以至于没多久《乡恋》也成为靡靡之音被禁的时候,她看见景生就很?生气,那些老头老太们肯定和景生一样认为这些歌都差不多,可恶。
顾东文眼见他们俩又要闹起来,赶紧喝了一声:“哎,顾景生,还福字还是歪的,你怎么不是歪东就是歪西?正着不行?”
景生回?过头淡淡地问?:“那你怎么不叫顾正文呢。”
顾东文手里的鸡毛掸子轻轻抽在?景生棉裤上,笑骂道:“嘴巴老,请侬切桑活。”
斯江弯起眼哈哈笑,打?得好,活该,谁让他噶戳气啦。
——
没了大表哥却?多出个弟弟的斯南整个学期都萎靡不振,也不跑出教室晃荡了,上课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得懂,语文书?数学书?她翻了几?天全?看明白了。开始老师们不发卷子给她,觉得浪费纸张,她抻着脖子看看前后?左右,举起手主动要求试试。卷子交上去,老师们以为还会看到乱涂乱画的小鸡小鸭小兔和各种无规则线条,没想到除了一些汉字她不会写,其他全?对,数学直接一百分?,到了二月份期末考试,斯南考了双百,成了一年级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第一名?。
顾西美被同事们一连串的表扬砸得又惊又喜,毕竟斯南才五岁半就开了窍,实在?难得,看来以后?学习上也不会比斯江差,也许梁主任说得有道理,她家出了四个大学生,孩子肯定学习很?优秀。陈东来知道后?,特地去银行换了一百张一分?钱的新?纸币,花了好几?个钟头,折成一个淡黄色菠萝球奖励给斯南。斯南捧在?手上沉甸甸的,仔细想了想,这么大个球只有一块钱,不由得叹了口气放到书?橱上面展览去了。
“喜不喜欢?爸爸叠了一个星期呢。”陈东来喜滋滋地问?:“看来弟弟还蛮旺你的,有了斯好,南南学习就拿了第一名?,以后?你教他认字算数好不好?像姐姐教你一样。”
斯南立起眉毛,蹭地爬上椅子把菠萝球拿下来扔进他怀里:“一块钱就想收买我?休想!你们要是敢生下他,我一定掐死他!”
西美放下手里的复习材料,撩起眼帘看了看愤怒的斯南:“哼,你和弟弟有仇啊?天天掐死他掐死他的,弟弟都被你吓坏了。”
陈斯好在?姆妈肚子里踢了两脚翻了个身,表示自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斯南跑到西美身边,戳了戳那翻腾的肚皮,怒目圆睁恐吓未出生儿童:“你不许出来!陈斯好你回?去!谁允许你来的?现在?给你一个选的机会,你自己选,我告诉你我很?凶的,你出来了我就打?你掐你,让你天天哭!把你扔到雪地里——”
陈东来揪住斯南在?她屁股上挥了轻轻的两巴掌,笑道:“嗐,臭南南,哪里来的这么坏的想法?那是你弟弟,是你和斯江最亲最亲的人,你怎么能欺负弟弟呢?”
斯南啊呜一口咬在?他膝盖上,下巴都酸了,棉裤只咬出一汤口水。她愤怒地跺脚:“就欺负就欺负就要欺负他!我讨厌他!”
“陈斯南你讲不讲理了?”西美扬声喝道:“弟弟怎么你了你就天天打?啊杀的,你看看你姐怎么对你的,姐姐有没有凶你打?你掐你要弄死你?你惭愧不惭愧?你知道什么叫善良,什么叫友爱吗?你对景生表哥那么好,怎么对自己的亲弟弟就这个态度?我看你脑子坏掉了,要不要去医院看医生打?针?!”
“阿姐和大表哥不一样!”斯南忍着泪歪着头犟:“我对阿姐也好的,我现在?每个月都给她写信,给她打?电话,我还考了两个一百分?,还会背鹅鹅鹅!大表哥——大表哥什么都会,我最喜欢大表哥了,你们——你们都是叛徒!”
“你考一百分?就能不讲理了?”西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手边的钢笔跳了起来,甩出一串蓝墨水:“你能对姐姐好能对表哥好,为什么不能对弟弟好?”
“不能不能不能!就是不能!你们为什么不生个哥哥给我?我不要弟弟不要妹妹!”斯南吼得更响。
斯南眼睁睁地看着姆妈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看着姆妈躺在?床上摸着翻腾滚动的肚皮微笑,看着大表哥的上铺逐渐堆满了新?的婴儿衣服鞋帽,看着沙发后?墙上多出来的郭凯敏唐国强的画报,看着阿爷汇来的五百块人民币汇款单,看着爸爸敲敲打?打?做出了一张能摇的小床,还有耳朵里灌满了沈青平沈星星朱镇宁等小伙伴们同情的话语,跨时代的悲伤,的确很?悲伤。她无比想念阿姐和大表哥,他们俩一定不会叛变,一定会站在?她这边讨厌弟弟的。这个是斯南的猴年愿望。
陈斯好后?来一直感激二姐斯南的不杀之恩,然而无以为报。
第72章
阿克苏的猴年春节,关上学校大门看,一切如常。教工宿舍各家各户都贴了梁主任写的新春联,水井上也有一个倒过来的福字,鞭炮从腊月二十六就零零星星开始响,孩子们天天从操场玩到各班教室,每块黑板都留下了被?玩弄过的证据。食堂隔几天晚上就会飘出浓郁的骨头汤香味,半夜十一二点,老?师们师母们端着镬子串联去食堂,闹哄哄地加餐,再带着?一镬子骨头汤回家。
陈东来去年在气油田表现出色,放了两个星期的节假,为了给孕中的西?美补钙,他每晚都竖着?耳朵听动静,好在隔壁的李老?师总会特地在门口敲敲镬子喊一声:“陈工,切夜宵去啦。”带回来的骨头汤第二天早上用番茄和土豆下面条,或者用白菜炖一锅泡饭,卧两个鸡蛋,美得?很,窗后的一窝鸡也很感激主人家的不杀之恩。
事业家庭都顺遂,陈东来天天眉开眼笑,越来越觉得儿子旺家。其实他一直很被?老?师们推崇,每到国庆节,乌鲁木齐阿克苏伊犁石河子的中小学都会迎来石油英雄们的巡回演讲报告,陈东来也参加过两次,上过报纸和电视,讲述当年在沙漠里的艰苦战斗。梁师母看得?眼泪汪汪,握着?西?美的手让她安心养胎:“你放心,计划生育计划谁也不能计划到你身上,陈工他们为国家做出这么大的贡献,还?不是因?为有顾老?师你这样的大后方在坚定地支持他!怎么能让英雄寒心呢。”
顾西?美疑心自己格局太小,无法感?受到丈夫的伟大,被?校长主?任和同事们轮番轰炸后,渐渐也产生了一种英雄家属的自豪感。当年父亲被?追认为烈士,她丝毫没有这种自豪,还?觉得?很荒谬,因?为那个烈士的名号是北武砸西?瓜砸回来的,抚恤金变成了更真实的阁楼和存单。而陈东来这个“英雄”是国家认可的,是单位选送的,是身边所?有的人都钦佩的。她天生热爱随大流自觉响应号召,于是毫不费力地说服了自己,对陈东来和蔼可亲了很多,开始主?动理?解体贴丈夫,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怎么看怎么顺眼。四十出头的男人沉稳亲切,高大挺拔,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乱搞男女关系,工资全部上交,下油田是英雄骨干,做家具是利落好手,还?能顾着?女儿们的情绪,花那么多时间叠纸币做菠萝球。西美简直感觉自己又一次“爱”上了陈东来,导致她从农垦系统调入教育系统这种惊喜都平淡了不少。
除了孟沁弄来的证明和介绍信,学校工会也出了证明函和介绍信,盖上大红章陈校长自诩为陈东来的同姓大哥,连小顾老?师都不叫了,直接喊弟妹:“劳动节一放假,你安心到乌鲁木齐生儿子去,斯南就交给梁师母照顾,潘老?师代你上两个月的课,弟妹你尽管放心,像陈工这样的英雄已经为国家流了汗流了血,阿拉绝对勿会让伊再流泪!”
英雄没再流泪,西?美和斯南却都流了泪。西?美是深受组织和领导以及同事们的关怀,苦尽甘来感?动哭的。斯南却是晴天霹雳。她除夕夜和斯江通话,哭着?说爸爸妈妈要带着?可恶的弟弟走,把她一个人扔在沙井子。
“阿姐,我要是掐死了弟弟,你还?和我站一边吗?”
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十岁的陈斯江面临这样的灵魂拷问,犹豫了一会才回答:“我和你一起掐他好伐?天(qing)天(qing)掐,过年不能说死字的呀——”
斯南又问景生:“大表哥,我要是掐死了弟弟,你还?和我站一边吗?”
景生看着?号码盘上的2、5、0,挑了挑眉:“你想不想去景洪玩?可以爬树,捉鱼,采蘑菇,看大象洗澡,孔雀开屏,还?有懒猴什么的。”
“你就带我一个人去?不带爸爸妈妈和弟弟?”
“不带。”景生瞥了旁边瞠目结舌的斯江一眼。
话筒里爆发?出斯南的嚎啕:“呜呜呜呜,大表哥我最喜欢你了!我长大了一定要和你结婚,我们生一堆猴子——不不不,生一堆孩子,只生姐姐妹妹!”
景生嫌弃地把话筒挪得?远远的:“那倒不必。”
斯江低下头,突然猛地抬脚狠狠跺在了景生的新鞋子上,飞快地转身跑了。戳气!
景生垂眸看看那个鞋印,抬起脚在另一条裤腿上蹭了蹭,这个好像也不必吧。
——
然而走出学校大门,猴年的阿克苏并?不太平,春节前《二月座谈纪要》发?送到各师各团及企事业单位,自治区政府要求上海青年联合委员会和上海青年联络总部等?非法组织立即解散,要求上海知青立刻停止一切非法行为,违者依法处置。
县里镇里处处都是游行的知青,有人在愤怒地演讲号召北上。沈勇和朱广茂每天都跟着?欧阳他们奔走,直到年初六两家人才来西?美这里坐了坐。他们俩去年是从乌鲁木齐直接被?遣送回来的,斗志依然昂扬,也没忘记带上年货和礼物。
“支边知识青年就不算知识青年了?就不能享受知识青年回城政策?”朱广茂瘦了一圈,嗓门倒没瘦:“我们来得?早,比毛发?动上山下乡还?要早,反而不算知青,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
曹静芝看着?和斯南玩在一起的儿子女儿,叹了口气,眼圈红红的:“去年上半年我哥从黑龙江回去了,下半年我妹从江西?回去了,就只剩下我回不去。我妈一个月写几封信催。”
西?美也叹了口气,大哥返城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很快能回。新疆的十万上海知青现在谁不气谁不急,兄弟姊妹纷纷返城了,就只剩下他们,支边支边,弄成移民了似的。
孟沁把包里的三本?集邮簿递给西?美:“单位统一发?的,多出一些,给斯江斯南和景生玩玩,现在挺流行集邮的。”
斯南凑过来问:“什么是集邮?”
“就是搜集邮票,你每个月写信给姐姐不是都要贴那个邮票吗?”陈东来笑着?打开集邮簿给斯南看,又去五斗橱抽屉里拿出两整版邮票来:“来来来,我家斯好属猴,庚申年金猴,喜庆。正好邮局说今年除夕第一次出了生肖纪念邮票,还?是黄永玉原画,我就多买了点,准备送送亲戚朋友,你们也拿一点去用,是不是挺好看的?”
“呦,我数数,八十枚一版,你这两版邮票就花了十几块呐。”沈勇竖起大拇指。
孟沁接过陈东来撕下来的十二方连,见大红底色上坐着?呆呆的大眼金丝猴,就笑了:“嗐!我家老?朱也属猴,我昨天还?在县邮局想买一套留个纪念,没买着?,原来都被?老?陈你搜刮去了啊。啧啧啧,你这爱子之心呐,行了,托你家斯好的福,省了我一块钱,到时候满月酒补双倍红包给你啊。”
众人大笑起来,斯南踮起脚看了看邮票,觉得?猴子真讨人厌,她完全不想跟大表哥去景洪看懒猴了,再转头见爸爸笑得?见眉不见眼,一只手还?搁在姆妈肚皮上轻轻地摸着?,两人头靠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抢过桌上的邮票嚓嚓撕了,揉成一团扔在姆妈肚子上:“猴子丑死了!我才不要!谁也不许要猴子!”
陈东来看着?女儿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和咬着?牙的那幅犟劲儿,拦住了西?美挥出去的戒尺:“算了算了,两版邮票而已,大过年的别打她了。等?弟弟生出来,南南会喜欢弟弟的。”
跑出门外的斯南在寒风里大喊:“不可能!我才不会喜欢弟弟!我讨厌陈斯好讨厌猴子!”
沈青平沈星星和朱镇宁赶紧追了出去,还?不忘回头跟着?喊:“我们也讨厌猴子!”
——
2010年年底,景生问斯南:“我记得?当年你好像撕掉了两整版你弟的生肖邮票?80年?”
和第三个本?命年苦逼战斗还?没赢的中年少女陈斯南想了想:“好像是吧,我姆妈气得?要打我,我爸还?算有点良心,拦住了。”
“那你现在可以替你姆妈狠狠抽一顿你自己了。”景生带着?笑意说:“80年猴票一整版的最新拍卖价格是一百万——人民币。”
那天晚上,斯南郁闷地引用了周星驰的台词:“曾经有真金白银的两百万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说我要,如果?非要加个数字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张。”
赵佑宁笑着?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我也认真集了四五年邮,后?来搬了两次家,一箱子集邮簿找也找不到了。”
斯江白了斯南一眼,倒出四杯酸梅汁:“就是,你还?抢了小舅舅那台脚踏车,抢了大舅舅那台摩托车,现在车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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